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绾霍然抬头，在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甄施以身上的时候，她站在角落里的这点反应并不打眼。
不过在电光火石间，她已经将慈安宫里贺太后和舞阳长公主的反应串联了起来，贺太后之所以想要池家的钱，是为了填军饷的坑。
若是旁人贪污了军饷，贺太后不会插手，也就是说贪污军饷的是贺威。
池绾微微抬头，见所有人包括顾旻面上都没有意外之色，想来在她来之前，甄施以便已经禀报过这件事。
“陛下，根据我朝规定，户部放银后由兵部按照登记在册的名单进行发放，每个人的军饷根据层级各有不同，臣查阅了五年内的所有发放名册，林林总总有百万两是对不上的，就如昭帝十三年名册中有王五的名字，也显示他领了军饷，可是臣查了兵部的邸报，发现此人已于昭帝十二年因偷盗被逐出军营。此人十二年便不在军中，却领了十三年的军饷，陛下不觉得此事有蹊跷吗？”甄施以朗声道，“这样的人，不止王五，还有许多将士做了逃兵被贺将军除名，但是他们的名字一直出现在领用军饷的名单上。”
“有人吃空饷，定然是军中出现了蛀虫，但是你凭什么认定蛀虫便是贺将军。”昭帝语气淡淡，“你当知道贺将军是什么身份，若是诬告了他，你可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
甄施以一撩衣袍跪下，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字字落地有声，“自昭帝十二年起，贺威便是四境统帅，四境军队皆由他调派，所有军饷也是从他手里过。陛下翻看这本册子就可明了。”
周庆去了慈安宫，伺候的太监在门外，昭帝看了顾旻一眼，“阿旻，将册子呈过来。”
顾旻应了一声，将册子呈到了昭帝案前。
昭帝粗略翻了一下，甄施以同时解释道：“陛下可以看册子第三页，是昭帝十二年十一月时贺将军的亲笔军令，副将原清野，因通敌叛国，予以处决。但是在来年一月，还有原清野等人领用军饷的记录。账册记录在第五页，当页就有贺将军的审核签名。陛下，若是无名小卒，贺将军记不住还情有可原，但是原清野乃副将，是军中中级将领，难道贺将军会不知道此人因通敌叛国被处决了么？可是贺将军仍然签了字认可这份军饷发放记录，臣认为除了贺将军故意为之，便找不到其他理由了。”
听到原清野三字，池绾瞳孔一缩。
五年前她因为通敌叛国一朝身死，跟着她的人，或者说不相信她会通敌叛国也不服贺威的人大多被贺威寻了各种理由处置了。
此刻从甄施以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一时有些恍惚。
昭帝面部抖动，顾旻只觑一眼便知皇帝已经震怒。
“去，传三法司官员进宫。”昭帝咬牙道。
“陛下，不妥。”顾旻忽然出声阻止。
甄施以的目光如刀一般射向晋阳王，贺威已经不在这里，太后在慈安宫，陛下本来就想整治贺威，好将兵权收回，都要叫三法司进宫了，但是他没想到晋阳王会出声阻止。
顾旻没有分眼神到甄施以身上，只懒懒道：“臣没有其他意思，不过听说因为之前东秦死士刺杀贺威的事，我朝正在与东秦掰扯，而且东秦使团不日就要进京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昭帝。
就连甄施以都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顾旻的意思。
鸿胪寺和礼部都因为贺威被刺杀一事在找东秦的麻烦，东秦理亏，鸿胪寺这些谈判的人才都想从东秦身上薅些好处来。但若是现在查贺威的错处，攸关百万两白银，势必要有相应处置才能服众。
若是四境统帅贺威不再是将领，而是普通世家子，东秦还会愿意付出恁大代价吗？
何况换了将领，东秦军队虎视眈眈，若是有所动作，现在军中的将领可应付得了？
御书房里一时只听得到众人呼吸的声音，都在等，等昭帝的决定。
昭帝垂眸看着那本册子，将册子合上，“军饷是大事，甄爱卿你将具体数额统计一下，送到安王府去。”
言下之意，只要填上了这笔银子，事情便了了。
甄施以心中不甘，但是也明白了此时不是穷追不舍的时候，只得咽下心中的浊气，应了声是。
一旁还有两个太医，李太医还不如何，就是震惊而已，毕竟听起来陛下真想要处置贺将军呢，但是他与贺家素无交情，这些事都与他无关。
杨太医却轻轻松了口气。
昭帝微微阖目，又感受到了登基之初那种处处受制的无力感，当初他没有自己的势力，朝堂、军队均需依靠贺家。若是有什么决策不被舅舅支持，八成就施行不了。
经过这么多年，情势已经好了很多，但是军队仍然被贺家牢牢把控，此番他又体会到了受制于人的感觉。
再睁开眼，昭帝淡淡道：“甄爱卿查证有功，升兵部侍郎，赏黄金百两。”
甄施以原本是跟着兵部尚书章宇做事的，现在直接升到了三品，可谓平步青云。连忙磕头谢恩。
昭帝瞥二位太医一眼，“皇姐还在白云寺，李太医今日便回白云寺替皇姐请平安脉吧。至于杨太医，来人，请杨太医去耳房里坐坐。”
李太医心里一松，知道已经没自己事了。
在甄施以和两个太医都出去之后，昭帝才重新将目光放回顾旻和池绾身上，昭帝的语气有些不悦，“阿旻，你今日行事未免太过孟浪了。”
池绾暗暗挑眉，这话题转得未免太快了。
顾旻倒是从善如流认罪：“是，臣心中着急，担心陛下听信他们的话便真的怀疑是臣将林太医掳走了，冲动了些。”
“原来你也知道你太冲动了。”昭帝斜他一眼，冷哼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就说那药囊是池姑娘掉你马车上的，你想过这么说会伤害到池姑娘的名声吗？”
说着又看向池绾，温声道：“你放心，都怪这小子行事不周，朕会为你做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