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祁臻落了轿冕，直起身时，恰好夕阳余晖照耀近前，衬得他脸上轮廓光晕绚烂。
虽是暮色，却好似霞光万丈，恢弘一片。
胡其善早已迎上前来，躬身与他打千问安。
萧祁臻淡淡一笑，随意与他寒暄两句，便跟随他的步子，候在殿外准备皇帝的召见。
朱红色雕花镂锦大门缓缓开启，发出厚重古老的声音，听得人不寒而栗。
里面有侍女垂首而立，示意他入内，他便整肃衣冠，阔步上前。
等他完全进殿之后，身后的门轰然一声紧紧合上，如此的急迫，好似再缓上片刻，他便会夺门而逃似的。
殿内瞬间恢复成昏黄暗淡，里面没有点灯。
“你来了。”
正当萧祁臻适应了这里面的气氛，殿内一角便传出一声听着十分年迈沧桑的嗓音，正是皇帝。
萧祁臻依礼参拜，口呼万岁，对面缓缓走来的人似乎在暗暗讥笑。
“万岁？朕若能平安活过百岁便已经是谢天谢地，如何还敢奢望万岁寿辰？”
萧祁臻昂首不语，目光与神情一样，皆是冰冷。
皇帝走到近前，脸上的轮廓已经被残阳折射得分明了些，萧祁臻得以清楚的看到他的表情。
“你可知朕急招你入宫，是为着何事？”
萧祁臻无惧与他对视，淡淡应着道：“今日即便皇上不传召，臣也要进宫面圣，来给皇上报丧。”
皇帝眸光微怔，仍然是紧紧盯着他的脸。
萧祁臻：“皇上，臣的母妃昨夜也已随父王离世。”
他说话时，一眨不眨的看着皇帝。
他脸上的神情果然十分平静，连微微的诧异都是浮于表面，完全没有骤然获知消息的那种吃惊。
萧祁臻虽然心里已经全然明了，还是对眼前这个男人的薄情寡义又失望了几分。
上一世，他被萧祁琰暗害篡位，他对他的印象中，只有慈父一般的柔和宽仁。
原来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眼前人。
他与萧祁琰二人，倒真是一对如假包换的血亲父子。
“哦，朕昨日去吊唁时，便见王妃脸色不大好，没料到竟然自寻短见，当真是情深不寿。”
萧祁臻：“皇上为何笃定我母妃是殉情而死？”
皇帝眼神微微躲闪的眼神，尽数都落在萧祁臻的眼眸里。
“他们二人接连离世，若不是殉情，难道是他杀？你王府守卫森严，还会放任王妃在府中遇害？”
萧祁臻与他对视片刻后，才缓缓说道：“自然不会。”
皇帝暗暗吊着的一口气才算是轻轻吐了出来。
萧祁臻今日的所有神情，举动，话语，全都让他感到十分的不舒服。
皇帝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丝笑意，伸手过去故作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领他到近旁的四方椅上坐下。
指着两人中间的酒壶，说：“这几日，你也累了，朕看着很是心疼，却也帮不了你，便赏你一壶新酿的御酒，你即刻便喝下，也好解解乏吧！”
萧祁臻瞥了眼银质雕花酒壶，又抬眸看了看皇帝故作平淡的笑意，伸手将酒杯捏在指腹间把玩。
“皇上这里一向都用夜光杯酒盏，如今却如此简朴，改用了银器。”
“自然是因为你新逢大丧，不宜奢靡，故用此银盏。”
萧祁臻唇角现出一丝讥诮。
银器可以试毒，皇帝特意用银器乘酒，来打消他的防备心。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酒里面藏的，正是五和散。
当真是不经事不知人，眼前这位皇帝，还真是惯会欲盖弥彰。
把自己的歹毒用心，硬是要装成一副良善慈爱的模样。
他看似惬意的执壶给自己倒酒，酒香醇厚四溢，是自己惯常爱喝的春堂醉。
上一世，他也因为贪杯多饮，才让皇帝醉酒吐真言，说出他的这段身世的。
皇帝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执壶倒酒的动作，眼见他将酒杯放在唇边正要喝下，却忽然顿住，侧头望向他来。
他瞬时感觉呼吸微顿，一股无形的压迫侵袭而来，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道：“怎么了？”
话一问出口，他便后了悔。
因为这短短的三个字内，连他自己都听得出心虚，更何况是萧祁臻了。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儿时，皇上亲自教导臣的，要忠君爱父，兄友弟恭，这辈子好好当个贤王，享受人间无极富贵。”
皇帝也似乎回忆起来，面上也显出一丝轻松的表情。
“朕也记得是说过这话，当时你年纪还小，朕对你的期望不下于各位皇儿，难得的是你也争气，这些年朕看着你一步步成长，很是欣慰。”
他虽然如是说着，萧祁臻却能透过这些看似充满温情的话语里，瞧出他急切想要看到自己将这酒仰头饮下的心情。
他把玩着手里的酒盏，将杯中酒接连晃了晃。
“只可惜造物弄人，也许臣永远也做不到皇上期望的那样，但臣也无悔。”
皇帝忍着心头生出的愠怒，又催促他饮下此酒。
萧祁臻笑了，手指微微往前推移，手腕翻转，便将杯中美酒整个都倒在了青砖地面上。
皇帝果然大怒，拍桌道：“你大胆！”
萧祁臻却只是自顾自发笑，根本不理会他。
皇帝最终挨不住，疑惑着问：“你因何发笑？”
“臣只是在笑皇上已经死到临头了，还想着要铲除异己，就不怕把自己的黄泉之路再往前推进几分么？”
皇帝陡然肃容，起身喝问：“你什么意思？”
萧祁臻毫不示弱的也跟着起身，平视皇帝，淡淡道：“皇上可想过，为何我明知你已对我生出了杀意，还敢这般单刀赴会前来？是觉得我没长脑子，还是觉得我嫌自己的命太长？”
皇帝咬紧后槽牙，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他继续道：“皇上可知，阜族海岩部的完颜兄弟，已经带重兵潜入我大熵境内了么？
此外他们另有内应，已在京城内经营十多年，此番里应外合，一旦生变，皇上有想过如何收场么？”
皇帝挑眉：“难不成你还敢与他们勾结？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萧祁臻仰头一笑，面对皇帝小人之心，倒真有些不想去费力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