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兔老板叫候志明，身材修长，一米八几，按理说，这样的个子，在深圳绝对算得上高，加上这么年轻就有这个规模的公司，也算得上富了。可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跟他的怪物兔很像，丑陋，嚣张、跋扈、怪异——他的脸像是做面团的人做的面人，先是拉长了，然后比例不对，又往里压了压挤了挤，于是就有点变形地短促，身子呢，可能是长期坐姿不对，佝偻着背，走起路来，有些失衡，而他的整个人又特别的瘦，说话声音却大的惊人。
我和行里新分配来的客户经理小戴，见到他的时候，候志明有点不悦，大概觉得丁贸原看不起他，派了两个年轻人来。
我没多说，简单问了他几个问题：
为什么天使轮和A轮后，没有后续呢？
我想知道你现在到底有多少非正常债务？
我看了你们的报表，你们公司一年的开支，远远大于全年的营业收入，就算你们是一个很有想象力和前途的公司，一般的银行也不敢放贷的！
一听我这问题，候志明语气恭敬多了，再三强调，他们公司商家合作很多，各种衍生产品都在洽谈之中，只是赢利模式还不够好，只要给个缓冲时间，前途一定光明。
之后，候志明带着我，把公司每个产品，详细地介绍一遍，又把公司的前世，现在进行的，和之后的规划，认认真真，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我跟着丁贸原做过无数次调研，当然明白，客户的话和公司展现的场景，不过是真相中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你亲眼见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员工可以临时雇来；摆在展示厅的产品可能只是在研发阶段；巨大的企业用地或办公室，可能还欠房租；销售单可能是伪造的；风光的名人背书站台可能只是一场毫无价值的秀……
调研了一上午，我心里已经有数了，没有表态。
候志明这时更紧张了，说：林助，你看我这贷款有戏吗？
我想起进门时他那傲气不屑，现在局促不安的样子，笑道：候老板，我只是来做前期调研，至于能不能放贷，不是我决定的，你按要求把相关资料准备好吧。
那行吧，我定了海鲜楼，我们中午一起吃个便饭吧。候志明说。
谢谢，我们要赶回行里，不能在外吃饭。我说。
候志明有些无措和失望的样子，没有强留，也没客套。
我和小孙回到行里，匆匆吃了个快餐，又做了份分析报告后，在下班前到了丁贸原的办公室。
丁行最近在做一个招标项目，特别忙，按理说，我只需放下报告就行，但这次，我额外加了两句，说：“丁行，怪物兔公司，虽然前期的调研，它的财务状况不太乐观，但我还是建议放一部分款给他。”
“为什么？”丁贸原头也不抬地问。
我说：我推迟去怪物免公司调研时间，就是为了去走访怪物兔合作的销售点，以及与他们合作的商家，又在线上研究了它们产品的销售情况，口碑非常好，产品也销得很不错，目前他们遇到财务困境，应该跟候志明的个性和格局有关，今天见到他之后，肯定了我这个想法，他这个人对产品极度痴迷，做的东西也非常有特点，但营销是短板，好在他最近合作的一个大商家，正在给他弥补这个短板，这个时候，恰恰是我们的一个机会，真等他拿到钱，或者熬过这个难关，我们想贷款给他们，可能他都不需要了。
丁贸原说：行，明白了！对了，孩子上学的事妥了？
“多谢师母帮忙，妥了。”我说。
要是手头不方便，跟我说。
没问题的。我说。
行，那你早点回去吧！
我心里很感动，嘴里却一个字没说，我恨自己不像那些懂甜言蜜语的人，把感情完全表露出来，但我实在改不了，只能听之任之——丁贸原外派我做企业调研，就是故意给我机动时间，来照顾小孔雀，如果要呆在行里，各种报表和数据分析，甚至要到外地出差，别说正常下班，不加班到晚上9点10点，都算幸运了。
我特意到超市，买了小孔雀喜欢的苦瓜，和他爱吃的各种零食，又到“再会吧”把他接回来。
“你手上拿的什么？”把东西放下后，我顺口问。
“姐姐给我买的玩具枪，”小孔雀话音未落，突然端起手中玩具枪往我射过来。
只听“嗒”的一声响，一颗绿色塑料子弹直击我右眼睛，我疼得“啊”的一声惨叫，只觉得右眼金光乱窜，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一瞬间，我出离了愤怒，一边捂住眼情，一边打开门，一边骂道：你怎么这么蠢呢？给我滚！
然后，我用力将他推出去，将门关上。
小孔雀一直在门外哭：阿姨，我错了，让我进去吧！呜呜……我错了！
我又疼又急又恨，到卧室照镜子，看眼睛伤成什么样，一边听门外动静，听到他哭声和哀求，有些心软，可又想让他长记性，忍住没开门。
过了好几分钟，我的右眼才能慢慢睁开，已经充血了，拍了个照片，又拍了个视频，问了一位医生朋友，对方让我不要担心，眼球没破裂，吃点消炎药，一周左右就能好，如果实在害怕，就去医院看看。
我这才放下心来，想想把他吓得差不多了，打开门，小孔雀垂头丧气站在门边。
知道错了没有？我故意恶声恶气。
小孔雀不做声。
错了没有？
错了！小孔雀说，抬头小心地看我的眼睛。
我把他拉进屋，说：知错了就好，以后不能再用这种东西对着人了，知道吗？你乖乖看书，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小孔雀点头。
我把给他买的那厚厚一摞书都搬到沙发上，让他看，然后进厨房忙碌，等把汤锅时间调好，饭煮上，菜洗好了，进客厅，小孔雀却不见了。
整个屋子都找不到他。
门外也没有。
我急了，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跑，见到人就问，有没看到一个五岁多的小男孩？黑皮肤，这么高……
一位拎着菜回小区的大妈说：刚才我下楼，电梯里有个小男孩，背着个小书包，一个人，我还问他为什么爸妈不在身边，他没回答我，我看他往地铁站那边去了……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说：姐姐，我看到了，有个小朋友一个人背着小书包往小区外去了，往地铁站那边去。
我飞速往地铁站那边去。
可是，地铁站人来人往，谁会关注到一个五岁小男孩呢？
我的腿都软了，孩子要是丢了，怎么跟子谦交待？我在心里骂了自己无数句：你是个大傻瓜，怎么跟一个5岁小孩动怒呢？
恐慌、害怕、心急，直找了近一个小时，根本没有小孔雀的影子，我不得不报了警。
当我准备回停车场，开车去远点的地方找小孔雀时，路过小区附近的一家药店，突然看到一个小人儿，背着小书包，手中拿着一个塑料袋，怯怯地看着我。
我冲上去，抬手就是一巴掌，大声吼道：你跑这里干什么？
然后，我莫名其妙就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
小孔雀紧张地看着我。
从药店走出一个女人，看了看我，说：孩子是给你买药吧？
这时，小孔雀胆怯地把手中塑料袋递过来。
我全身发软，手一直不听话地颤抖着，抖着手，我终于把袋子打开，里面是一瓶眼药水和一盒创可贴。
我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情不自禁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回家后，不管吃饭，冲凉，还是看书，小孔雀都很乖，时不时紧张又关切地看我受伤的眼睛，连说话也不敢大声。
我故意说：一点不疼，真的，根本就不疼！已经好了！
得到好几次我的眼睛不疼的保证后，小孔雀这才肯去睡觉，可睡得并不安生，梦中时不时用手紧抓被子，惊叫道：不要丢掉我，我听话……
我又心酸又难受，只能紧紧地把他搂在怀中，轻轻拍他的背，安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