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吉特村鱼人
李枫2025-12-02 17:365,910

  

  大清早被小塔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吵醒。仙娜也早早起来两手提着铁桶往屋外跑。阿力更是一个劲地朝高山方向汪汪地叫。狗吠在山谷中迟迟不散,听得李河落不安。

  见李河落醒来,小塔说:“又有条大红鱼搁浅了。”

  李河落爬起床,等穿好靴子,小塔与仙娜已经跑远了。李河落准备跟上去,听见小狐狸站在床上又不敢往下跳朝他呀呀叫着。李河落抱起它往衣领里一塞,怀揣着就去追小塔。

  爬上山,眼望着小塔与仙娜晃晃悠悠下山坡往雾气浓重的湖边跑,李河落不再跟上去,站在山脊背上远观一群人拯救第二条巨型哲罗鲑。

  站这么远望见巨鱼令人诧异的体形,围在它身边忙碌的人越显渺小。这时眼看着湖中央泛起高高的巨浪,一座又高又大的红色鱼背鳍从浪花中出现,像条冲锋艇,急速朝岸边人群冲过去。遥远的一声“轰”过后,第三条搁浅的哲罗鲑横躺在岸上,雾中人群里开始传来尖叫声与哭喊声。现场一片混乱。

  天啊这是怎么了!李河落急皱着眉。怀中的阿乖探出头也恐惧地呜呜叫着。山上空气稀薄令李河落喘不过气。再之上乌云盘旋,所见之处无一不是荒凉悲靡。

  “近日来,喀纳斯湖接连惊现三条身长达十米的巨型哲罗鲑,无一例外都以‘自杀’形式游冲上岸,初步认定是一种生物方向感紊乱的正常现象,有关部门正紧急着手处理。水怪展现在世人面前,流传几百年的深水之谜揭晓——”

  新闻媒体在第一时间将这一消息扩散至全国全世界。大大小小的学术辩论、科研调查如火如荼进行,越来越多各种身份的人云集喀纳斯,参观访问旅游猎奇,一时间人满为患,几度交通瘫痪、游览限时。《时代周刊》表示:这样的情况会一直持续到各国总统来访——“没到喀纳斯看哲罗鲑就不算来过中国”之类外交常用语风行之后的无尽年……

  只是没有人知道谜底并未揭晓。还未。从未。

  当李河落见到何木儿已是第二天午睡过后。当小塔领着黝黑高大的何木儿走进屋子时,李河落第一眼就看见隐藏在他乌棕长发下的两道影子。似乎还跟着呼吸微微地一张一合。

  “你是哪族人?”李河落问他。

  “图瓦人。不过我不住禾木村,我家在邻村。”

  果真是他。李河落望着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作最深的揣测。

  小塔拉起何木儿的胳膊说:“给李哥看看你手掌上的东西。”何木儿展开大手掌,手指间连着蹼,薄到依稀可见细细的青紫色血管。手掌上突出一寸黑疤,和他腮帮子上的肉突一模一样。小塔说:“那只手也看看。”何木儿随即双手摊开展现在李河落眼前。

  “我就说我记得是在手掌上,仙娜硬说是手腕。”小塔嘀咕着坐下来。

  “我能……摸摸吗?”李河落问何木儿。何木儿爽快地说行。

  李河落伸出手指触碰着何木儿手掌上的黑疤边缘,这怪东西上柔软的肉令李河落浑身发冷。再往两瓣黑肉中观察,里面似乎有很繁密的毛状物,仔细一看,并不是毛发而是奇特的肉管,一根一根错落有致,可能是鳃丝。

  “小塔,我想和何木儿单独谈谈。”

  小塔愣了下说好,起身出去带上门。

  李河落看着眼前坐着的年轻男子,突然地一阵激动。阿凡提没有说谎,有鳃的人是存在的。费尽千辛万苦跋山涉水的最终意义像是近在咫尺。现在,谜团可以解开了。

  “你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吗?”李河落问。

  何木儿指了指腮帮上的黑色肉突,“这个吗?从小就有的,开始别人以为是疤,但他们说谁两边都长疤还长得这么对称的,而且手上也有。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长了这些东西,以前就受别人笑话。不过在水里的时候,这些东西会冒泡泡。”

  “它可以帮助你在水下呼吸。而且。”李河落掰开他的手指,“有这个膜你就可以在水里活动自如。”

  “嗯。我也知道我的这些东西就和鱼一样。”

  李河落凑到他的耳边,“你真的是召灵人吗?”

