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至疏被这眼神看得发毛,但毕竟不是没经历过风雨的毛头小子,面上仍然保持着镇定,“柳先生为何这么看着我。”
“林大夫,我与你素不相识,你被我兄弟掳来此处,心中没有半点怨恨吗?”柳老四收回目光,淡淡问道。
林至疏干笑一声,“阎大哥至情至性,为了兄弟甘于冒险,在下十分敬佩,为这份至情至性,在下愿意为柳先生的病尽力。”
柳老四不由挑眉,叫他柳先生,却叫那愣子阎大哥,亲疏有别,那愣子还有这本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下见过父子反目、夫妻成仇、兄弟相残,难得能见到一个人为了另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去冒掉脑袋的风险。阎大哥想要先生好好的活着,先生何必一心求死?”林至疏正色道,“而我没什么本事,却有一点医术,愿尽绵薄之力。当然,也得先生有求生意志才行。”
眼前这人年纪轻轻,唇红齿白,因为圆脸的缘故,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却说自己见过了父子反目、夫妻成仇、兄弟相残。柳老四一时不知道该哭该笑,“现在的年轻人经历如此丰富?”
顿了顿,又道:“谢谢你的好意,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
林至疏咧嘴笑笑,显得天真不谙世事。
柳老四又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子看着可真不靠谱。但是,晋阳王府里能有不靠谱的人吗?
当他醒来知道自己在晋阳王府,就知道阎愣子肯定是被人算计了,亏阎愣子还觉得自己无意中遇到了好人。
哪有这么巧的事,只能是阎愣子送上门给人算计罢了。
二人相对无言,林至疏也不走,面上更没有尴尬的表情。没多久,空中飘来了香辣的香气,柳老四就看到林至疏双眸睁大,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柳老四:……
原来是个吃货!
阎老三双手各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几盘菜,香气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哎,你们还跟着我干嘛,都已经做给你们了,赶紧走赶紧走。”阎老三满是不耐烦,“对了,出去记得看看四周的情况,别给人跟踪了给我惹麻烦。”
饶富拎着食盒,干笑道:“我帮您拿吧,我给您送进去。”
常七闻言再一次伸手去接阎老三手里的盘子,“您给我,我是上菜的小二,这事儿我熟,哪能麻烦您亲自动手呢。”
阎老三直接让开了,“怎么着,你的意思是我端盘子的手艺不如你这个小二?”
常七目瞪口呆:“……”他有这个意思吗?
阎老三嗤笑一声,“赶紧走赶紧走,还想老子留饭不成。”
再次被拒绝了,饶富也没法,拱手行礼道谢,便拉着常七要走。
“等等。”
还没转身,阎老三又叫住了他们,饶富连忙恭敬地看着他,一副恭听训导的意思。
阎老三将他从头打量到脚,语气严肃了几分,“小饶子,你要记着,你没见过我。等那个杀千刀的二皇子不再惦记这道菜了,便更要忘了见过我。这样,对你对我都好。”说着又瞥了饶富身旁的常七一眼,“这小孩既然是你带来的,我也信得过。”
常七顿时满心豪气,捏着拳头想:这个大神说信得过他哎,真是太荣幸了!“您放心,我……”
话没说完,大神已经进院子了。
常七只能将表忠心的话吞回去,转头看饶富,不由吓了一跳,刚才大神哪句话戳掌柜的心窝子了吗?怎么还哭上了。
“掌柜的?”常七试探着唤了一声。
饶富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走,回状元楼去。”
走出两步,饶富又回头冲常七道:“你听到了吗,他刚才叫我小饶子。”
常七:“……”
“好多年了,再没有人叫我这个称呼。我以前还很不喜欢,觉得这称呼听着像叫太监。”饶富喃喃道:“万万没想到,我会这么怀念这个称呼。”
阎老三并不知道旧时一个称呼竟然把人叫哭了,他端着两盘子菜进了门,林至疏便迎了上来,“阎大哥,我帮你拿。”
不由分说便抢去一个盘子。
阎老三笑了一声,“我说你小子怎么把了脉还不走,原来是想蹭饭。”
林至疏将菜放在桌子上,对阎老三比了个大拇指,“都怪阎大哥做的菜太好吃了。”
阎老三笑着翻个白眼,正对上柳老四那张拉长的驴脸,连忙改了态度陪笑脸,“嘿嘿,你生气这么久累了吧,来来来,先吃饭。”
柳老四显然是习惯了他这番作态,径自在椅子上坐了,扫了桌子一眼,“筷子呢?”
