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子时,侗邀的房间一片宁静。两个蒙面人一前一后翻窗入内,前者手持匕首向床走去,后者则轻手轻脚关上窗户,立在一边。
匕首稳准狠地向床上人刺去却没遇到意料中的阻力,轻飘飘地陷了下去了下去。与此同时,侗邀从黑暗中窜出,一个背摔将蒙面人摔在地上。窗边立着那人赶过来,向他扔了一把药粉,拉起蒙面人向正厅跑去。
侗邀屏住呼吸冲出药粉云雾的那一刻,眼睛一阵刺痛,脸上像起了火,热热剌剌的,顿时涕泪横流。伸手去擦眼泪,非但没有半分好转,反而越来越难受。
侗邀遭过的毒物暗算也不少,这种奇异的毒却是头回遇见,吸入体内怕是更加猛烈,他只好一直闭着气像两人追去。其余的门窗已经锁紧了,今晚,这儿就是他们的法场。
果然,见那两个人被困在了正厅。侗邀不慌不忙地燃起灯。
“你们果然来送死了。”
“侗邀!你个叛徒!你……”
甄珠话未说完,侗邀突然快步上前,剑花灵巧地挑下了她脸上的面纱。
“果然是你!先是无村,又来丹州,你究竟是何人?!想干什么?”
另一个蒙面人挡到甄珠面前,手腕的鞭子游蛇般垂下,向侗邀挥去,侗邀腾挪躲闪,手里的剑寒光闪过,直冲蒙面人面门而去。
蒙面人弯腰蹲下,挥鞭想缠住侗邀的腿,谁料侗邀剑走偏锋,剑锋点地,身体腾空而起,瞬间从蒙面人身后锁住了他的喉咙,蒙面人的鞭子应声落地。
“啧啧,尉来,你藏身的本事不错,杀人的本事可还差得远呢。”
甄珠见同伴落于下风,从腰间拽下一包东西,侗邀左手仍搭在蒙面人的咽喉上,右手持剑轻轻一扫,那包粉末便悉数落到地上,一股辛辣之气涌进空气,剑锋则抵上了她的脖子。
“真是两个废物,正经的毒都不会用,凭辣椒粉就想伤我?”侗邀冷笑着扯下蒙面人的面纱,“多此一举,尉来,你爹没告诉你夜间行刺不用带人皮面具么?哦,对,你爹死了。”
“事已至此,愿赌服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人皮面具下一个声音冷冷地道。
“不急,你乖乖回答几个问题,我满意了,便留她一命。”侗邀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瞥过甄珠。
“好。”
“废物又多情,同你可怜的亲爹一个样子。”听闻那应答的声音没有片刻犹疑,侗邀摇头嗤笑着,将两人绑到椅子上,自己则歪坐在一旁,用剑指着甄珠,“她是谁?你们怎么逃出无村的。”
“尉来”默默不语,狠狠地瞪着侗邀。
“说话!你不想她活么?”侗邀的剑又向前伸了几分。
甄珠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出现在“犯人”的脸上甚是突兀,倒像是强者对弱者的安慰,夹杂着居高临下的怜悯。
“侗邀,你不能杀我。”
侗邀一怔,被她笑得发毛,脸色陡然阴沉。甄珠艰难地扭动双手,见侗邀警觉地起身,眉梢轻挑,从身后甩过一枚玉佩。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动,玉佩变得四分五裂。侗邀上前捡起碎片拼到一起,大惊失色。
“你,是侗家人?”
侗家直系子孙从小便都有这样一块玉佩,玉佩上雕着侗家的族徽。侗家人丁兴旺,世代习武,行走江湖之人不少,这玉佩一方面是彰显家族荣耀,另一方面也是为防止大水冲了龙王庙,用以鉴别身份。
杀持此佩者,便是残害自家手足,即便逃得了国法,也躲不过家规,是要被逐出家门的。侗邀当然也有这么一块,上面的纹路他早已熟识在心,只是在这种场合下手足相见,着实有些让他惊讶。
侗邀盯了一会儿玉佩,神情忽轻松了起来,无所谓地笑道:“休想诳我。侗家世代习武,你连侗家剑法一招都接不住,怎可能是我侗家人?”
甄珠心里紧张,脸上的肌肉都快不受控制了,本想做出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可惜失败,于是板着脸道:“侗邀,你心里可还有老太爷?你可还记得‘为忠为义,正道唯一;不乱不攀,黩武则弃’?”
侗邀难以置信地盯着甄珠的脸想要看出一丝破绽,这确是他家规中的两句,侗家家规从来只自家人口耳相传,旁人绝无可能知道。
“你究竟是谁?”
“侗家一向不喜与皇室来往,朝堂凶险,一旦失势便满门受牵连。可老太爷疼你,破例许了你进宫当差。当年你失责之罪,老太爷多方斡旋才请恩人救下你一条命,否则你以为恩人放着宫里大大小小的人才不用,偏就收了你做亲信?此等罪过,宫中竟再无追究?你倒好,不但不以命报恩,还背信弃义与奸人为伍,你是想气死老太爷吗?!”
“不,不是!”侗邀嗫嚅着,“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侗家!”
“胡说!侗家有你才是家门不幸!”甄珠吼道。
“皇后私自救下魏太子遗孀,暗中操纵朝政,图谋皇权,与其为伍,日后侗家才必遭祸患。趁她此时根基尚浅,匡扶太子荣登皇位才是正道,日后我侗家必将飞黄腾达,世代流芳!”
“侗邀啊,你真是糟蹋了老太爷的苦心。世道沧桑,兴盛荣达转瞬即逝,多少世家都是败在了贪念上。他老人家想要的不是飞黄腾达,而是家族安稳,人丁兴旺。我暗中救出尉来,每日闭门不出,每次交手都避之不及,难道真是因为怕你?是老太爷嘱咐,保住尉来,侗邀便没有错!”
“老太爷……”侗邀愣在原地,半晌面向窗外,音调有些颤抖,“老太爷对我失望了吧?”
“老太爷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若真心补过,江湖犹在。”甄珠深沉地道。
侗邀脸上的火辣仍在发作,凉风吹过,却又有些凉意,伸手一摸,才知眼泪已经到腮边。
他从小顶着武学神童的名号长大,提着一口气决不能变为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进了宫,才发觉这世间最不缺的便是决心。
纵使他小心谨慎,终于还是落了别人的圈套,彼时家中兄长都已成家立业,自己只有一个大内侍卫统领的金牌,却不成想连这个都丢了。这些年他无名无分地在丹州做一个小小的暗使,照看一群本不该存在的人,他真的不甘。
他要的不多,只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他有所作为,不用龟缩于此的机会,一个让他能挺起胸膛踏入侗家大门的机会。
机会来了,他,却已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