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州刺史蔡不琢过了巳正终于克服了起床气，一步三挪坐上主位时，甄珠他们已经等了许久，正打着长长的哈欠。
“说说吧，你们什么来路？”
蔡不琢被甄珠传染，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瘫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道。
“秉刺史大人，这几人据说是屠了本村，昨晚又杀了人。”庄戎在旁边提醒道。
“哦，丧主呢？怎么不在这儿？”
“回大人，死的那个孤身一人，没有丧主。”庄戎又道。
“那押上来做什么？关狱里，等家里送钱来不就得了？”
蔡不琢说完从椅子上直起了背就要离开。甄珠本来还担心这会儿头脑不太清楚怕应付不来蔡不琢的审讯，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还越个什么狱，不禁放松了精神，困意愈发明显。
“驻军处说，他们是将军在意的人，怕是……放不得。”庄戎的话再次把蔡不琢的屁股钉在了椅子上。
蔡不琢听见将军二字终于打起精神来，“将军？将军怎么个在意法儿？要活的还是死的？”
“看驻军处的意思，该是死的。”
“哦，那砍了不就完了嘛，还押上来做什么？”
“是。”
蔡不琢对自己的办事效率颇为满意，好像椅子烫屁股似得，立马起身走人。甄珠倒是对这堂审讯很有情绪，好歹自己是主角，竟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给。
“喂，这就完了？你不想知道张怀山为啥要杀我们？”甄珠喊道。
“不想。”蔡不琢头也不回地道，将军想要什么给他便是，自己知道那些不值钱的东西做什么。
“黄金五十两，蔡刺史可想要？”宋凡星声音不大，却像定身咒一般把蔡不琢定在了原地。
“你说多少？”蔡不琢转身回到几人身前瞪着眼睛问。这蔡不琢方才一脸困倦样看着并不出奇，此时睁大了眼睛容光焕发，竟是个浓眉大眼的主。
“五十两，黄金。”宋凡星一字一顿地重复。
“刺史大人，这钱可不能收！”庄戎在一旁急得直跳脚。
“是么？那可怎么整？”蔡不琢满脸写着“想要”，委屈巴巴地看着庄戎。
庄戎恨不得一巴掌扇醒这个不懂事的贪鬼，什么钱都敢接，谁知哪天就把命搭上了，可低头看看身上的膘，算了，自己也没少拿。
“出了城东径直向东一里有一片树林，最壮的那棵下面，挖三尺，有你要的东西。”宋凡星说着不经意地瞥向立在一旁的小狱卒，便是初进大牢时给他们递消息的哪位，小狱卒会意，悄悄离去。
“倒是个懂事的，”蔡不琢忍不住摇摇头悲悯地道。“只可惜你们还是活不成。”
宋凡星无所谓地笑笑，“死了倒无妨，只可惜蔡刺史白白给驻军处做了嫁衣。”
“此话怎讲？”
“昨晚庄长史从吴信手里抢回我们，吴信必定会向上呈报，也许还会添油加醋，即便您现在把人头给了将军，也只是坐实了您争功夺利的罪名。”
庄戎脸色一变，连声道：“不可能，本就办砸了事情，捂住遮掩还来不及，怎还会呈报？”
“确是他办砸了，可若没了你，我们此时已人头落地了不是？”甄珠打了个哈欠道，对“救命恩人”没有半点敬重之意。
“哎呀！都怪庄戎这个不长脑子的！你说你管这个闲事干啥！这可怎么整？”
蔡不琢终于紧张起来。
“小人只想着为大人出气，一时头脑发热就……”庄戎似乎也不淡定了。
宋凡星心里暗喜，清了清嗓子道：“蔡刺史莫急，届时将尉来的头送去驻军处，只当送了个人情，凌厉复命在即，还会不收么？”
“好！好！好！”蔡不琢拍手大笑，“这么一来将军也不会怪我，凌厉还欠了我个人情，甚好！来人，快，把这个叫尉来的砍喽！”
尉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宋凡星一顿操作，竟然讨论出这么个结果，不禁在心里暗骂宋凡星，自己好歹也是他这段时间的“衣食父母”，他这么薄情寡义，肯定会遭雷劈！
“蔡刺史，这只是中策，还有上策，您可愿听听？”
刺史府外。
吴信安排盯着刺史府正门的小兵眼睛不眨地瞅了一上午，除了进进出出的官兵，再没见有人出来。临近午时，府衙门口忽然热闹起来，一群男男女女哭哭啼啼地在那闹成一团，不一会儿，一个上半身蒙着黑布的犯人从府衙里被放了出来。
