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西梁京城暗流涌动,不过身在局中的人有些意识到了有些没意识到罢了。
百姓们则毫无察觉,依然过着自己的小日子,闲余饭后讨论状元楼最新的趣事。
都在传状元楼得了皇子的青眼,放着御膳房御厨做的菜不吃,日日让人来状元楼买吃食带回宫。
状元楼门口看热闹的百姓已经对那个身形稍胖,声音尖锐的男子有印象了,一见他大摇大摆走进去,便交换了一个眼神,“瞧瞧,这就是宫里的太监。”
没多久,这太监便提着一个大食盒走出来了。
众人暗戳戳往他食盒上瞄,见人走了,才讨论起来,“也不知道今日带的是什么菜。”
“是啊,宫里的皇子都喜欢吃,也不知道是什么绝味。”
“状元楼真是好运道啊,红火了这么多年,现在还能得皇子青眼。”
可不是吗,今上统共得五个皇子,除去五皇子早夭,还剩四个,二皇子今年十五岁,母亲虽是贵人,却正得宠。
焉知陛下不会爱屋及乌,将皇位传给二皇子?
若是如此,状元楼岂不是要得泼天富贵!
有些机灵的人都想着,也不知道状元楼还招不招学徒或者跑堂小二。这人来人往都是宫里的人,若是哪天伺候了贵人,得点好处,岂不是够他们过几年了?
状元楼的掌柜并不知道外头人是这么想的,若是有得选,他才不要什么状元楼的菜被什么二皇子看上,现在每天做生意战战兢兢,哪有平日舒服。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
宫里那个死太监那天为了要一道酱香牛舌回去讨好主子,威逼利诱都用上了,掌柜并不喜欢这种被人掣肘的感觉。
“掌柜的,咱们今天还过去吗?”常七在门口探头探脑,见掌柜的并没有看账本,而是在叹气,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掌柜的站起身,“还能如何,当然要过去。”
吩咐了人看店,二人从后堂绕过去,准备从后门出去。
“饶掌柜。”秦禹面上一片阴鸷,出声叫住掌柜饶富。
饶富回过头,见他这副样子不动声色皱了皱眉,“怎么?”
“饶掌柜和常七兄弟出门,是为了找那个先生做酱香牛舌吗?”秦禹语气生硬,“那人故意拿这道菜吊着我们状元楼,是何居心,掌柜的也不查一查?”
“他能有什么居心。”饶富眉头皱得更紧,“不过是因缘际会让宫里的贵人看上了罢了,若非缺银子,他是短短不会再回状元楼找我的,更别提拿什么菜拿捏状元楼了。”
秦禹的厨艺在这一任的厨师中是翘楚,但是年纪轻轻就颇有造诣,将一众老师傅踩在脚下,导致他性格高傲,自认为在厨艺一道,除了宫里御厨,无人可与他相较。
饶富十分不喜他这种恃才傲物的性子,但是年轻人有好胜心不是坏事,饶富想了想,道:“那位先生多年前也在状元楼做过首厨,你若是对那道酱香牛舌有执念,我过几日便与先生提一提,让他教你。”
秦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才不会拜那种毫不讲究的人为师。”
“拜师?”饶富惊了一下,心道若是让阎老三知道别人以为他要收徒弟,非扒他一层皮,“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那位先生从不收徒。”
饶富只是说出了一个事实,但是听在秦禹耳里犹如挑衅,以他的资质,只要他愿意,御膳房也去得,竟然让一个闪野村夫压了一头?
常七瞅见他脸色不好,心中暗道完了,连忙扯了扯饶富的袖子,我的好掌柜,您刚才那么说话,不是直直打秦首厨的脸吗?
只得上前打圆场,“掌柜的,咱们再不出门,要错过约定的时间了。”
饶富哦了一声,匆匆和秦禹说了一声,二人便快步走出了后门。
徒留秦禹站在原地,脸都黑了。
马车上常七苦着脸,“您也是,明知道秦首厨的性子,还故意刺他。”
以饶富常年在状元楼与各种人打交道的经验,怎么可能不知道秦禹心高气傲自认不凡,本来就因为做不出更胜一筹的酱香牛舌心里憋着火呢,他倒好,让秦禹去和阎老三学,秦禹那性子,能愿意?
