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给我一个理由。”谢温言仍是不愿就此放弃。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介意再得罪他一回,今天定要同他问个明白彻底。
沈确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温言,虽然他早已有心理准备,这一天迟早会来。
只是没有预料到,会来得这样毫无征兆。
他伸手轻抚谢温言如玉般的脸颊,眼中尽是温柔。
谢温言含泪的眸光不由得微微一怔,心跳也陡然加快了几分。
两人相处多年,向来以礼相待,还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更遑论还是沈确主动的。
她感觉自己呼吸都要停滞了,刚刚心头生出的一丝不甘与哀怨,此刻随着他的温柔,瞬间烟消云散。
“阿言,你和安儿是我此生在世上的最后亲人,也是我珍重胜过自己生命的人,我会竭尽所有来保护你们,但我没有办法娶你为妻,我只能永远做你的哥哥。”
谢温言明亮的双眸寸寸暗淡下来,她急切道:“是因为如今大业未成吗?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拖累你,不会让你有丝毫的分心,我还是会一如既往的……”
沈确抽回手掌,无情的打断她:“别再说了,你我之间,永无可能。”
谢温言颓自瘫坐在地上,愣怔半响后,才掩面而泣。
沈确已经没有办法,像刚才那样去安慰她了,他身子微微摇晃,伸手轻轻扶了扶高脚几。
声线略带沙哑的对地上的人道:“你想明白了,便回房去吧,这话今后就别再提了。”
谢温言哭得十分克制,正如她一贯端庄温和的性子。
这哭声丝丝侵入到沈确的心门,让他也痛苦不已。
他等了一会,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便独自出了水榭。
这一路上,他感觉自己的步履格外沉重,呼吸也短促急重了些。
这头痛的毛病伴了他十多年,近些年时有加重,他也已经习惯了。
但绕过临湖水苑,快要回到自己住的沧浪苑时,他终于感觉体力不支,倒地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房中,见一个背影生疏的侍女正在一旁忙碌。
侍女听到身后动静,扭头望来,见他一双眼眸正看着自己,忙欣喜着步上前来,殷勤笑着道:“表公子醒了。”
沈确撑着床榻坐了起来,侍女赶忙递了个软枕让他靠着。
他按揉眉心的疲惫,随意问道:“江月呢?”
江月是他近前服侍的小厮,是个胡人,跟在他身边也有五六年了。
侍女笑容款款答道:“表公子忘了?他去东长街给表公子去拿订制的湖笔去了,这会还没回呢!”
沈确没有在意,垂眼间却留意到自己身上的外衫已经不在了,只穿了件单薄透白的中衣,紧贴着铜色皮肤,不由得脸色一沉。
“是谁替我更衣的?”
侍女并未觉察到他神色的变换,还自顾自的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笑盈盈的献了过来。
“是奴婢服侍表公子更换的呢,奴婢寻常都在后院当值,之前没有机会亲近表公子,见公子房中无人,便擅自进来了,公子不会介意吧?”
她模样也算姣好,这一幅眼波流转的神色,几乎将心里所殷切的全都明目张胆的写在了脸上。
柔声细语着道:“表公子今日的药还没喝呢,后厨房送过来的,奴婢已经热了两遍,总算是能赶上了。”
沈确眸光一寒,伸手便将药碗掀翻。
青柚窑瓷小碗与地上的白玉瓷砖相触,发出清脆而又刺耳的声响,也刺得人心里发寒。
侍女害怕得急忙跪地叩头,泣道:“表公子息怒,奴婢今日碰巧见到表公子倒在地上,便唤人过来将公子扶回房中,见公子衣衫上已经沾了尘土,这才斗胆替公子宽了衣衫……奴婢,奴婢今后再也不敢了。”
沈确:“滚出去!”
侍女如临大赦,赶紧起身逃也似得出了屋子,正巧与匆匆进来的江月撞了个对脸。
江月一头雾水的进来,见沈确脸色不好,又瞥见了地上的狼藉,试探着小声问:“公子?”
沈确的眼眸犹如深潭。
“刚才那个侍女,她擅自替我换了寝衣。”
江月大惊,急忙跪地请罪:“都是小的不是,没有时刻待在您身边,小的今后绝对不会再擅离职守了!”
沈确微微叹了气,吩咐道:“送她走吧,我今后不想再看到她。”
江月狠狠应了声,又朝沈确磕了个头,便退了出去。
房间又恢复成了宁静,香炉里的香烟淼淼,掩盖不住地上这茶瓷碎屑散发出来的苦味。
经过刚刚的事,江月不敢在沈确还在房里的时候唤人进来打扫,只好将这一地残屑暂时留在了那里。
沈确起身,半蹲半跪在地上,弯腰去够那瓷片,手指似乎故意触到瓷尖,被沁出了鲜血,针刺般的疼。
他忽然坐在地上笑了,笑容苦涩,不似他白昼时的谈笑风生。
这些许小痛,自然抵不过十六年前那场灭族大战中所承受过的痛楚。
那日,父兄为了护他,拼死抵抗义渠和大熵的攻势。
死士保护他突围后,他却发现自己下身不知何时已经中了剑伤,伤口火辣生疼。
后来虽然得到军医及时救治,却也无奈宣布,他今后已不能生育。
他是大阜皇室仅剩的皇子,血脉却无法传承,自尊和不堪重负的责任曾一度让他只想轻生。
最终,他凭借强大的意志,硬是撑了下来。
这些年,他行事果决,筹谋得当,在大熵京城布下天罗地网,复国报仇指日可待。
人人都只知他冷静自持,从不接近女色,对倾心仰慕他的无知少女向来都是果断拒绝。
却不知他的容貌越发的秀丽妖娆,声带语气越发柔和背后有着怎样屈辱的缘由。
他那颗冷硬如铁的心,多年来已被淬炼的利刃不透,火烧不摧。
他不是不懂得谢温言的心意,但他如何能以这样一幅残缺的身躯,去面对他心中那样一个如神明般光洁的女子?
正神思着,门外有护卫敲门请见。
是他身边的亲信,元劼。
他便起身穿好衣袍,开门让人进来。
“公子爷,萧祁臻刚才去顺天府监牢,杀了蔚望忠,您埋伏在王妃身边的莫离,也已经被他软禁。看来,他已经知道了姜小姐的胡族身份。”
沈确浅淡一笑:“动作竟然这么快,这样也好,看来是时候该摊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