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忽至,万物色变。
伴着一声巨响,身后那个只剩一半的树干彻底倒下,砸出巨大的水花。甄珠在炫目的光亮中仿佛看到了火锅羊腿大盘鸡,可当光亮散去,身旁仍旧一片荒凉。
世界仍是那个世界,凉风拂过,寒意陡升。
甄珠面无表情地往山洞走去,走到一半终于崩溃,指着天空怒吼:“你瞎啊!劈歪啦!”
天边传来轰隆隆的一串巨响,雨仍旧自顾自地下着。
宋凡星拍了拍她的肩膀,忽然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宋凡星,我们怕是回不去了。”
山洞里,水流如注,甄珠在火堆前缩成个球,眼神空洞无物。
“嗯。”宋凡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得把火再烧的旺一些。
“以后的路你就要自己走了,这个世界也有坏人,你千万要小心,哪怕心里害怕也得忍着,不要像个小绵羊似的。”
“嗯。”宋凡星顿了顿,盯着她的脸柔声道,“甄珠啊,没关系的,我们肯定能回去哈,你别想不开。”
甄珠对着他笑了笑,眼睛弯成两抹月牙,“想不开?你怕我轻生啊?哈哈哈,老天爷选中我肯定是另有安排,等着吧,我那个位高权重的家族就快来接我了,以后我是要嫁入豪门的,带着你怕是不方便,你只能靠自己了。”
“喏,喝点热水吧,睡一觉就退烧了。”
甄珠接过破水瓢兴奋地说:“你不信?要是我当上宠妃那天你还没回去,我一定赏你个一官半职的,苟富贵,勿相忘嘛。”
宋凡星不理会她,背对她睡去,甄珠渐渐哼起了歌。
雨声渐稀,支离破碎的曲子在山洞里回荡。宋凡星装作不经意地翻身捂住耳朵,这等魔音,怕是连鬼都能吓退吧。
忽然,歌声戛然而止。宋凡星猛然起身,将甄珠护在身后,独自面对洞口,那里的草丛窸窸窣窣地动着,隐约可见黑色的身影在慢慢靠近。
他随手捡了块带火的木头向外扔去,那黑影敏捷地闪过,又向山洞靠近了几分。
荒郊野岭的,即便有什么猛兽也不稀奇,不过这种死法宋凡星觉得过于恶心,实在斗不过,跑就对了。
他一手扶着甄珠,一手举着火把慢慢向外挪,那个黑影一动不动,蛰伏在洞口,细微的呼吸声在极度安静的山洞内弥散开。
“跑!”
宋凡星一声令下,将甄珠推开自己向黑影撞去,甄珠下意识地跑了几步,又折回来,拿起石头向黑影砸去。
那黑影没有想象中强壮,立即跌在地上告饶。
“神仙饶命!神仙饶命!”
竟然是个人!
宋凡星心里一惊,把甄珠的“凶器”踢到一边,拿火把在那人面前照了照,是个面容清秀的男孩,约莫十五六岁。
“你是谁?深更半夜的来这干什么?”
“他们说南山这边有神仙下凡,乘电而至,衣着不凡,我……我想来看神仙……”
“这你也信?这世上哪儿来的神仙。”甄珠嗤笑着,把那孩子扶起来。
男孩却挺了挺胸脯,葡萄似的眼睛里盛满倔强,“怎么没有?!我爹说我娘就是让神仙接走了。”
“洞口的果子也是你放的?”
男孩望着宋凡星点点头,不甘心地问:“你们真不是神仙?”
“不是。”
“那你们为啥这么奇怪?不穿长袍,不蓄发,还在夜里念瘆人的咒语?”
自己颇为满意的歌声竟被诬蔑成咒语,即使对方是小鲜肉也不能原谅,甄珠黑着脸没好气地说:“小孩子懂什么?赶紧回家去!”
“不承认算了。”男孩扫兴地走了,忽挺住脚步,秀气的五官透出神秘,“哦,对了,每年上面淹死的人总会漂到这里,你们可见到一个穿黑衣的男孩?”
宋凡星和甄珠两人齐齐打了个寒颤,感觉脊梁背后阴风阵阵,那男孩呵呵的笑声在夜空里分外刺耳。
“他……是人是鬼?甄珠对着渐行渐远的背影问。
“是人吧……应该。”
“他刚才说那个小男孩穿什么衣服来着?”
“黑衣。”
甄珠颤巍巍地指着快要消失的背影,带着哭腔道:“他穿的,不就是黑衣吗?”
嘶力竭的尖叫划开长夜,树上的乌鸦不满地叫了几声,对少见多怪的新邻居发泄不满。
两人就这样守着火堆坐着,再不敢合眼。
除了这一点火光,洞里黑如稠墨,石壁上的水滴答滴答地落着,两人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播放着恐怖片,视线丝毫不敢从火光上离开,生怕发现周围流淌的是血,而不是水。
“你听,是不是有脚步声?”