“哦,我这就拿。”阎老三快速进入老妈子状态,去找筷子。
林至疏:“……”没脸看,太舔了。
步子声近,是院子里伺候的洒扫丫鬟,她规规矩矩站在门外,福身道:“三位先生,王爷来了,想找林大夫。”
刚禀报完,顾旻就走了进来,“哟,吃上了?本王来得不巧。”
“哪有不巧,可太巧了,阎大哥做的菜,简直绝了。”林至疏不觉有异,抬起头便一顿夸。
顾旻讶然看了桌面一眼,“哦?”
阎老三对林至疏颇有好感,性格讨喜又有医术,但是对顾旻,就颇为嫌弃了,这小子看上去就不像好人,蔫坏蔫坏的。
所以,他并不想请顾旻吃饭。
奈何林至疏说话比他快,“你快来,尝尝就知道我没说谎了!”
顾旻含笑,温文尔雅,上前就坐下了,“哦,那就,却之不恭了,谢谢阎先生款待。”
阎老三:“……”老子没想款待你!
柳老四八风不动,稳稳坐着,心里冷笑一声:这明显又是一个来蹭饭的。
吃饭的时候没人说话,阎老三的厨艺确如林至疏所言,乃是一绝!不过这也正常,状元楼曾经的首厨,当然有两把刷子。
没多久,桌子上就如风卷云残一般。
丫鬟也极有眼力劲儿,奉上了上好的碧螺春,顿时茶香四溢。
柳老四却不喜欢,“这茶叶太香了。”
“那就给柳先生换君山银针吧。”顾旻吩咐了一声。
丫鬟轻轻应了一声,将茶水换了下去,不多时,又奉上一杯君山银针。
柳老四端起茶杯,拿茶盖拨了拨,“没想到王爷府上一个普通的丫鬟都有这等泡茶的功夫。”
顾旻头也不抬,“这可不是普通丫鬟,能安置在二位先生院子里的,都是教了多年、聪慧不多话的丫鬟。”
“有多聪慧,会给主子探听消息吗?”柳老四挑眉问道。
顾旻笑了一声,“本王想知道什么消息,也犯不着这些丫鬟来偷听。不过是王府有别人的暗桩,为了二位的安危着想,安排的都是手脚干净身家清白的人。”
阎老三和林至疏敏锐察觉到二人在聊一些旁人不能插嘴的话题,便安静如鹌鹑。
柳老四似有些不相信,“堂堂晋阳王府,也有别人的暗桩?”
