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府。
晚间,王妃召葛嬷嬷来房中说话,言语间自然是围绕白天面见姜氏母女的事。
“你细看她二人的容貌,说是母女,却并不很相像。我瞧着,总越来越觉得那个秋桦确有几分胡人的模样。
我问她夫家,她又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言说,这里头究竟有没有文章?”
葛嬷嬷知道她其实并不看好这门亲事,胡乱找理由,只是为了顺着自己的心思罢了。
便笑着道:“天底下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不过就是世子殿下喜欢了一个平民女子,您也不用多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前头也有诚郡王迎娶平民女子的先例,就让他们顺其自然吧!”
葛嬷嬷口中说的诚郡王,是大熵开国皇帝的侄儿萧策。
当时他娶的正妃,便是个毫无身份的平民女子,此事当时虽引出一番风波,但民间流传更多的,还是譬如佳偶天成之类的艳羡话。
王妃嗔怪道:“诚郡王娶那女子是在开国之初,彼时朝廷未稳,礼乐自然不能多加苛责,可如今都已经建国百年了,秩序等级早已稳定,这个时候臻儿娶她,面对的阻力肯定要十倍于那时,两者岂能等同?”
葛嬷嬷知道,若是不顺从她的话,她必定还要继续借题发挥。
便笑着道:“其实奴婢猜想王妃也不是那般不通情理之人,不过是担忧姜小姐的身份,若当真是那胡人的孩子,那他二人结合也是不妥。”
她思索着道:“那要不这么着吧,奴婢暗中着人去打听清楚,若没有关联,王妃也就不用忧虑了。”
王妃被捋顺了毛,心知葛嬷嬷向着萧祁臻也是无奈。
这才认命似的叹了叹,神思飘远了些。
葛嬷嬷知她是放不下从前的事,见话题说到了这,不提好像也似刻意隐瞒一样,便又笑着道:“当年他虽对王妃一见倾心,可毕竟没有勇气求娶,王妃这才另嫁他人为妻,如今也已事过境迁,王妃早该在心中放下了呢。”
说到前尘往事,王妃难免也有些怅惘,拉着葛嬷嬷的手问道:“你说,若是当年我主动些,答应与他远走高飞,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这些纠葛了。”
嫁给襄王后,她虽然也抱着好好与他过日子的心思,奈何又无法抗拒皇上的百般追求,终究是交错半生,悔恨连连。
如今想来,当初若是选择了最初心动的那个胡人,说不定就能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有后面的那些了。
葛嬷嬷急忙示意王妃轻声点,左右看看四周无人,门口也无声,才道:“娘娘可千万别做此感想,您是天之骄女,注定是要嫁入皇室的,那个胡人不过是有幅好皮囊罢了,别的都是不中用,又如何能维护好您,当年放弃他,原也是对的。”
她心知王妃是个被宠了一辈子的女人,一生顺遂,从未遭遇什么挫折。
这样的心性,便难免失意时,会这山眺望那山高,这也是没法子的。
王妃知道无论何时何地,葛嬷嬷都是会万般维护自己的,便是自己做错了,她也会找理由说成是对的。
当下也是没再说其他,宽了衣服便躺了下来。
晚上,她又梦见从前待字闺中的时光。
那个鲜衣怒马的胡人少年郎,那般大胆的与自己表白,却被父亲命人以棍棒打了出去。
他肋骨被打断,口里还吐着鲜血,就那样哀怨的望着自己,祈求她随他一道走。
他说会带她去看无边无际的草原,看天上翱翔的雄鹰,看尽这世间的一切美景。
但她后退了,她狠心割舍了少年肆意绚烂的笑容,转顺从了父亲,嫁与皇子为妻。
年少不知情义真,待到暮首方道恨。
这些年,她时常追悔。
虽然襄王和皇上也都说过爱她。
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他们二人的爱里掺杂了多少复杂。
他们为了权势,为了利益,甚至可能只是为了一时的意气,而以她为借口展开的一场博弈,与爱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如当初那个少年般无悔的爱自己。
终究是她自己辜负了。
正月刚过,冰雪消融。
这日朝会上,萧祁臻罕见的露了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奉上缚有江陵大盗的铁笼于重华殿前。
大盗为祸多载,犯案无数,且近年来纠集成匪患,自立山头,以枭雄自居,渐渐形成势力。
朝廷这几年为了铲除此盗匪,砸钱砸物无数,却每每不能悉数拔除,犹如巨藓顽疾一般除之不尽。
萧祁臻斩获此盗,无疑给绵软惶惶的开年朝政风气,带来一丝曙光朝露般的晨曦。
大臣们闻讯,纷纷好奇的过来围观,看这声名骇人的江陵大盗,究竟是不是果真有传说中的三头六臂四目?
皇帝也背着手走过来了,大臣们立刻让出两道,让皇上可以近前观看。
皇帝略微弯腰前倾,眯着眼,见这大盗全身被铁索捆绑,牢牢束缚于铁笼之中,目光仍然如鹰隼般明锐。
他见到皇帝了,也不开口说话,眼神轻蔑含笑的与之对视,拳头紧紧握起,似有不服。
胡其善挑着拂尘喝道:“大胆!”
那江陵大盗忽然张口猛的一声粗喝,张臂乱舞,直直吓到了近旁的两个文臣。
望着他们不慎跌坐在地上的摸样,大盗仰天哈哈大笑:“无知鼠辈,也敢呵斥吾呼!”
他声音中气十足,直面喝来,近前数人只觉得头脑嗡嗡,惧意浮生。
此人被关在铁笼中,仍然有如此威力,就犹如猛兽。
胡其善不敢再开口,忍着惧怕,急忙伸臂拦着皇帝,劝他离远些。
萧祁臻抽开腰间长剑,不由分说的,对准方才大盗张舞着的那只臂膊就挥砍过去。
大盗抽手躲避不及,小臂已经被萧祁臻刺中,黑红色的鲜血直往外冒,血液喷溅到近旁一个太监脸上。
太监伸手摸了摸,还以为是自己身上的血,顿时吓的晕了过去。
萧祁臻目光如炬,似泰山压顶般盯着笼中跪坐之人,厉喝道:“你为祸多载,如今被俘,还敢做困兽之斗?!”
大盗见是他,果然就老实了许多,只用力捂着自己不断往外淌血的臂膀,喉咙咕咕的已听不清话语。
萧祁臻这才收回长剑,转身对皇帝告罪:“这巨盗欺软怕硬,见皇上仁厚便放肆起来,请皇上放心,有臣侄在,量他也不敢再生事。”
现场看热闹的多是文臣,刚刚大多都被此景惊吓到。
又亲眼见萧祁臻出手便将那大盗制得如此服帖,不禁大呼世子威武,就连皇帝也忍不住赞他英雄少年。
萧祁琰刚刚被释放出来,今日是头一次参加朝会,见萧祁臻如此得人心,未免有些发酸。
笑着道:“世子果然是好胆识,只我听说,这大盗还有同伙未归案,不知世子可有一同抓捕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