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念玉手机一直关机。
我正想着要不要托人查郭百宁家的地址,突然接到行里通知,黄楚江的那笔定存,被通知要提前异地支取。因数额巨大,当地银行紧急通知深圳这边的支行。
我赶紧给黄楚江打电话,连拔了三次,对方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
有时候真是奇怪,不接电话的事都能搁一天发生。
冷静下来,我明白,对方不是有急事,就是不方便接。
我让当地银行以数额巨大,需提前通知为由,让异地行暂缓办理。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买了最近一班机票,一边告知丁贸原,一边飞驰机场。
这种突发意外,并非先例,客户原本计划一年,甚至三五年的大额存款,因突发情况,要提前支取,客户损失的是一笔不小的利息,但对我来说,就影响到考核,奖金了。
这一次,影响更大,直接关系到我的副行长之争。
等我下飞机的时候,柯峰已经托人问到黄楚江家的具体地址了。
我的行李十分简单,一只小拉杆箱,里面就一套换洗衣服,两瓶茅台,两条烟,匆匆进了预定的酒店,将行李放下,只拎上酒和烟,打车到了柯峰转发的小区地址。
这大概是当地最好的楼盘,隔着铁围栏,可看到小区里错落有致的绿化树和假山,保安穿的制服,像电视剧里特种兵穿的那般帅气得体,我边做登记边说明要找的单元人家。
保安说:你不用进去了,黄总一家都搬走了。
怎么可能?
“搬走都好几个月了,家里空着。“保安说。
“我真的找他有急事,这样,你给我几分钟,如果他家没人,我马上走。”我说完,掏出一包中华烟,硬塞进保安兜里。
保安为难地说:好吧,你去看看,不然你不死心。
我快速跑进小区大堂,这里装修得犹如五星酒店,出了电梯,找到门牌,按了四五遍门铃,无人应答。
黄楚江的电话依然没有人接。
保安看我垂头丧气地出来,主动问: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从深圳来的。
听说他们一家搬去别墅住了。
我眼前一亮:你知道地址吗?
“开玩笑咧?我哪能知道?”保安一副你可真是大天真的神情。
只得赶紧电话柯峰,及时雨柯峰很快又帮我问到最新消息——黄楚江突发脑溢血,现在病情稳定,住在郊区的别墅休养。
我瞬间明白了,为什么那笔巨款要提前支取了。有钱人突发急病,如果之前没有做财产分配,正是家庭大动荡,甚至是分崩离析之际。
找到黄楚江的别墅,已是傍晚7点50分。
开门的是一位50出头的保姆样的阿姨,听说找黄总,料想我跟主人不熟,冷冷淡淡地说:他身体不太好。
“我知道,我是从深圳特意来看他的。“我谦卑地说。
阿姨犹豫了一下,说,等一下。转身进去了,过一会儿,出来,带我走过一片花园样的院子,才进到别墅里面,装修得如同皇家宫殿般的大客厅,无不显示出这家主人的钱多和奢侈,我看得头晕目旋,客厅的米白色巨大沙发上,坐着一位年轻的平头男子,在对着手机抄写着什么,看到我,表情略诧异,随即又忙他自己的。
跟着,一位矮胖朴实的阿姨手拿着散发热气的毛巾过来。
带路阿姨说:佟姐,找黄哥的。
这显然就是女主人了,慈眉善目,说话轻柔,带着很重的地方口音:姑娘,你找老黄什么事吗?
我极力让自己镇定:阿姨,我从深圳来的,姓林,银行的,有点事想当面跟黄总聊聊,比较急。
“他身体不好,不是特别必要的事,最好别说。”佟阿姨神色变得漠然。
我脑子超速转着,看这阿姨长相和气质,不像是贪财的人,偷偷支取黄总那笔钱的人,应该不是她,而且,她身体语言和表情里,很明显是更维护黄总身体健康的人。
我决定赌一把:黄总有很大一笔款子,突然被人提前异地支取,我想问问是不是黄总的真实意图。
佟阿姨脸色大变,不再犹豫,带我进了东边大卧室,然后转身走了。
我扫视巨大的房间,这里依然是富丽堂皇的装饰,但是床和梳妆台,两只旧木家俱,显得跟这里的风格格格不入。靠落地窗地方,有一只大藤椅,一个瘦消蜷曲的身体,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疑惑地走近,差点失声叫出来——这不就是黄楚江吗?
上一次看到的那个满面红光,虎背熊腰,精神矍铄的六十来岁的光头大佬,此时变成了一个歪着嘴、曲着手、瘦弱呆滞,看起来起码有70岁以上的老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敢相信,一个人居然在短短的数天时间内,能如此急促的衰老萎缩。
“酒不是好东西。”黄楚江看到我,口齿不清地笑说。
保姆送来散发着热气的湿毛巾和茶水,一字不言,悄声退去。
我百感交集,他靠酒发家,自己的身体又毁在酒上,我心中伤感莫名,轻声说:黄叔叔,我是今天才知道您生病的,不然早就来看您了。
“各有各忙,你跑这么远来看我,我心甚慰。”黄楚江缓缓的,含糊不清地说着,我要半猜半想,才能听明白他要表达的完整意思。
我主动说起柯峰对他的欣赏尊敬,我对他大气侠义的感恩,最后才说:黄叔,今天中午您那笔定存,要提前支取,是您自己操作的吗?
“没有啊!“黄楚江愣了一下,说。
手机不在您身边吗?
“坏了……小儿子……新手机……没到。”黄楚江说。
我想起进门时那埋头对着手机抄写的年轻男人,不知那是不是他小儿子。
也不好问,便说:叔叔,是这样的,今天上午,你在深圳开的账户,存的那个定存,突然被人提前支取,因为是巨额存单,又是异地支取,行里就通知了我,我电话一直联系不到您,怕有什么意外,就赶紧飞了过来。
黄楚江满眼愤怒,在藤椅一侧按了一下,只听房间门外一阵铃声,很快,那位端茶的阿姨小碎步过来:黄哥,哪里不舒服?
叫爱红。
黄楚江话音未落,女主人已经快步进来了。
黄楚江还是满脸怒气:我身份证呢?
“小的说,拿你的身份证去保险公司报销药费,早上拿走了。”女主人轻言细语解释。
“没出息……的东西,让他……来见我。”黄楚江愤怒说。
“你这脾气,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收一收?他刚才给我电话了,媳妇二胎,快生产了,晚上不过来,明天一早才来。“女主人嗔怪道。
黄楚江用力拍藤椅,因为手弯曲着,又枯瘦,没有力度,只显出一位病重老人的无奈和沧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