殷祯看了一眼沙盘上用不同颜色标出的地方,神色之中带出了几许的无奈。他生性平和,最不喜欢的就是战争。但是,他偏偏还没有选择的权力。最起码,现在的他还没有选择的权力。
既然蜀地的那一位已经开始了战端,那么他自然也就只有接着。至于接得住,接不住,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战阵之中瞬息万变,谁又能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呢?
当年王莽的新朝大军在昆阳将刘秀团团围住的时候,估计刘秀本人都没有想到,在不到两天之内,就收获了一个名为昆阳大捷的胜利吧!至于为什么会胜利,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夜有流星坠营中,昼有云如环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散,吏士皆厌伏。”
晚上的时候天上就该开始掉陨石,然后就正巧砸到新莽大营去了。十万精锐大军一夜之间全军覆没,恐怕是诸葛武侯在世也没有料到如此诡异的事情吧!
脑海里思绪飞舞,殷祯回头看着孟珙,问道:“孟太尉,你对乞活军匪首,李信如何看待?”听着殷祯的问题,孟珙的脸上露出几许思忖。关于李信的资料他已经看了很多次,准确的说,自从河东调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看李信的资料。
他很清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所以,他需要先做好准备。
征伐蜀中,绕不过去的人就是李信。对于李信其人,孟珙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却是在资料中,一场场的事迹中见了不止一次。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他几乎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思。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孟珙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也一直是这么做的。甚至可以说,在如今的大赵朝廷之中,对于李信最是熟悉的人就是他孟珙。可是越是熟悉,孟珙越是能够感觉到一股颤栗。
整理一下语言,孟珙轻声开口道:“回禀官家,李信其人臣虽没有见过,但是却是明白,此人必是我大赵的心腹之患。甚至会危及我大赵的江山稳定!”
“哦?!”
殷祯不自觉的挑了挑眉,神色之中带出了几分别样的意思。他没想到孟珙会给李信这么高的评价,虽然用词不怎么好听,但是还是有一句话叫做“大奸大恶之徒,必是大有能力之辈。”孟珙既然称李信会危及江山稳定,那么无疑是对于李信的一种肯定。
这倒是与他所知道的,不,准确的说是与朝中大部分的文臣持有观念不同,要知道,在如今大部分的朝臣的观念中。李信不过就是一只可以随手碾死的小虫子罢了!这一点,从一众进言的文臣的话语之中就可以听得明明白白。
…….
许是被压迫到了极点的反弹,又或者是因为自卑而衍生的自负。在如今的一众大臣之中,一股自大的情绪在蔓延。
“我们连北魏都打败了,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民乱。”“连萧得里特都不曾胜过我等,就你一个从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可能吗?”在如今的群臣之中,充斥的就是诸如此类的念头。击败北魏的喜悦让他们变得有些摸不着地,只觉得自己似乎是天下间最厉害的存在。
全然忘却了,打败萧得里特的不是他们,而是两府三司的三位相公。他们,不过是在萧得里特的兵锋之下瑟瑟发抖的众多人之一罢了!可是,就好似是一场荒谬的笑话一样,如今膨胀的最厉害的人也正是他们。对于蜀中民乱的态度更是一变再变,觉得只要一弹指就可以将其消灭与无形之中。全然忘却了,如今的琼州还有一个枢密副使在啃着荔枝。
这些个苗头,早就开始出来了。不过幸运的是,两府三司的人并没有他们的这股劲头。两府的人是因为他们的主官就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安静下来的人,而三司则是,那赤裸裸的数字让他们不得不凉下来。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三司使执掌钱粮,他们根本就热不起来。看着一个个几乎是窟窿一样账本,他们能够热得起来才怪了!
……
桓琦转悠着心思,听着孟珙的话语。不得不说,眼前这位镇守河东那么多长时间,果然不是白给的。最起码就现在的这一份心性,在国朝之中就是鲜有人及。毕竟,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辉煌之中保持谦卑与冷静的。
更多的人则是,如同气球一般迅速的膨胀起来,直到遇见那个可以将他一下子扎破的事件。
孟珙眼帘低垂,继续着自己的话语,“而且,臣曾看了密谍司之中给李信的评价,臣以为密谍司所言有些不实之处。”殷祯眉头一皱,问道:“密谍司给李信的评价是爱行险,怎么了,以其到如今的表现来看正是符合呀!”
孟珙再度一礼,道:“回禀官家,臣以为李信其人行险,不是喜欢行险,而是有准备的行险!”殷祯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白孟珙的意思,这两句话之中,还有什么区别吗?
听着孟珙的回答,殷祯满心不解,倒是旁听的桓琦有了几分明白。孟珙的意思是李信不是一个喜欢行险之人,而是一个不得不行险的人,他在行险的时候必定会做好退路的准备。换而言之,他选择行险的时候必是有了一定的把握才会去实行。
而这样的人……
知进退,敢拼搏,有魄力,再加上一定的眼界,可还真是一个心腹大患呢!这样的人或许不会对一地民生造成多大的祸害,不会惹得什么千里无鸡鸣的事情出现,但是这样的人对于一个王朝统治的根基就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了!
因为他的攻击,更多的则是体现在无形之中,而不是那些彰显于外的东西。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真实的存在着。可谓是,阴险至极!一地的民生坏了,只要民心不失,只要一瞬间就可以收复回来。但是若是一地的民心坏了,那可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的清楚的事情了!
……
孟珙顿了一顿,而后看着身前的桓琦与沙盘旁的殷祯,轻声道:“这些还不是最严重的事情。”
“嗯?!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事情!”