  “嗯?”反应过来后,何木儿吓了一大跳,赶忙摇着手辩解,“不不不不不,我怎么可能是!”

  李河落抓起他的手问:“那你长这些东西?”

  “我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我从小最怕的就是水,我天天在林子里巡逻,长这些东西不仅没用还很麻烦……”

  “可是你太与众不同了!事情没这么简单,你在隐瞒——”

  何木儿无可奈何,说:“这样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沿着山谷往东走,树林中刮起风了。风里尽是清新冰凉,吹着橘黄火红的成熟叶片哗啦啦地响。还真是真真实实的秋天了。踏着淹没到大腿的荒草,走出了山口,再穿越一片稀疏的桦树林,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巨大草原,草原远端是泛白的苔原,再远些的苔原之外就是地平线上被白云萦绕的青山。

  原坡上荒草中有个牧童赶着杂毛山羊往远处走。何木儿跑过去朝牧童喊,牧童握着鞭条冲他笑,两排歪歪斜斜的米粒牙露了出来。洁白。

  两人用不知是哈萨克语还是蒙古语说着什么。小塔带着阿力也跑过去。李河落远观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时何木儿与小塔走回来,对他说:“我们在这儿等,苏禾巴鲁去叫人了。”

  “叫什么人?”李河落问。

  小塔说:“李哥你等苏禾巴鲁来就知道了。”

  “谁是苏禾巴鲁?”

  “放羊那孩子叫苏禾巴鲁,猛虎的意思。和何木儿是同村的。”

  草原上的风渐渐大了,吹得人生起寒意。约莫半个小时之后,一群小孩朝他们蹦跳着跑过来,走在最前面的苏禾巴鲁像孩子王。等这帮孩子一窝蜂站在李河落面前,何木儿对他们说了几句话。这时所有的孩子同时将双手伸出来,摊开手掌,一道道如同眼睛状的鱼鳃展现出来,并且指尖都连有薄薄的膜。

  李河落肺部存留的气体突然凝固,惊讶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们都是我村子里的。”何木儿说,“都和我一样。”

  “村子里的前几代人呢?”李河落诧异地抬起其中一个孩子的下巴观察。

  “前几代有的有,有的没有。”

  “你们村叫什么?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吗?”

  “叫吉特村,一个小部落。在图瓦人中间这不是秘密,外头就鲜有人知了。”

  面前的这些人都有鳃,都有一切适应水生的器官,难道他们都是召灵人?实际上在现实生活中,人类长蹼并不稀奇。它的发生是千分之一的概率。胎儿在母体中最初的手足像是鸭掌,最后指间分离。分裂过程中如果出现异常,就会导致初生儿的手指脚趾间长着蹼。然而关于人长鳃,就属于演化的范畴了。

  按照演化论的观点,基因突变适应环境者得以生存延续。吉特村村民并不是以水为居,他们属于图瓦族,以游牧为主,但是他们却长出了蹼与鳃这种水生器官,说明他们曾与水的关系极度密切,且这两种器官经常使用,以至于何木儿与苏禾巴鲁这一代的鱼化已非常普遍。

  可是喀纳斯地区分布的湖泊河流水温均接近深海。这个可以暂时忽略不计,或许吉特村的“鱼民”已经适应并且演化出能抵抗低温的本领。但是像何木儿这样的村民,从小怕水,工作是护林,与喀纳斯地区的所有原住民一样极少接触湖区,依然有鳃有蹼。苏禾巴鲁这样的牧羊童同样如此。这些鱼化器官非但起不了应起的作用,且已是不必要的多余物。可是吉特村代代的遗传却是越演越烈。

  这个矛盾死结只有三种可能。第一,吉特村村民因为环境因素或人为因素基因突变;第二,何木儿在说谎;第三,除非“召灵人哈乐丹”是指一类人的统称,而非单独存在的一人。

  李河落突然觉得自己正在被伟大的喀纳斯神明戏耍。被玩的感觉不好。

  关于遗传的问题,生物由低等发展到高等,至人类,高等的概念体现在大脑。有某些观点认为,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是自然选择的规律。但当人类医学技术进步了,体弱者、致病基因携带者都可以通过高新医术得以生存下来,这就导致致病基因不断遗传下去,人类后代的体质将渐渐弱化。

  这与李河落逃亡时为寻找安全去处,走进的却总是危险区域如出一辙。人类为了生,走向危亡。

  “还要给你看个东西。”何木儿走向远处一个草堆蹲下,拨开层层繁密杂草,一尊灰白色椭圆的石头露出来。

  李河落蹲下来观察。是一张人脸石刻,石像的耳朵下方各刻有一道三角形标记。

  小塔说:“这是草原石人。”

