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语气平静的说起了往事，都是这么多年来杨太医对他们母子的照拂。
在皇宫里生存本就不易，何况是不受宠的宫妃和皇子。他再不受宠，也是皇子，父皇除了对先皇后的女儿永乐皇姐宠爱有加，对其余几个皇子并没有太明显的喜好。
落在有心人眼里，他也是可能的储君继承者之一，又没到年纪封王开府。深受陛下恩宠的人可以明面上为难她，不受宠的也可以私底下为难他。
也亏了杨太医对他们母子所住宫的吃食用度尽心检查，才避开了许多危险。
“你年纪大了，但你早就在京城扎根，朕原想着就让你在太医院待着。”昭帝语气沉了许多，“但朕没想到，这么多年，你依然不明白谁才是天子。”
这话就有些重了，杨德林闻言身子颤抖了一下，伏在地上，哆嗦道：“臣不敢，陛下乃天子，是整个西梁的主人，臣此次犯下大错，但是对陛下绝无半点不臣之心，求陛下明鉴。”
从陛下单单留下他开始，他就知道按照贺威所言编的谎话已经被陛下识破了。
那本就是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他一个上了年纪的太医，那么急匆匆的出了白云寺，又恰好巡防营轮空没注意到他离开，哪有这么巧的事。
那天贺威正好来了白云寺，而他又与贺家有旧，所以陛下不可能相信他是出去采草药了。
昭帝不为所动，哼笑了一声，李清倒是聪明，想要帮着贺威把水搅浑，但是又不想把自己赔进去，想了一晚上，便是让齐飞来自己跟前将矛头指向晋阳王。若非知道李清还隐瞒了某些细节没说，他说不定真会怀疑到顾旻头上。
静了一会儿，昭帝淡淡道：“是贺威叫你出去的吧，他问了你什么。”
这事本就避无可避了，杨德林不敢再抱一丝幻想，“贺将军问了臣永乐长公主的身体到底如何。”
昭帝唔了一声，“你是怎么说的。”
“臣如实说了永乐长公主身体虚弱，又有陈年旧疾。”杨德林不敢有隐瞒，“贺将军很奇怪永乐长公主是金枝玉叶，怎么会有陈年旧疾，这些臣也不知道，问诊时永乐长公主从未提起，故也是如实告诉贺将军的。”
昭帝闻言眼底浮现一丝讽刺，是啊，永乐身为皇家公主，怎么会有陈年旧疾呢，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贺威依然不知道。
他知道这位表兄对永乐的心思，但只是觉得可笑。
“除此之外，你便没有提起其他了？”昭帝看着杨德林伏在地上的脑袋，云淡风轻道。
“没有，臣绝不敢说不该说的。”
“行了，你起来吧。”昭帝抬了抬手，“念你在太医院这么多年有功，明日起就带着家里人回老家去吧。”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杨德林没有起来，而是磕了一个头，老泪纵横，“臣，谢陛下隆恩。”
今日御书房里谢恩的人真多，但昭帝只觉得厌烦，他登基十七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都在卖贺家的面子。
当然，也怪不得这些人，毕竟自己的母后都已经摆明了车马支持贺威，也不顾是与自己打擂台。
与此同时，贺太后目光复杂的凝视着池绾腰间的如意坠，也不由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没想到她护了半辈子的儿子竟然要与她打擂台。
她原是没看到的，是舞阳提醒了自己，自己才注意到池绾身上多了个如意坠，这坠子并不陌生，顾旻还小的时候，皇帝便赐给过他一个一模一样的。
眼下另一个佩在池绾身上，皇帝的意思不言而喻。
池绾是未来的晋阳王妃，她想为贺威将百万两军饷的空缺填上也不能明着打池家的主意了。
想到这里，贺太后看向池绾的目光已经冰冷了许多。
池绾注意到了贺太后的目光，只是当作没看到。
周庆带自己来慈安宫，话里话外说了一通，大概意思就是可以将如意坠佩上。池绾隐约猜到这是母子斗法，不过倒霉的却是别人。
池绾早就猜到这么做就是得罪太后，但还是如周庆所言将如意坠佩上了——得罪贺太后总比得罪昭帝好。
舞阳长公主站在贺太后身边，与之前的活泼比，她现在安静了许多，反正不能从池家身上掏银子了，又何必多言。
何况她本来就看不上池绾，池绾曾经觊觎罗云川，她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贺太后勾起嘴角，“天也不早了，哀家乏了，舞阳，你送送池姑娘。”