“对,”孟珙侧身道:“据臣所知,李信其人,自淳化年间起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攻城拔寨,更是连战连捷。时至如今,已有五年。如此种种,令人闻之恐惧。可是,这却不是李信最恐怖的一点。”
“…?!….”
殷祯没好气的瞥了孟珙一眼,这还不是最恐怖,那什么是最恐怖的。仿佛是感觉到了殷祯的眼神,孟珙非但没有解释,反而是卖了一个关子,“容臣斗胆一问,以官家和相公看来,李信其人的年龄究竟是有多大?”
“李信的年龄?”
殷祯与桓琦对视一眼,忽然发现他们还真的不知道李信的年岁是多少。半晌,殷祯试探道:“此人心思缜密,滴水不漏,又不失魄力,应该是三十余岁吧!”
听着殷祯的回答,孟珙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以臣所知,李信今年也只有不到二十三岁。”
“只有二十二岁?!”
这一下子,连一贯是镇静的桓琦也保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二十二岁吗?这可真的是问题了!虽然说十六岁的时候,便已经算是成年,但是二十二岁便是一方势力之主?!
这可有点个不妙啊!
看着一脸凝重的孟珙,再看着满脸了然的桓琦,殷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如果真的是按照孟珙这么说的话,那可就真的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了。得了蜀地的民心,再加上一众敢于厮杀的士卒,还有那足够年轻的年龄。
这李信,可是真的成了气候了!
殷祯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对于他来说,李信的势力虽然不容小视,但是也就是那样了。只要大赵下了心思,平掉李信的大夏还是简单至极的。但是加上这个年龄就不一样了,心机手腕,眼界城府,还有足够的年轻,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就会形成一个相当可怕的东西。
虽说大多数的时候年龄这种事情并不算什么,但是有的时候年纪真的代表了一切。他已经三十一了,李信却只有二十三,两人之间的年龄差了足足八岁。身为帝王的他自然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对于一个有着相当才华的君王来说,年轻往往意味着无尽的可能。如今的殷祯,不得不将这个他忽视已久的问题提到自己的眼前。这是一个问题相当严重,相当危险的年轻人,对于他来说,这正是他对于李信的评价。
如果说李信晚上几年的话,殷祯反倒是不会头疼了。毕竟,到了那时,大赵的底蕴已经全部充实,对上李信还真不是事!
耗也能耗死他们!可是李信偏偏跳了这么一个时候跳出来,这倒是让他们很难办了!毕竟,大赵如今只是刚刚恢复罢了,虽然看似与以往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这只是表象罢了!
……
一众君臣正烦恼的揉着脑门,就有着一个内侍快步走入武英殿。神色匆匆,手里还拿着一张奏疏。看着匆匆而来的内侍,桓琦眼中浮起一抹不安,就在刚刚他忽然感觉到一股不祥的意味。这并不是神秘学的直觉,而是他在那个内侍的身上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一股沉重。
内侍到了武英殿中,对着殷祯一礼,而后将手中的奏疏小心翼翼的递给了殷祯。口中道:“启禀官家,这是庆丰路走马承受送来的急报。”听着内侍略带沉重的话语,殷祯眉头就是一皱。
从内侍的手中接过奏疏,上下翻阅,本来就不好看的面容,这一次更是快要挤出水来。殷祯这一刻,完美的显示了什么叫做面沉如水四个字。桓琦看着殷祯已经变得难看至极的面容,心中略过了一丝惊异。
看来这一份奏疏里,一定是写了什么糟糕到极点的事情。只是,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孟珙与着桓琦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下两人的看法,却是发现从对方那里注定是得不到什么消息了。
……
桓琦磨挲着手指,猜测着那一封奏疏里面究竟是写了什么东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殷祯的情报是从走马承受的情报渠道里得到的。作为天子耳目的代表,走马承受一直都是尽心尽力至极的。
所以说,只要是紧急的情报,内廷往往是和两府一起知道的。当然,如果是某些紧急的情报,内廷是会比两府先知道的。比如说,现在。
桓琦和孟珙心中的狐疑并没有保持多长的时间,殷祯快速的将手中的的奏疏看了一遍之后,阴沉着脸,将手中的奏疏递给了孟珙与桓琦二人,涩声道:“方才庆丰路传回消息,大兴已经被一万大夏军围困。”
“不可能?!”
“怎么会这样?!”
一文一武两位将臣全部都是惊呼出声,看了一眼对方不可置信的神情,而后又看了一眼殷祯阴沉到了极点的面容,这才默默地接受这一个已经成了定局的事实。
桓琦翻阅着手中的奏疏,两眼来回扫动,脸上的神情却是已经变得沉重至极。半晌,桓琦将手中的奏疏交给孟珙,也不顾礼仪如何,迈步上前看着被摆在武英殿之中的精致沙盘。神色之中,满是疑问之意。
关中之地被分割为庆丰路和永兴路,大兴便在庆丰路北,几乎便是与永兴路接壤的地方。所谓的大夏究竟是从哪里,才到了大兴城前,总不可能是从天上飞过去的吧!
况且,就算是飞,一万人的部队也会留下痕迹的。除非……
桓琦的眼神落在蜀地与关中之间用绿色标志而出的山脉,神色之中带着几许的沉吟,既然不是从天上飞过来的,那就是从人际罕至的地方走过来的。而能够称得上是人烟罕至的地方,也就只有蜀地与关中之间的山脉了!
而且,这一座山脉还必须得近,如果太远的话,那就十足的不值当了!脑海之中闪过一丝丝的灵光,将以往所知的记忆总合在一起。桓琦修长的双手在山脉来回的摸索,最终在某个地方定格了下来。
“果然是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