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你们要找的细作。”
凌灵期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原本热闹的小院顷刻安静下来，尉来不可思议地盯着怀里朝他咿呀咿呀说话的小娃娃，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眼前着瓷娃娃般的小人儿同细作两个字联系起来。
甄珠面色一沉，看着院里孩子们的目光多了丝疏离。穿越前她曾经听说过有专门训练小孩子的特务机构，当时只当是都市传奇，可若凌灵期已经认定，那他们所在的这个院子里便可能正是那种地方，而她眼前的这些孩子，便是披着纯良外衣的小毒兽。
“老爹，希希不是细作，她就是想吃糖人。”一个大一些的孩子拽着凌灵期的衣袖怯怯地道。
宋凡星觉得说话这孩子有些面熟，又看向周围几个嬉笑的孩子，有些惊讶地道：“这些不是当初追我们的小乞丐吗？”
凌灵期叹了口气，“正是。当年北夏杀进丹州城，城中尸横遍野，城中大人为保住血脉便将孩子们藏身于灶台、米罐之中，这些孩子因此还得以生还，却已是无父无母之人。贵人怀里的希希当年尚在襁褓之中，若不是乖巧不哭，怕是早已丧命蛮人刀下。”
甄珠这才松了口气，“所以你将他们收留了？”
“不敢当。小的积蓄微薄，只能置办这几间房屋为其遮风挡雨，日常也只够接济些吃喝而已，平日里都靠丐帮的弟兄们照料。久而久之，孩子们同丐帮兄弟亲近，大一些的便会出门乞讨，混得饱腹。”
宋凡星最听不得这些，当即将身上仅有的几枚铜板摸出来塞到凌灵期手上，红着眼睛看着甄珠。甄珠哑然失笑，她怎会不懂宋凡星的意思？他是指望她将钱都献出来呢。
甄珠故意不理会这些，自顾自地问：“通风报信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收了侗邀的银子让孩子们做眼线？”
方才拽着凌灵期衣袖的那个孩子冲过来推了甄珠一把，发狂小兽般吼道：“不许你这样说老爹！老爹从不做坏事，我们也不是谁的眼线！那日是你们自己带人皮面具时不小心让我们瞧见了，你还给希希铜板了呢！”
原来希希那日吵着要见老爹，这孩子便带她到了老爹住处附近寻他，没想到正撞见尉来在门口带人皮面具，眼睁睁瞧着一个人变成了另一个人，两人都觉得稀罕，便尾随着尉来和甄珠到了宴席，甄珠甚至忘了，自己进去前还顺手给了他们几个铜板。
当侗邀指着尉来的小像告诉希希，如果认识画上的人就有糖人吃时，还没等这孩子阻拦，希希便将看到的告诉了侗邀。
尉来怀里的希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咬着手指“哥哥”、“哥哥”地叫着。虽说拜她所赐，甄珠和自己差点搭上命，但这张小脸却让人怨不起来。
就在众人沉默时，甄珠忽然走过来抢过希希，一个健步冲到井边，希希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两只小手无助地伸向凌灵期。
“放下希希！”凌灵期面色通红大声吼道，他想跨步上前又怕刺激到甄珠，这个女人可不好惹。
宋凡星也没想到她会是这般反应，甄珠平日里虽有些张狂跋扈，却绝不是冷漠之人，他慢慢走过去，柔声哄道：“甄珠啊，这都是误会，她还是个孩子啊！听话，把她给我。”
可甄珠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反而俯身蹲下将希希的脸凑近盛满水的脸盆，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听甄珠道：“就因为还是个孩子才更要注意卫生！病从口入，懂不懂？！手这么脏，怎么能吃手手呢！”说着，一边轻声哄着希希，一边帮她洗干净脏兮兮的小手小脸。
“你们几个别闲着，去把大木盆装满水放到太阳下晒着，这帮泥猴子都该洗洗澡了。凌灵期，去买点肥皂。尉来，看看厨房有什么，孩子们还没吃早饭。”
甄珠吩咐着手脚麻利地归置着院子，几人终于放下心，各忙各的去了。凌灵期出门去买皂，回想起刚才的一幕竟然迷了眼睛，果然有个女人才像个家啊。
几人回到住处时已是晌午，微风绘树影，烈日悬晴空。
宋凡星轻摇蒲扇给歪在石桌上的甄珠送着凉风，为了方便行事，甄珠常以男装示人，一袭绛紫长袍将眉宇间的英气衬得更加灵动，许是习惯了着男装，就连坐立行走也愈加放肆起来，不过看在宋凡星眼里却是另一番娇憨可爱。
甄珠被那两道灼人的目光盯得脸红心跳，刚想伸手灌一盏凉茶，忽见一叶青绿的树叶飘然落下，好巧不巧地落进了杯里。甄珠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大吼：“你能不能消停些？好好的梧桐树你打它干什么？！”
尉来对着树干又是一拳，手指关节渗出丝丝血迹，没好气地道：“我心里堵得慌！本以为没有细作侗邀找咱们不易，可他刚刚就挑了凌灵期的摊子，我却只能像个老鼠似地躲在这！我不甘心！我要报仇！”
甄珠舔舔发干的嘴唇，原本那些责备的话悉数咽回肚子里，她是有些羡慕尉来这般血气方刚的，可如今除了躲却没有什么好法子。
