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远坚信粒子梳的发现,不是数据噪声,不是仪器误差,而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物理现象。即便宋维洲对此不以为然,甚至有意淡化。
但,就像宋维洲说的,他不可能向全世界公布说自己在UFO边,捡了一组新粒子。要让这个现象被承认,唯一的途径,是在受控环境中将其重现,比如粒子对撞机。
这需要一台能量等级远超国内当前水平的粒子对撞机。国外倒是有差不多能达到能级的,可是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没有理论支撑、来源可疑的信号,就算去申请使用也根本没有办法通过科学评审,CERN(欧洲核子研究组织)甚至可能直接将郑明远列入黑名单。
不过幸好,郑明远的本职工作正是新一代粒子对撞机加速技术的研发,而宋维洲后续规划的200 TeV超高能对撞机项目,极有可能由他牵头主持。
郑明远到了这个时候,才切身处地体会到宋维洲建设超高能粒子对撞机的前瞻性。
这天,是薪火-Ⅱ双级P-PWFA(质子驱动 -等离子体尾场加速) 的演示实验。
郑明远一大早就来到了广东省东莞市的等离子体研究中心,此刻正身处地下六十米深处,进行实验前最后的技术巡视。
他沿着隧道缓步前行,目光细致地扫过第一级“燧明腔”与第二级“承影腔”的每一个关键部位。
这两段长达百米的等离子体加速隧道,构成了“薪火-Ⅱ”双级P-PWFA装置的核心。作为一项关键技术验证平台,“薪火-Ⅱ”仅包含这两个腔体,旨在测试能量再利用、相位匹配等核心机制。
为了降低建设成本,项目利用毗邻的中国散裂中子源作为初始粒子源,仅新建一条“专用测试支线”。可即便如此,整个工程仍耗费了宋维洲三个亿。
确认各项参数无误后,郑明远转身回到地面实验中心的主控室。
可他刚脱下防尘鞋套,步入洁净区,主控室的玻璃门无声地滑开。
宋维洲来了。
几名操作员下意识挺直了背,指尖在键盘上的敲击也放得更轻。
“已经在系统预热,所有子系统运行稳定。”郑明远转身,看向三米外站在控制台旁的宋维洲,“宋先生,随时可以开始。”
宋维洲点了点头。在完成最后的确认后,郑明远转身面向主控台,手指在加密终端上输入最终指令。
控制室瞬间进入紧张状态。
“束流注入准备。”
“开始打靶!”
指令落下的瞬间,控制屏上的数据流骤然跃动。两道代表粒子束能量演化的谱线从左侧爬升,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中,清晰浮现:
第一级输出:348 GeV。
第二级输出:812 GeV。
控制室内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
紧接着,分析模块完成波形重构,一行数据跳出:“检测到第二级尾场电场峰值:42.3 GV/m,能量再利用效率:68%。”
68%的能量再利用效率,意味着级联加速不再是理论构想,而是真正具备了工程放大的可行性,它使200 TeV对撞机成为可能。
“第二次打靶,准备。”
几秒后,屏幕再次刷新,能量增益依旧稳定。
宋维洲目光落在主控室正中央那块巨大的监控屏幕上,眼角皱纹舒展,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上一个时空,他耗时十年,建成了当时最先进的环形粒子对撞机,又用了五年,将实验能区从2 GeV逐步推进到10 TeV,却始终找不到能证明WN标准理论的火种粒子(Ignition Particle)。
所以,宋维洲决定,在这一世直接建立覆盖能区达200TeV的粒子对撞机。如果传统加速器找不到答案,那就用更激进的PWFA技术把能量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火种粒子在普通自然界中不可能稳定存在,而粒子对撞机能够创造“重现宇宙之初”的条件,将粒子加速令其迎头相撞,巨大的动能集中在极小的空间里,根据质能方程,能量就会转换为质量和新的粒子,重现宇宙大爆炸后最初的高能量状态。
宋维洲相信,火种粒子就在那片未知的能区深处,证明了火种粒子,就能证明WN标准理论。
“粒子对撞机项目,可以推进了。”实验结束后,宋维洲坐在招待室里,目光沉静,片刻后侧头对郑明远说道。
“好。”郑明远心头一热,难掩兴奋。
“薪火-Ⅱ”双级P-PWFA实验的成功,不仅验证了级联加速的可行性,更意味着整个技术路径已达到TRL 5,粒子对撞机项目终于具备了启动的底气。
但比这更让郑明远振奋的是,随着“薪火-Ⅱ”的收尾,他终于能腾出手来,研究标准理论。
不是WN标准理论,而是独属于郑明远一人的全新物理框架。
从宋维洲上次的反应,郑明远怀疑,WN标准理论很可能并不能解释粒子梳的存在。这意味着,那个尚未被实验验证的WN标准理论,或许仅仅是一个开端。
因此,郑明远想将其与“粒子梳”现象进行融合延拓,构建一个全新的进阶模型。
郑明远很自信。毕竟,如果一个本科毕业的高中物理老师都能负责WN标准理论,他郑明远又凭什么不能。只要郑明远能建立起一个逻辑自洽、可预测、可检验的理论体系,并在未来的粒子对撞机中成功复现粒子梳,那他郑明远的名字,就将永远写入物理学的历史。
宋维洲并不知晓此刻郑明远心中翻涌的思绪。他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走过郑明远身边时,停下脚步,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祝贺。”
宋维洲没有意识到,这个被他亲手引入高能前沿的人,早已对他所描绘的宇宙深深着迷。郑明远和王宁不一样,他相信着宋维洲描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