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我同时约见了陈致远和周明辉。
地点，就选在高中校园里那棵最古老、最粗壮的银杏树下。金黄的叶子在秋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一如我们十六岁那年的秋天。
周明辉先到了，他看起来有些憔悴，往日里那种意气风发、一切尽在掌握的神采黯淡了不少。陈致远随后而至，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我身上，带着询问与关切，然后才转向周明辉，微微颔首示意。
“今天约两位到这里来，是想为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一切，做一个彻底的了断。”我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得出奇。
两个男人都瞬间紧张起来，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明辉，”我首先转向周明辉，“我知道，你最初接近我，是为了通过我，接触到陈家在艺术圈的资源和人脉，将他视为商业上的对手进行打压。”
周明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佩玲，那天晚上的话……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目光扫过一旁面露震惊之色的陈致远，继续说道：“但是，我也相信，在后来相处的两年里，你对我是有真心的。感情这件事，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
他低下头，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喉咙滚动了一下，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谢谢你这两年来对我的照顾和帮助，如果没有你，我的艺术道路可能不会走得如此顺利。”我的语气依旧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建立在谎言和算计的基础之上。我无法带着这个无法磨灭的原罪继续下去，我不能再相信你所给予的所谓‘安全感’。”
周明辉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接受了这个无可挽回的审判，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佩玲，请你相信，我后来是真的……爱你。”
“我相信。”我微微笑了笑，心里却是一片澄澈的悲悯，“但也请你相信，我做出这个决定，我无法，也没有办法，和一个曾经将感情视为棋局一部分的人共度余生。”
周明辉默默地点了点头，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着深刻的悔恨，有着失去的痛苦，或许，还有一丝如释重负般的解脱。他转过身，沿着我们来时那条铺满银杏叶的小路，慢慢地、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路的转角。
现在，银杏树下，只剩下我和陈致远。
“佩玲……”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我打断了他。
“致远，我原谅你了。”
他愣住了，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会如此直接地说出这句话。
“我原谅你当年的背叛，也原谅你这些年来带给我的痛苦和挣扎。”我平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贯穿了我整个青春岁月的男孩，看着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因为我同样明白，年轻时的我们都会犯错，都会在孤独和巨大的压力下暂时迷失方向。重要的是，我们是否能够真正地成长，是否能够真正认清自己内心究竟想要什么。”
他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有希望，有愧疚，有深沉的爱意，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那，我们……”
“但是，”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光芒颤动了一下，“原谅，并不等同于忘记，也不代表我们能够立刻、轻易地回到从前。”
“我需要时间，致远。”我看着他，无比认真和郑重地说道，“我需要时间让我彻底看清楚自己的内心，也需要时间让你证明，你的改变和等待，不仅仅是为了弥补一个过去的错误，而是为了奔赴一个我们彼此都确定的、值得期待的未来。我们都需要时间，去成长为不会再轻易弄丢对方的人。”
“需要多久？”他轻声问道，语气里充满了全然的尊重。
我摇了摇头，仰头看向这棵历经风霜的老银杏树，它的枝叶在蓝天映衬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金色：“我不知道。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十年。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就像当年你在这棵银杏树下向我走来一样；也许，我们最终会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但都带着这段经历所赠与我们的礼物，好好地生活下去。”
他沉默了，低下头，看着脚下厚厚的、金黄的银杏叶，像是在仔细咀嚼我话语中的每一个字。
“这是一场赌注。”最后，他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了那种让我熟悉又心动的、混合着执着与温柔的光芒，“但我愿意等，无论多久。不是为了弥补过去的过错，而是因为，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确定的未来。”
我微微一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那条银杏叶项链——自从发现他背叛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没有戴过它。
“帮我戴上吧。”我说。
他愣了一下，几乎屏住了呼吸，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条带着微凉体温的项链，轻柔地绕过我的脖颈，仔细扣好搭扣。他的指尖偶尔轻触到我颈后的皮肤，带来一阵温暖而战栗的触感。
当那片冰凉的银杏叶重新贴合在我胸前的皮肤上时，我感到一个漫长而痛苦的循环，终于缓缓合上了。而一个新的、充满了未知与可能的章节，正在我面前徐徐展开。
“不要承诺你会等我。”我轻声说，“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真正让你心动、能够与你毫无阴影地并肩前行的人，请不要因为对我的任何承诺而错过。”
他摇了摇头，笑容干净而坦然：“我不会对你做任何承诺。但我会用每一个明天的行动来证明。”
我们并肩站在巨大的银杏树下，如同十六岁那年秋天初次相遇时一样，却又已然完全不同。秋风吹过，金黄的叶子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了我们来时的路，也铺洒向那未知却充满希望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