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温言依旧垂着眼眸不动声色，只是心细如尘，不略过身旁人一丝一毫的动静。
姜秋桦也不去看她，把目光缓缓落到殿中的绛紫色鲛纱幔帐珠帘上。
“那日晚上姐姐来找我过后，第二天一早，沈确也怒气冲冲的来了。
他一开口便是责问我不该将姐姐也拉进这漩涡之中，举止十分激动。
说实话，当时我心里的确被他的样子给吓到了。
他一贯给人感觉温文尔雅，不紧不慢，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很难想象他还有如此一面。”
谢温言默不作声，只静静听着，内心却已是暗潮流涌。
“我后来想明白了，因为他心里看重姐姐，担忧姐姐，把姐姐视为他这辈子最重要最至亲的人。”
谢温言心念一动，一颗泪滴滚落在手背上，迸出更加细小晶莹的泪花，但她抬手用帕子拭去脸上承重欲落的泪水，仍是没有开口。
姜秋桦又缓缓伸手过去，握住她皓白如雪的手腕。
“我知道姐姐今日与我生疏，除了你我都不可控制的原因之外，恐怕多半还是因为沈确。
沈确他当日言说已与完颜汗商议要娶我为妻，只是一场权宜之计，他对我没有任何感情，而我也早已心有所属，所以我同他之间，绝无半点可能。
而如今完颜汗恐怕多半也会保持中立，沈确的计策失误，以他如今的实力，若是想要从萧祁臻手里脱身，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姜秋桦要说的这些，谢温言在来时心中就已经明了。
“你想让我如何做，才肯放过他？”她终于缓缓开口。
姜秋桦摇摇头：“姐姐心中应当清楚，不是我们不肯放过他，是他不肯放过我们。
姐姐今日愿意赴约而来，想必也是因为信任我，那我便斗胆对姐姐说出我心中的想法，若是不得当之处，姐姐便只当听听罢了，我绝不勉强。”
谢温言静了静，一贯温柔的语气道：“你说。”
“姐姐与沈确相伴多年，最是了解他的喜好和习性，若是有姐姐相助，我们便会快速找到沈确如今的藏身之地，并将他抓获。
但姐姐若是不愿配合，萧祁臻也一定会找到沈确，只是时间问题，这点相信姐姐心中也是有数的。
我想为姐姐做的是，既然沈确败局已无力回天，若是沈确愿意永远放弃复仇之念，我可以帮姐姐劝说萧祁臻也放过他。”
谢温言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半响，才神情落寞的说：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他少年时期遭逢大难，这么多年来，仇恨就一直在他心中滋生蔓延，早已同他的生命融为一体，只怕是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他的复仇之路。”
她最后还有句话已经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那就是“除非他死”。
姜秋桦听得出，谢温言心里其实并不想鱼死网破。
或者说，她更看重沈确的生命。
她点头应道：“我明白，他心中有执念，这份执念恐怕会伴随他的终生。”
谢温言低头沉默 ，看不清表情。
姜秋桦又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沈确如今还有复仇之念，无非是因为他还有些实力可以对抗。
但若是他周身的利刃都被完全剥夺，身后所仰仗的一切全都消失，以姐姐对他的了解，他还会继续坚持复仇吗？”
谢温言立即警觉：“你什么意思？”
姜秋桦轻松一笑：“姐姐不必紧张，我没有丝毫恶意，只是阐述事实。”
为了缓解气氛，姜秋桦缓缓给谢温言倒了一杯茶。
今日泡的是茉莉香片，最适合春日饮用的香茶，也是谢温言平常所喜欢的茶类。
约莫是茶香袅袅，让人放松，姜秋桦感觉到谢温言身上竖起的倒刺缓缓收敛了些，才接着往下说。
“正因为姐姐与我心中都很清楚，萧祁臻必胜，而沈确必败。
所以基于这个前提，我们才能展开深聊，姐姐你能明白吗？”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情理相间，才能化解。
姜秋桦今日是一番真心实意，但并不代表她会为了感情而妥协的利益。
“姐姐有没有见过狂野里的猎豹？听说阜族境内有很多，我虽没有亲眼见到，但从书里面也了解到一些。
这些猎豹是沙漠之王，年轻的时候爱追逐猎物，所向披靡，风光无限。
可当他们年老，或者身体疲乏，就会反过来被犬类所欺。
这些王者，往往独行，而那些犬类宵小，大多成群围攻。
渐渐的，王者开始不敌，开始落逃，而犬类则穷追不舍，直到捕获。
它们将它肆意撕咬，围殴，肢j，分食……
沙漠之中每一代的王者，几乎都是这样的宿命，能够活到天年而得善终者，百之一二而已。”
豆大的泪珠儿，又从谢温言光洁却憔悴的脸上滑落下来。
她心里很明白，姜秋桦说这些，是要向她提前揭示沈确的宿命，而她也极有可能一语成谶。
她知道沈确这条路一开始便已经注定会是九死一生，前方披荆斩棘，还希望渺茫。
或许沈确的最终宿命，就是沙漠里的那头猎豹，被他以往最看不起的敌人群起攻之，了结生命。
姜秋桦等谢温言缓了缓，才又柔声道：“我是想让姐姐站在我这边，可我为的却并不完全是萧祁臻。
姐姐与我都知道，只要沈确还有一丝斗志，他都会继续同我们斗下去。
而这个世界上能化解仇恨的只有爱，而沈确所爱之人只有姐姐，所以如今能救沈确的人，只有姐姐了。”
姜秋桦要说的话已经说完。
她铺垫了那么多，只因为这个症结的关键就在谢温言，而她不能代谢温言来做决定，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
她在一旁静静等着，殿内落针可闻，两人似乎都能闻到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她不知道谢温言最终会做何选择，但如论她是选择继续做困兽之斗，还是彼此相忘于江湖，她都会尊重她的决定。
半响，谢温言才如释重负的开了口：“好，我同你们合作，你也要记得你答应我，一定会放我们平安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