知道拿不到银子，就要送客了。池绾暗暗咋舌，就算是天家太后，现实起来也是让人望尘莫及啊。
贺太后冲身侧嬷嬷看了一眼，便有宫人捧着赏赐之物走近。
“是一些小玩意，池姑娘带回去玩罢。”贺太后温声道。
“臣女谢太后赏。”池绾乖巧谢过，心里已经准备回去就把侯府的生意全部清查一遍，有什么隐患尽早处理了。
舞阳长公主带着池绾出去，就见周庆还等在慈安宫外。
“奴才见过舞阳长公主。”周庆连忙上前见礼。
舞阳长公主似笑非笑，“没成想陛下对池姑娘这么看重，竟然还让周公公等在这里。”
“陛下说池姑娘进宫不多，怕池姑娘不习惯，所以才让奴才精心些，毕竟镇南侯祖上劳苦功高，陛下不想寒了老功臣的心。”周庆不管对谁，都是恭恭敬敬的，绝不以皇帝身边的红人自居。
皇兄的意思就是母后一心要从镇南侯身上剥银子，会寒了老功臣的心。舞阳长公主在心里叹了口气，撇开对池绾的仇视不提，她也很难做。不期然她想起罗云川曾说陛下对贺威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
难道就算有母后在，皇兄也铁了心要处置贺威了？
心中转过许多念头，但是她面上仍笑吟吟的，“母后让我送送池绾，周公公，你看是与本宫一起呢，还是回皇兄身边伺候呢。”
周庆在心中权衡了一番，笑着道：“既然有舞阳长公主在，哪还需要奴才凑趣，奴才便告退了。”
舞阳长公主毫不意外，毕竟周庆惯常知情识趣。
待周庆走了，身边都是自己信得过的宫人，舞阳长公主才含笑看向池绾。
池绾也含笑，“其实不用劳烦长公主，您指个宫人带我出宫就行了。”
舞阳长公主没接话，转身走在前头。“母后有命，少不得要送送的。池姑娘，走吧。”
走出几步，舞阳长公主又回头看她，眯着眼睛道：“池绾，本宫小看你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换了目标，转而看上了晋阳王，不得不说，你胆子很大。可别说本宫没提醒你，顾旻可不像罗云川那么好说话。”
池绾迎着她的目光，与舞阳不同，池绾睁着大大的眼睛，盛满了无辜和不解，“我换了目标长公主不开心吗？难道长公主希望我的目标一直在罗大人身上？”
舞阳长公主瞪着她咬了咬牙，没说话。
诚然，她觉得池绾不配觊觎罗云川，听到池绾在大街上调戏了罗云川，就如自己的所有物被什么脏东西玷污了一般。正因如此，她一直看池绾不顺眼。
可是现在知道皇兄属意池绾成为晋阳王妃，而顾旻竟然没有反对——这些年来惦记着晋阳王府爵位的不知凡几，成功将自家女儿送到晋阳王妃那个位子上的却一个没有。这么一想，她心中便有几分不是滋味。
晋阳王的王爵本就凌驾于西梁亲王之上，若池绾成了晋阳王妃，身份可就大大不同了。
就像是一个都不配出现在她眼前的东西，转眼就成了能与她平起平坐的人一样。
“臣女倒没想那么多，首先是觉得从相貌上来说，晋阳王比罗大人更胜一筹，其次呢，晋阳王武功高强，而罗大人上次在大街上惊了马，还得靠我救呢，啧，堂堂男儿，太弱鸡了些……”池绾认真说起了理由。
一旁伺候的宫女们闻言都倒抽一口冷气，镇南侯府这位姑娘说话未免太大胆了。但是……细想想，罗大人虽然也很俊美，但是比起晋阳王，确实又差了一筹。
咦……她们在想什么，宫女们连忙回神，怕舞阳长公主看出端倪，连忙将头埋得更低。
而池绾还在说，“……最后呢，臣女前段时间听说罗大人心中还有旁的女子，臣女不喜欢这种见异思迁的男子。”
池姑娘怕是疯了，她竟然在认真解释为什么换了目标。而且还是当着舞阳长公主的面将罗大人贬到了这个地步。
宫女也听过罗大人前些天去白云寺拜祭成妱的事，当时舞阳长公主还进宫哭诉要退婚来着。但是谁也不像池绾这般敢当着舞阳长公主的面说啊。
果然，舞阳长公主面色铁青，从齿缝间蹦出一句：“池绾！你是女子，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妄议当朝王爷和朝廷官员，你还要不要脸！”
池绾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这不是长公主问起，臣女才说的吗？再说了，京城百姓都知道臣女是什么性子，想必罗大人和顾王爷知道，不会怪罪臣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