  “吉特村的老人说这是我们村落的祖先留下来的。”何木儿指着三角形标记再指指自己腮帮上的肉突说,“这就是我们的这个。”

  李河落倒抽一口气。草原石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三四千年前,甚至在更早的母系氏族社会就开始兴盛。除了新疆,亚欧草原上遍地都是。制造者与制造目的还是个谜,考古界一般认为是古突厥人的遗迹。如果真如何木儿所说,新疆目前发现的几百座石人都与吉特村鱼人有密切关联。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早在西域文明出现的最初,长有鱼鳃的人就是原始社会的主要构成。甚至有可能形成过伟大独特的文明国度。

  吉特村鱼人的祖先曾以令世界惊叹的形态活跃在这片神奇土地。想到这里,李河落忍不住咳嗽。

  回到山谷,李河落才发现阿乖在屋子里关了一下午,没吃没喝。赶忙打开屋门,阿乖刷地像支箭蹿出来,围着李河落的脚打转。

  “瞧它兴奋的。”小塔带着阿力走进屋。

  “何木儿上哪儿去了?”

  “哦,他的吉普停在禾木村村口,去把它开走。”小塔背上鸟枪走出来,“我也过去了。和何木儿学开车。对了,仙娜晚上会来,你让她等我就是了。”

  “你放心一个姑娘家走夜路来找你?”

  “她帮我去研究所拿结果了,晚上才赶得回。我和何木儿不知要开到哪儿去呢,路上碰见了就一起回来,没碰见就算了。”说罢,唤着阿力走了。

  李河落拿开水泡软了牛肉干,撕成小节放在铝盘上喂给阿乖吃。看着阿乖小口小口地舔食,心想自己连这狐狸的脱毛期都不清楚,更何况关于喀纳斯发生的这一切。小塔留下的两种未知动物鳞片,一种是哲罗鲑的没错,那么另一种,透明的、巨大且薄的鳞片属于湖中的哪种生物?

  仙娜回来时,天边只剩最后一抹短短的黄昏霞光。她背了个针织包,一回屋就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床边。

  “研究所在哪儿?”李河落问她。

  “县城。”仙娜用手扇着风说,“环境科学研究所的一个考察点。要小塔那家伙送到科学园那儿,就在湖边不远,多方便啊,他非送到布尔津去,说县城技术好。”

  “布尔津?”李河落问,“结果出来没有?”

  仙娜拍拍放在腿上的包,“我看不懂。”

  “我看看。”李河落从仙娜手中接过那张结果单。

  等小塔与何木儿回来,李河落还在借着烛光认真地看鉴定结果。小塔站在门边对仙娜说:“出来下。”

  “干吗?我休息会儿。”

  “来,先帮忙把篝火生上。”

  仙娜烦躁地边嘀咕着边往外走。

  何木儿问李河落:“在看什么?”

  “鉴定结果。”

  “我们下午在草原上的时候,第四条大红鱼冲上岸了。”

  李河落抬起头望向他。何木儿左右两片鳃缓缓颤动着。李河落随后看到手上鉴定结果的最后一段时,站了起来。

  “去祭坛!去祭坛!快、快——”李河落喊。

  看到李河落反常的样子,何木儿也跟着站起来。小塔与仙娜闻声进来。李河落紧握着那份鉴定结果往屋外冲去。屋外一片漆黑夜色,李河落焦急又茫然得不知该往哪里走。何木儿与小塔跟上他说:“李哥,上车!”李河落转身一看,仙娜抱着阿乖已经坐在屋边那辆没有车顶的老旧吉普中,还向他招着手。

  四个人坐在轰隆隆但马力强大的吉普里,向祭坛方向飞驰而去。

  祭坛石碑似在这段时间中又向地下沉陷了几寸。依然倾斜着,外部斑斑驳驳,但内核却是坚硬如钢的磐石。

  李河落在这里第一次输给了杜林琪。之后接二连三败给这个女人。那时也没想到,这个女人最终会为了他赌上自己的性命。事过境迁后,李河落重返喀纳斯再次来到这里,所能感受到的,只是熟悉的草场、草间熟悉的风。

  李河落像膜拜神明,恭恭敬敬靠近石碑。小塔拿出手电,白花花的光打在石碑上。这一瞬间,石碑上雕刻的水波纹在突如其来的明光之下像是流动起来。看得李河落蓦地心慌。阿力与阿乖躲在草场外缘的吉普车里,都不敢叫。