饶富冷笑一声,“他是在状元楼待久了,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以为人人都如状元楼的那些厨师一般好性子,个个都要捧着他。”
顿了顿,又眯眼道:“技不如人,服不服输倒在其次,不服输就要自己争气,而不是诋毁对手。”
常七无奈,他跟着掌柜去找过那个阎先生一次,掌柜在那位先生面前乖顺得跟绵阳一般,一看就知道二人当年感情很好。秦禹刚才说话那般不客气,也难怪掌柜说话也要戳他心窝子。
但是想起听到的传言,常七提醒道:“掌柜的,我可听说秦大厨背景不俗。”
都在传秦禹是世家公子,不过因为喜爱做菜,不愿意走经济仕途倒想做个厨子,离经叛道,才脱离家族来状元楼做这个首厨呢。
饶富闻言挑了一下眉梢,“背景不俗有什么用,能做出更胜一筹的酱香牛舌应付宫里来的狗腿子吗?”
常七噎了一下,还真不能。
当日那个太监不依不饶,非要带一份酱香牛舌回宫给二皇子尝鲜,不拿出菜,便要交出厨师,若不然,便要让状元楼开不下去。
掌柜的无法,用尽了办法才联系上阎先生,才算是过了眼下的槛。
马车在街上绕了几圈,在确定无人跟踪后,才停在了一座宅子的后门,常七上前叩门,才叩一下,门就开了,见了人便让开身子,“赶紧进来吧。”
“哎,谢谢大哥。”常七躬着身子,满脸堆笑。
一进宅子,莫说常七,饶富都不自觉收敛了气息,变得恭敬起来。
唉,谁也想不到,阎先生竟然住在晋阳王。
带路的小厮带着他们绕来绕去,最后到了一座院子门口,“就是这了,二位自己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待会儿送你们出去。”
饶富连忙道谢,还从袖子里摸出碎银子递过去。
小厮笑了笑,“您客气了,小的不敢。”
客客气气,但是拒绝了。
饶富从第一次来便感受到了,晋阳王府的人很有规矩!
当下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还得想想怎么让院子里的祖宗帮忙做明日的菜呢。
是的,阎老三虽然最后还是帮了状元楼的忙,但是因为太过生气,脾气上来不肯一次性做一缸了,只肯做一小碟子。
饶富欲哭无泪,也不是他把宫里的二皇子招来的啊,若是让他知道谁把酱香牛舌带到了宫里,他非要剥夺此人来状元楼用饭的资格不可。
进院子还没来得及叫人,就听到里头框里哐当一阵响,似乎是什么砸地上了。
饶富和常七对视一眼,这是怎么了?
正要进去看个究竟,正房大门已经被人打开,一道人影如风一般刮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一只花瓶,若非人跑得快,这花瓶就砸人身上了。
“柳老四,你能不能讲点道理,这事儿怪我吗?”风一般刮出来的人站在院子里指着屋子里破口大骂。
屋子里走出一道清瘦的人影,面罩寒霜,“不怪你怪谁!”
就五个字而已,原本还气势汹汹的人顿时眼神闪烁起来。
饶富撇嘴,真没出息!
柳老四看到院子里多出来的两人,怔了一下,拿手指点了点阎老三,到底是没再骂了。
阎老三反应过来,一改刚才如鼠的样子,眉头一皱就冲饶富发火,“怎么又是你啊,你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每天都来。”
饶富嘴角抽搐,真不敢把眼前这个嫌弃自己的人和刚才怂如鼠的人当成一个人。
欺软怕硬!饶富和常七心里都如此想着。
不过阎老三目光一扫过来,饶富就不敢在心里吐槽了,连忙摆出苦脸,就差哭出来,“这可不怪我每日都来,实在是二皇子天天派人出宫买,您每天就做那么一小碟子,哪够啊。”
阎老三只要不面对柳老四,都是气势有余的,闻言双手环抱,吊儿郎当一般睨着饶富,“这么说,是我的不是了。”
“哪儿敢啊。”饶富连忙拍马屁,“苍天可鉴,我绝无此意,就是不想状元楼因为得罪了二皇子而倒在我手上而已,不然我万万不敢来麻烦您。”
阎老三满脸不耐烦,“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小子,怎么这么擅长拿着鸡毛当令箭啊。真当皇子身份就了不起了?”
“阎老三,妄议皇子,你是不是想死!”一道挟裹着寒风的声音袭来,柳老四正瞪视着他。
不止阎老三,饶富和常七也齐齐打了个寒战,这个男子虽然身形瘦削,其貌不扬,但是生气的时候不怒自威,让人心神一凛。
阎老三在他面前从来发不出脾气,就此偃旗息鼓,咬牙切齿道:“得得得,去厨房,老子给你做还不行吗?”
阎老三带着二人去了厨房,屋子里又走出一人,带着笑道:“柳先生刚才砸阎先生的动作何其利落,有这个精气神,在下认为治疗成功的把握有八成了。”
闻言柳老四回身看过去,目光沉敛,如一汪深潭,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