宋凡星压低声音问,甄珠往他那边挪了挪,屏息倾听。
“好像是,还不止一个。”
“那个男孩说,每年都有淹死的人漂到这儿。”
宋凡星的胳膊被甄珠掐得生疼也不敢甩开,能感受到身边有个活人总是好的。
“不对,鬼走路哪有声音。”甄珠松开手,好心地帮他扯平被攥得皱巴巴的衣服,“瞅你那点胆子,那小孩再回来,管他是人是鬼,姐帮你教训他。”
“他……回来了。”
“谁?”
甄珠顺着宋凡星的目光回头,方才的小男孩就立在她身后,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甄珠哇呀一声跌坐在地,语无伦次地说:“冤有头债有主,尘归尘土归土,你快走吧。”
那男孩的笑容更加扭曲,惊得她连忙躲到宋凡星身后。
“看这怂样,还真不是神仙。”男孩说罢转头朝洞外喊道,“爹,在这儿。”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一伙人捆住了手脚。为首的壮汉喝声道:“说,你们主子是谁?”
“你有主子?这种设定你得提前告诉我啊!”甄珠碰了碰宋凡星,轻声道。
“我没有。”
“你们嘀咕什么呢?!快说!”
壮汉扬鞭的瞬间,篝火分崩离析,四散的火星映出男人怒气冲冲的脸,惊得甄珠倒吸一口凉气,连忙示好。
“好汉,我们只是迷路了,没有什么主子。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大家相识一场,别这么粗鲁好不好?有话好好说。”
“这里极为偏僻,遍布机关,若不是高手,怎能躲过机关找到这里?”
“我也想知道我们怎么就到了这!什么鸡关鸭关的,说不准是年久失修坏了呢?我们就是两个外地人,借道贵宝地,拜托你们客气点好不好?”
饿了许久的甄珠有些按耐不住脾气,对人的气势比对鬼大得多。
“搜身。”
壮汉冷冷剜了他们一眼低声道,几个男人却犹犹豫豫地不敢动手,对面一个姑娘,另一个安静得也像个姑娘,万一让家里的婆姨知道了,岂能有好果子吃?
“等什么呢?你们倒是搜啊!”壮汉的声音又大了几分。
“敢动一个试试!小心掉脑袋!”
甄珠急中生智冲着几人大声喝道,连宋凡星都被吓了一跳。
“爹,我瞅他们不像是坏人。”一直没说话的男孩道,恭顺的样子与方才大不相同。
“你懂什么?哪个坏人脑门上写着坏字?尉来,万不可妇人之仁啊。”
“爹,我要是坏人就先掩藏身份,打入内部才有机会。可你看他们,稀奇古怪的,这么引人注目,怕是不合常理。”
甄珠闻言点头如捣蒜,“这么大岁数了,还不如个孩子。赶紧放了我们。”
壮汉不理会她,追问道:“你方才说,动了你就要掉脑袋?你究竟是什么人?”
“说出来吓死你,我是要做皇贵妃的人,敢动我们,你们不要命了?”
甄珠骄傲地挺起胸脯。宋凡星无奈地摇摇头,这个时候解释这中二病的由来怕是不大合适,听天由命吧。
“你是皇上的人?”
甄珠拿足了腔调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壮汉忽倒吸一口凉气,就在甄珠以为捡回一命时,忽听他低声喝道:“扔到河里淹了!”
那声音中似是夹杂着压抑许久的怒气,虽不高声,却让人忍不住颤栗。几个男人的脸色也顿时乌云密布,架起二人不由分说地向外拖,幽仄的山洞里顿时盈满甄珠的鬼哭狼嚎。
“好汉,好汉,我错了,我说实话。我们是荣城逃荒来的,父母都饿死在路上了,只剩我们姐弟俩相依为命。弟弟已经三天未进半粒米,病得走不动路”
甄珠说着,给宋凡星递了个眼色,宋凡星会意,低低的咳嗽两声,装出一副即将晕过去的样子。
“我只想在贵宝地捕点鱼,给我可怜的弟弟补补身子。你们要杀就杀我吧,放我弟弟一条生路,小女子以死谢罪。”
说罢,她做出向外冲的架势,拽她的男人连忙将她拉住。
果然,真诚敌不过眼泪,上钩了。
乡下人都知道挨饿受冻的滋味,几个男人颇为动容,仔细想来,他们寻了许久才寻到人迹罕至的此处安营扎寨,若是贵妃,怎会流落至此而身边却连个护卫都没有?只有那壮汉仍旧面色严峻。
“爹,要不先绑回去吧!若真是坏人,在您手心里也跑不掉,若不是,咱们也算行善积德了。”
几个男人纷纷点头附和,壮汉叹了口气,道:“松了绑带回去。唉,尉来,但愿你的好心不会招致祸端吧。”
“去哪儿?有饭吃吗?”甄珠边走边问。
“无村。”
夜色如水,月色宜人,彼时的甄珠只想着能吃顿饱饭,却不曾细想无村便是虚无之村,于无村人而言,希望世上不知有其存在,而于大靖皇帝陈威而言,无村则是不该存在之物。
甄珠与宋凡星便这样一脚踏进了沼泽之中,从此与这方陌生世界有了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