  李河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摸着微微凸起的纹路,细微的不平整与粗糙感被明显地发觉。他从未如此认真地接触过这座一直存在于他身边的“钥匙”——可以带他们走进未知寻找答案的神奇钥匙。此时他才知道,这里自元朝被建造,保存至今的意义远比人们想象中要重要得多。

  因为,石碑上确实刻画着西域水神的形象。

  “李哥,你发现什么了?”小塔问。

  “我看见了安母——”李河落缓缓吐出了这几个字。

  小塔与何木儿、仙娜也凑近石碑看着摸着,却只能疑惑地面面相觑。

  “最后一句。”李河落将手中的鉴定结果递给小塔。小塔与仙娜连忙打开,念了出来——

  “A为鲑科,有变异。B不含色素细胞,无反光层,暂未识别品种。”

  “B是那透明的大鳞片吧,A是大红鱼,B未识别?”小塔问。

  “几百年来,喀纳斯的先人一直把他们信仰的安母神刻画在祭坛,但是没有人能看懂其中隐藏的含义。”李河落的指尖顺着水波纹来回滑动,“他们把安母隐藏得很好。”

  “安母在哪儿?”小塔与仙娜困惑地问。何木儿也说:“我只听村上老人说过,这上面刻着我们的图腾,可是除了水纹……”

  “安母是一种透明的水生生物。”李河落指着诡异的成片波纹中央,“古喀纳斯人多么忠诚!完全写实刻画在石碑上!”

  “透、透明的水生动物?”

  “未知的鳞片里没有色素细胞没有反光层,它通身透明,和水色一样。”李河落的眼睛像是装下了整片暗夜,“虽是庞然大物,但,没有人能发现它。”

  祭坛的草场除了呜呜风声,只有沉默。

  坐上吉普离开祭坛。李河落从车窗朝外望去,神秘的石碑沉静且安详地立在这片草海上,透出一股坚韧气魄,似乎要一个世纪一个世纪永恒地坚持下去,永恒地不倒下。要与蓝天大地共存。

  一路上,四人彼此无言。当吉普车越过一片山坡,李河落看着似曾相识的山路口,问开车的何木儿:“你这是往哪儿去?”

  何木儿不言语,似乎没有听见。坐在何木儿右边的小塔回头看了李河落一眼,又转过头去。而仙娜则倚着车门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我们还要去哪儿?山谷不是在反方向吗?”李河落起了疑心,手摸向腰间,却发现手枪不见了。面前熟悉的三个人突然变得诡秘,李河落紧张地往后坐了坐。阿乖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跳到他的腿上。李河落望见小狐狸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绿光的眼珠,不寒而栗。但是阿乖却温顺地趴倒。李河落瞬间分不清危险与安全的界线。

  车子开进了禾木村。停在了库库勒家门口。

  李河落刚想打开车门往外逃,就被年轻力壮的小塔按住了肩膀。何木儿拿起放在身边的麻绳,似乎早已准备好了。三绑两缠地将李河落的双手捆住。一扛就将李河落扛进了门。

  库库勒看见了李河落,表情复杂充满忧虑,抓住李河落的双肩问他:“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李河落莫名其妙地一时语塞。库库勒继续说:“你把格索和乌索怎么了?”

  小塔扶着激动的库库勒对李河落说:“格索和乌索失踪了。”

  “什么时候?”李河落问。

  “前天下午他们就没再回来。昨天村子里又失踪了一个孩子。”小塔说,“李哥,我只想知道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库库勒叹了一口气,“早就知道你是匪徒,怕打草惊蛇才暗中监视你,留你在家里养伤,照顾你和杜小姐周周道道,甚至让格索送杜小姐逃出喀纳斯,望你能洗心革面……”

  “库库勒。”李河落说,“格索不是真正的哈乐丹对吗。”

  库库勒愣了一下,突然怒气冲冲地问他:“难道、难道你是因为他不是你想要的哈乐丹才假借把他安全送回来,再……”

  “不!”李河落朝他吼,“难道您的信任只能这么浅薄!”

  “郝力死了,你带着格索回来了,你仍藏匿在这里,我不知道你留在这儿还想做什么。”

  “把我松开。”李河落抬起被捆住的双手,“我要和你谈一谈。”

  库库勒犹豫了下,垂下头示意小塔与何木儿给他松绑,“不怕你再玩花样,你再也逃不出去了。”

  

继续阅读:第二十四章 以毒攻毒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召唤喀纳斯水怪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