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萧祁臻郑重坐在御案后，身上朝服朝冠未除，看着面前的傅文渊对自己恭恭敬敬的行叩拜大礼。
礼毕之后，萧祁臻这才抬手命他平身。
傅文渊再次叩首道谢，这才恭敬起身，侧立在一旁。
“多日不见，你看着倒是清瘦了不少。”
萧祁臻看似关心的与他问候，实则语气倨傲，充满了上位者的威压。
傅文渊当然听得出来，但他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躬身拱手再次道谢。
“多谢皇上惦念，这阵子家中几番经变，家父家母都在病中卧床不起，二妹也被徐家退了婚，每日以泪洗面，小妹漾漾的病情恶化，连奶娘都不认得，见到人便一直哭，确实是十分劳心。”
毕竟也是故人，见他如此示弱，萧祁臻心中也有些不忍，对他的忌惮之心，也冲减了不少。
“天有不测风云，的确也非人力能强行扭转，好在你的家人都还平安，假以时日，便能恢复如常。”
傅文渊再次跪地叩首，说了些感激涕零的话，萧祁臻抬手虚扶，示意不用在意。
“朕能一举扳倒安合长公主，你居功至伟，想要什么赏赐，都可与朕提。”
萧祁臻本意是只赏赐。
譬如刚刚提到的，傅岷承夫妇的伤，他可以派太医前去细细调理。
傅文渊那位被退了婚的二妹，他可以在京里另选一个好人家赐婚。
还有他那位天生就怕人的小妹，他也可以多加照拂。
总之，就是尽力安抚照顾，让他全家后半生都衣食无忧，也算是交待了。
但他下意识也能感觉出，傅文渊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果然，傅文渊先是恭敬道谢，然后便是推辞。
“多谢皇上，草民刚刚说出那些，也不是要来故意扰动皇上心神，只是承蒙皇上关怀垂询，一时感佩失控，这才与皇上说了这些，心里已然惶恐，不敢再讨什么恩赏。
而且正如皇上说的，假以时日，便能恢复如常，草民也有信心能让家人渡过此次难关，还请皇上放心。
至于刚才皇上说的居功至伟，草民是万万不敢领受，能够一举扳倒安合长公主，全有耐皇上运筹帷幄，以及黑甲卫各位将军的所向披靡。
草民也正是承蒙皇上不弃，不过是在恰当的时机，成就了些微末的尺寸之功罢了。”
萧祁臻没搭话，只是随手执起茶盅轻轻的抿了一小口茶。
这个傅文渊从来都是个清高的文人，身上自有仙风傲骨。
才不过数月的功夫，竟然变得这般会奉承讨好，字字句句，皆是小心翼翼。
他这般谨慎，又费尽心机的来了御前面圣，所为的必定不会只为吹捧自己。
果然，见他始终不搭话，傅文渊又微微挺直了腰板，这才说出了今日的真实来意。
“吾皇圣明，新朝初立，百废待兴，皇上能下决心清除毒瘤，减轻百姓身上的负担，是继往开来的大事。
草民这几月潜伏在栖园，也听到不少关于安合长公主勾结皇亲权臣私下敛财的事，所谓‘藩王所费半天下’，此言不虚。
安合长公主能有今日之祸，除了自身德行有亏之外，与权贵的暗中勾结，肆意侵占民财，也是其中不可忽视的缘由。
而安合长公主并非独木成林，这背后还有许多隐藏在更深处的朝廷蛀虫，还有赖吾皇圣明昭昭，为天下百姓剔除国贼。”
圣明昭昭，这句吹捧之词里暗含着他如今的年号：昭明。
这便是蓄意把自己架在高位上，好像若是不倚仗他，按他说的做，便是名不符实，不明也不昭了。
萧祁臻心里又生出些恼意，无视傅文渊话中的暗示，只避重就轻的随意应了一句。
“朕自是与百姓同心，即位之初，便立下保国安民之国策，查抄安合府邸所获资产，也会与内阁商议后，全都悉数都用于百姓身上，这点你无需质疑。”
傅文渊急忙又跪地请罪：“草民绝不敢质疑皇上，只是回想这数月所见惊涛骇浪，一时情急才至失言，冒犯之处，还望皇上降罪。”
这又是些客套的虚话了。
萧祁臻当然不会因为几句言语冒犯，就降罪有功之人，但他也绝不会重用傅文渊。
至于他刚刚几番明示暗示的安合长公主背后的人，萧祁臻自信能够让黑甲卫去核查清楚，不需要劳烦此人。
“若你没有其他的事，便就跪安吧，等朕改日得了空，再邀请你父子二人进宫叙话。”
他说得很清楚，是父子二人。
傅文渊再次叩首，小心翼翼的从衣襟取出一份手掌见方的小册子，恭恭敬敬的高举过顶。
“这是草民的小妹漾漾过去所做的画册，有耐皇后娘娘的教导，已经日渐成效，虽然她现在已经无法拿笔作画，草民还是十分感佩皇后娘娘，愿以此物赠娘娘，以全草民兄妹一番心意。”
萧祁臻宽袖下的手，不知不觉的紧握成拳。
这傅文渊当真是狡诈，见在他这里几番试探求官不成，便妄想去走皇后的门路。
若是他不帮忙转交，便是心胸狭窄不容人。
若他转交了，以姜秋桦的性格，就是不召见马上单独傅文渊，也会派人去照拂他的家人。
一来二去，两人自然不会缺少见面的机会，到时候他再提出要求，依照过去的情分，姜秋桦哪里会不答应？
说什么馈赠心意，根本就是挟恩图报！
傅文渊还举着画册，一幅无所畏惧的模样。
萧祁臻阴沉着脸，给一旁的阿吉使眼色，阿吉便躬身快步过去接了。
“朕会抽空转交给皇后，只是皇后宫务繁杂，怕是也没空细看，你跪安吧！”
萧祁臻最后这句话，说得十分不客气。
傅文渊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依旧是彬彬有礼，起身告退。
萧祁臻直看着他的背影从鲛纱帘后消失了，才收回视线。
今日没被朝臣被挫，却被区区一个傅文渊给闹的不痛快。
真是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