宋凡星重新倒了盏茶，此刻刚刚吹凉，小心放到甄珠手里才缓缓道：“仅凭我们怕是伤不了侗邀，皇后的人不是已经在路上了吗？过不了几日你就能报仇了，现在还是休养生息吧。”
“恩人的人路上遇了点事情，我已经查到了侗邀的老巢，只不过……”凌灵期从地道口爬出来忙不迭地道，他刚处理完摊子的事便得了消息，却是喜忧参半。
“只不过什么？”尉来急忙起身，满脸热切。
“侗邀在丹州潜伏了十余年，我想尽办法都只知其人无法知其行踪，就在最近，线索却一个个出现，顺藤摸瓜就找到了他的住所，未免有些太巧。”
“或许是个圈套？”
宋凡星沉吟道，凌灵期点了点头。救兵遭阻其实在意料之中，既然有人想抹掉无村，一定对皇后早有防备。照侗邀最近的行动看，他似乎已经心急了，或许就和援兵将至有关系，这个时候放出消息，无非是想请君入瓮。
“是等，还是闯？”凌灵期望着众人，表情凝重。
等，侗邀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但如果救兵先到，他们还有一丝希望。闯，侗邀既然放出了消息，自然有所提防，想活着出来得看老天答不答应。
“闯。”半晌，甄珠吞下凉茶淡淡地道，“人家都邀请了，不给面子多不好。”
凌灵期虽然给了选项，但这个选择还是让大伙有些意料之外，不禁都愣愣地望着甄珠，甄珠慢慢起身，收起了往日的嘻嘻哈哈，难得的沉稳严肃。
“有胜算吗？”宋凡星默默说道，他不知甄珠给出答案前做了多少腹稿，难免忧心忡忡。
“没有。”
蝉鸣正盛，如同一声声锣鼓，撞得人心里发紧。
“等在这儿，也没有。侗邀离我们最多不过几个街区，挨家挨户地找不过三五日便能找到这儿，当初无村周围有高人设的机关他都能来去自如，就门前这点障眼法，我不信他解不开。可援军呢？随便走错条路就能耽误好几天，我们等不起。”
甄珠顿了顿接着道：“侗邀虽然武功高，却也不是神仙，起码有一条弱点咱们是知道的。”
“狂妄自大。”宋凡星道。
甄珠点点头。“对。当初火烧无村，他并非一人，而在丹州，找我们的、杀我们的，始终只有他自己。在瑞鹤仙那晚，以他的功夫，轻而易举就能杀了宋凡星，可他却没使出全力，似乎吃准了我们逃不掉。现在也是一样。他的自大，也正是我们的希望。”
凌灵期摇摇头，道：“这本就是个陷阱，要是设了机关暗器，或者有埋伏，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
“这两回遇见他，他从未遮面，也从不用暗器。这样的人不屑玩阴的，他透露出地址，不过是拿自己当鱼饵，想让咱们主动上门而已。”甄珠说着，随手摘片树叶递给尉来，“当然，要不要去，在你。”
尉来接过树叶，看着上面的脉络有些犹豫。
“即使他不玩阴的，我们还是杀不了他。”
“把叶子翻过来。”甄珠似笑非笑地退到一边。
尉来翻过树叶，一条硕大的虫子正拖着黏黏的液体蠕动着，即将爬上尉来的手指。他狼嚎一声扔掉树叶蹦得老高，颤颤巍巍地躲到宋凡星身后喊救命。一直眉头都快拧成麻花的凌灵期终于露出些笑容。
他不玩阴的，我们玩。就算不成，黄泉路上也很热闹。
瑞鹤仙，天字号房。
帘幕轻动，香气袅然，一派旖旎之中却不见往日的丝竹之声，只有主仆二人隔案对望。
朱文邪眼看着青山，折扇一下下叩在掌心。
“陆青山，你真是越来越废物了，送礼都能被退回来，不如趁早回宫领个闲职，免得给本皇子丢人现眼。”
青山抱臂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你自己选的礼不成，同我这跑腿的有何干系？我好歹还进了院门，若是你亲自去，怕是要被那障眼法耍的团团转，岂不是更丢人？”
“礼不成也是你的不是！”朱文瞪着眼睛没好气地道，“是你叫我送些男人都喜欢的，我送金银珠宝，美人少妇有什么不对？定是你这主意出的不好！”
青山从鼻子哼了一声，“那是你喜欢的，不是男人都喜欢的，难不成男人都同你一般风流成性？”
“罢了罢了，我再寻些旁的送过去好了。”朱文顿了顿，继续道，“你去这两回可见到他人了？”
“只见了一回，之后他便被他那兄弟藏了起来。他那兄弟视他如眼珠一般，我劝你还是趁早断了歪念头吧！对了，后头虽没再见到甄珠，他却回了礼。”
朱文猛然从座上弹起，紧盯着青山从怀里一样样掏出回礼，是一块不知从哪才裁来的破布，一支秃了毛的笔，还一把抽抽巴巴的蜜饯。
“就这？”
青山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就这。人家可是明说了，‘不（布）必（笔）见（饯）’。啧啧，救命恩人能成你这般讨人嫌，举世无双。”
朱文不理会他，反而捏起枚蜜饯扔进嘴里，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你懂什么？他是不忍伤我才费心出的哑谜。甄珠当真是纯良之人啊！”
“纯良之人？”青山看着他一厢情愿的样子忍不住泼冷水，“纯良之人还需假扮兄弟？只怕费心的是宫里那位，想要借他之手置你于死地。”
“若当真如此，他该早叮上来才是，更不会传话‘不必见’。不过那追杀……碧水，查查昨晚那人是谁，看手法，绝非江湖恩怨。”
“领命！”
黑暗中有人干脆地答道，之后再无声响，好像方才的对话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