蒙黑布是丹州的惯例，为防在黑漆漆的狱里待得久了，出来猛见日光伤眼睛。这些男女应是犯人的亲戚，见他出来立马围上去嘘寒问暖，啼哭里还夹着几句脏话，应是说给府衙里面蔡刺史听的，不出片刻，这群人便簇拥着犯人上了马车走了。
小兵从怀里掏出干饼子咬了口，望着天上火辣辣的日头舔了舔嘴唇，娘的，啥时候是个头。还好，没一会儿，就有人捎来信说尉来和同党的人头已经送到了驻军处，此处无事了，叫他回去。他心想，不急，先去喝他娘的两碗绿豆沙再说。
车上，宋凡星听闻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地走了，才摘下黑布，对面的小老太太吓得一哆嗦，伸手便是劈头盖脸一顿打。
“你是谁？我老头子呢？你还我老头子！”
“大娘，大娘，手下留情，”宋凡星边挡边从怀里掏出一枚茶盏递给老太太，“大爷已经到家了。”
老太太定睛一看，确是老头子带进牢里的那只，这才许宋凡星同她回家。
他们到家时，甄珠、尉来和老头已经在院里等他。宋凡星料想吴信定会派人盯着，后门、夜里更是严防死守，不如趁白天大大方方地从正门出来。
于是让甄珠和尉来混在出巡官兵队伍里溜出来，宋凡星伪装成老爷子从正门被接回来，而老爷子自己，则从后门回家去了，驻军处的人只管盯着尉来几人，对老爷子自然不在意。
不过片刻，凌灵期便驾着马车来了，经历这般惊险再见竟生出一番亲近来。
“昨夜听闻你们被驻军处逮到，可吓死我了，贵人，您身体可还好？”
尉来还没坐稳就被凌灵期抱住一顿诉苦，他黑着脸挣脱开，没好气地道：“你那什么破药粉，等了那么久才见效，若不是耽误了时间，哪能被吴信逮到！”
“贵人可是两包都用了？”凌灵期紧张地问。
“用了一包，另一包还没来得及用就被侗邀弄撒了。”甄珠叹了口气道，还好提前做了备案，惊险躲过一劫，至于第二劫，真是没想到。
“吴信应该早就潜伏在那里了，否则不可能那么巧。不过，庄戎是怎么知道吴信在那儿的呢？”宋凡星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甄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管它怎么回事，好在凌灵期人皮面具做的快，那三个绞死的死囚脸又涨得亲娘都认不出，咱们几个‘死’了的人，暂时平安。吴信肯定就是侗邀残杀无村的同伙，接下来，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吧！不过，凌灵期，这不是回家的路吧？”
凌灵期点点头，“吴信怕是已经盯上咱家了，咱们去瑞鹤仙。”
“瑞鹤仙？”
几人大惊，尤其是甄珠，想起林鹤儿就浑身难受。宋凡星更是惊慌，恨不得立马带着甄珠跳下车去。
“先生放心，瑞鹤仙如今是那位贵人的，很是安全。”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瑞鹤仙，那幢典雅的小楼白天有些安静，像是大家闺秀，羞羞答答地藏在树荫后。朱文静立在窗前看着甄珠从马车上跳下，终于松了口气。
“没想到他们还有些本事，几句话便从府衙监狱出来了，只可惜了你那五十两黄金。”青山的目光第一次离开甄珠，落到宋凡星身上，这个人看着柔柔弱弱，却别有一番心机。
“不可惜，五十两黄金换三条人命，值。”朱文微笑着，侧耳倾听，再见到甄珠，仍然从心里高兴。
“咦？你什么时候在意起人命了？若是尉来死，甄珠便能活，你是不是打算今晚把人头给吴信送去？”
“是。”朱文毫不犹豫地道，“只是那样他也不会开心，现在这样，最好。”
青山收回目光看向身边人，正色道：“你可想好了？尉来可是皇后的人，你向来躲着这些，如今怕是要站队了。”
“那就站，无妨。”朱文答得干脆，终于听见几人上楼的声音，眼里的笑意又加了几分。
“喂！”青山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颤巍巍地道，“你莫非……真是个断袖？”
那甄珠虽然和他要找的人长着一样的脸，可他是个纯爷们啊。难道眼前这个人虽然整天拉着他流连于青楼妓馆，品味却已经变了？
朱文愣了一瞬，忽略带窘迫地笑了笑：“怎么可能？杏雨姑娘不是早上才从我房里出去么？我只是……”
糟糕，翻遍腹中诗书竟找不到个合适的理由。就连他自己，是爱着这张脸，还是这张脸背后的人，竟也一时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