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个月，陈致远如同他所说的那样，用行动努力证明着自己的改变。
他支持我的艺术创作，但不再试图以任何方式插手或影响我的决策；他记得我们之间所有重要的纪念日，但不再以此给我施加压力；他甚至主动而坦诚地向我交代了与林薇那段短暂情感的始末，以及它是如何在他意识到这不过是对我们深厚感情的一种亵渎后，便彻底结束的。
“那更像是在巨大压力和极度迷茫下的一种逃避和情感转移。”他坦白道，眼神里没有任何闪躲，“当我真正冷静下来，回来看到你凭借自己的努力和才华所取得的成就，我才明白我当初错过了什么，又差点放弃了什么。”
与此同时，周明辉想要与我确立更稳定关系、甚至步入婚姻的意图也越发明显。他带我去看他早已准备好的婚房，将我介绍给他所有的家人和重要的朋友，甚至在很多公开场合，已经开始以“未婚妻”来称呼我。他为我描绘的未来蓝图清晰、稳定、触手可及。
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和迷茫。陈致远代表着回归初心的、带着疼痛的美好，需要双方共同努力去修补裂痕；而周明辉则代表着看似完美无瑕的崭新一页，却总让我隐隐感觉到一种被设计和掌控的不安。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我从工作室出来，走到半路才发现自己最重要的素描本忘在了画室，于是立刻折返。回去拿时，无意中听到周明辉在隔壁的办公室与人通电话。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严，里面的对话清晰地传了出来。
“陈家的公子回来接手家族的艺术投资业务，这对我们接下来的几个项目很不利。”一个有些陌生的男声说道，“他明显就是冲着李小姐回来的。”
“不必过分担心。”周明辉的声音传来，带着他惯有的从容，“佩玲最终会选择我的。她是个重感情的人，这两年来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在她最痛苦脆弱的时候接纳了她，她不会轻易离开我。”
“但是，我听说她和陈致远是初恋，感情基础很深……”
周明辉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自信：“正因为是初恋，才更容易放弃。你不了解女人，她们最终会选择那个能让她们感到最安全、最稳定的男人。陈致远当年背叛过她，这件事永远会是她心里的一根刺。而我，是在她伤口上敷药、给她安全感的人。”
我僵在门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不过，老板，我还是得说，您当初为了争取陈家在艺术圈的资源和人脉，故意接近当时正与陈致远恋爱的李小姐，这步棋走得确实很险。如果被陈家或者李小姐本人知道……”
“最初的确是这样。”周明辉的声音沉了下来，打断了对方的话，“但后来我是真的爱上了她。只是……如果这份爱情同时能够为我们带来陈家的资源，并且打掉陈致远这个潜在的竞争对手，为什么不呢？感情和事业，从来就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原来所谓的知遇之恩、雪中送炭，最初竟然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利用和算计！他所给予我的“安全感”和“庇护”，不过是他精心编织好的一张网。而我，竟然像个傻子一样，在这张网里生活了两年之久！
我猛地推开办公室的门，房间里的两个人惊愕地回过头。周明辉看到我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绝望的眼神，立刻明白了一切。
“佩玲！你听我解释……”他急忙上前，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解释什么？”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是什么灵魂已经抽离了身体，“解释你是如何像评估一件商品一样评估我的价值？解释你的爱里究竟掺杂了多少利益的算计？”
我没有再去看他们脸上精彩的表情，转身冲进了门外无边无际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滚烫的泪水从我脸上不断滑落，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荒谬感笼罩着我。我以为的救赎，竟然只是另一个更加深邃、更加不堪的深渊。
“佩玲！”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从身后传来。
我转过身，透过迷蒙的雨帘，看见陈致远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站在那里，西装有些凌乱，像是匆忙间赶来的。他快步走到我面前，毫不犹豫地将伞全部举到我的头顶，任雨水迅速打湿了他宽阔的肩膀。
“你怎么会……”我哽咽着问，声音在雨声中微弱不堪。
“打你工作室的电话没人接，手机关机。雨下得这么大，我担心你……”他看着我浑身湿透、失魂落魄的狼狈样子，眼神里充满了心痛，“发生什么事了？”
那一刻，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纯粹出于本能的担忧和关怀，我忽然间明白了——即使周明辉后来对我生出了些许真心，那也是建立在最初谎言与算计的基础之上；而陈致远，他的过错源于年轻时的脆弱和迷失，但他至少从未在我们的感情里，掺杂进任何利益的算计。
人都会犯错。但有些错误，是因为一时的迷失；而有些，则关乎本质。
“陪我走走好吗？”我轻声说，声音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一句，只是沉默地走在我身边，将伞的大半都倾向我这边。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像是为我们奏响的背景乐。我们就这样在雨中走了很久，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却觉得比任何一次漫长的交谈都要更加靠近。
他甚至不需要询问，仿佛就能感知到我内心世界的轰然倒塌。
最后，我们不约而同地，走到了我们高中的校门外。隔着紧闭的栏杆，可以看见里面那排熟悉的银杏树在雨中静静伫立，叶子大部分已经变黄，在雨水的冲刷和远处路灯的映照下，闪烁着湿漉漉的、温暖而坚韧的光芒。
“还记得我们当年在这里埋下的愿望吗？”他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的暖意。
我点了点头，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冰凉的雨水：“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当时在叶子上写了什么。”
他微微笑了笑，笑容里有着青春时代的影子，也带着岁月沉淀后的痕迹：“我写的是——‘希望将来能和李佩玲在一起’。”
我怔住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简单而纯粹的愿望，而我，甚至早已记不清自己当年写下的是什么。
“我的愿望是考上理想的美术学院。”我说，“它实现了。”
“我的也实现了，”他深深地凝视着我，眼神如同这雨夜里的灯火，温暖而坚定，“虽然中间经历了波折，甚至差点弄丢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人。佩玲，我不求你现在就做出任何决定，只希望你知道，无论你最终选择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尊重。但我爱你，这一点从未改变过，以后也不会。”
雨势渐渐变小，东边的天际隐隐透出些许微光。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送我回家吧。”我说。
他点了点头，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在车上，我累得几乎虚脱，软软地靠在他坚实而温暖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用他宽厚的手掌，轻轻握住了我冰凉的手指。
那一刻，在经历了彻底的背叛与精心的算计之后，我的内心，反而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近乎悲凉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