“嗐,西梁人都知道,晋阳王府一代不如一代,除了有个铁打的爵位,也没有别的了。”顾旻刚吃了菜,觉得胃里熨贴极了,连着几日在巡防营里憋着的火气都少了许多,因此说话也很客气。
“不见得吧,王爷现在虽然只是领了巡防营统领一职,但是深受陛下的信任,日后王府只有越来越兴旺的。”
顾旻想了一下,摇头,“受陛下信任没错,但是受太后的猜忌,陛下事母至孝,这事儿说不好,指不定哪天就连巡防营统领的位置都没有了。”
阎老三闻言不由皱眉,听起来这小子的处境还挺难的。“宫里那个姓贺的老妖……”
柳老四轻咳两声压下了阎老三的话音,一个眼刀甩过去,阎老三瞬间安静如鸡。
顾旻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也没有追问,只是静静看着柳老四。
柳老四淡淡道:“王爷帮忙,我兄弟二人铭感五内,只是在王府到底不方便,不知道王爷是否同意让林大夫和我们出府,寻个僻静处治病。”
言下之意,就是希望赶紧离开晋阳王府,以免沾染麻烦。
这话出口,是做好了顾旻拒绝的准备的,没想到顾旻一听就点了点头,看着林至疏:“那你不如改个模样随二位先生出府?所用珍贵药材不用着急,我让人给你送。”
他如此干脆,柳老四心下还有些讶异。
倒是阎老三颇为着急,走什么啊,在晋阳王府好歹还能打听点永乐长公主的消息啊。
“本王之前和阎先生说了,最近要忙巡防营以及去宫里赴宴,届时贺太后还想给永乐长公主选驸马,怕是还要陪着,怠慢二位先生了,二位出府治疗也好。”顾旻恳切解释道。
陡然听到永乐长公主五个字,柳老四只觉得鼓膜都在痛,然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贺太后要给她选驸马?
贺太后能给她选个什么好驸马,还不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顾旻抬眼看着他,“柳先生想落脚何处?”
柳老四沉默了。
永乐长公主要选驸马的事阎老三还不曾说过,怕刺激到他,现在好了,顾旻直接捅出来了。
二人相处这么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阎老三怎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站起来道:“我们也没别的地方能保证安全,王爷若是不嫌弃,不如让我们继续叨扰些日子。”
见二人意见不一,顾旻愣了一下,“阎先生说笑了,本王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只要柳先生愿意留便好。”
柳老四沉默着,到底没说出反对的意见。
阎老三瞥着他的表情,问道:“王爷,永乐长公主不是还在白云寺修养吗,怎么就要选驸马了。”
他记得永乐长公主的身体也不好。
“白云寺的太医传来消息,说长公主身子日渐康健,还在白云寺养着也不成样子,陛下便让人将长公主接回京。许多年不曾回京,陛下自然要替长公主办个宫宴的。当然,面上是说宫宴,其实就是相亲宴。”顾旻解释得详细,“陛下心疼他皇姐在皇陵守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成亲,如今回京了,自然要给她选个知冷知热的驸马。”
阎老三在心里呸了一声,他是不相信贺家那个老妖婆能有这么好心的。但是有柳老四眼刀在前,这话他不敢说出来。
阎老三有心想问贺太后到底选了哪些人做驸马后备役,但是还没想好措辞,就见顾旻身边的护卫在门外唤了一声。
顾旻掀起眼皮撩他一眼,“怎么了?”
“主子,池姑娘出府了。”
顾旻哦了一声,站起身来,“本王有事要出门,几位自便。这院子里的人都是信得过的,缺什么便找人要就是了。”
见他步履匆匆走了,柳老四眉头一皱,“他这是什么事这么着急。”
“还能什么事,不就是赶着去见心上人。”阎老三嗤笑一声,他算是看明白了,晋阳王看着是狡猾的狐狸,但是碰到这个心上人,便跟换了个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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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绾确实是出门了,小乞丐在侯府外给琳琅递了个消息,说有个神秘的人去甄府敲了门给了封信出去,然后甄大人便出门了。
池绾正想找甄施以,便紧跟着出门了,若是有机会,也好先和甄施以聊几句。
甄施以去的是金门街的书坊,琳琅在马车上悄然掀起一角,看着他进去的地方,十分不满,“原来是出来买书的,但是这书坊小得很,连书都不全,他怎么不去咱们家书坊买书。”
池绾暗笑这丫头钻钱眼里了,摇头道:“我看他来这里不是买书的。”
啊?琳琅看向姑娘。
“你没发现他的小厮不在身边吗,你让人打听一下常跟着甄施以的小厮去哪里了。”池绾卖了个关子。
琳琅眼前一亮,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一般,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过了一会儿,琳琅蹑手蹑脚上了马车,不解道:“姑娘,他这次出门确实是带了小厮的,但是很奇怪,那个小厮在旁边那条街的茶楼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