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火狐狸
李枫2025-12-02 17:335,340

  

  回到禾木村,李河落将这个发现告诉了张瑞川。张瑞川大叹一声,用最快的速度分了五个小分队开始寻找哈乐丹。

  冬季悄无声息地临近。清晨的喀纳斯湖上生出白霜似的轻雾,彼岸的景色像在沉沉地眠。金黄火红的落叶旋转着坠入水中,这片湖要收回它们人间的尸体,也依然不会放逐它们的灵魂。

  李河落与张瑞川骑上牧民家的马,去湖区看地形。中科院派来调查水怪的大船稳稳停泊在岸边。听说这些天旅游局的人一直在催他们走。李河落对张瑞川说:“水怪给喀纳斯旅游业带来的收益与日俱增,旅游部门怎么可能允许他们把水怪调查清楚。”

  张瑞川说:“旅游部门也有道理,一定要出示审批文件才允许考察。”

  李河落圣父般地说:“喀纳斯湖是属于全人类的,每个人都有权利去探索和知道水怪的真面目。”

  张瑞川笑话他:“幼稚得像个孩子。”

  李河落蓦地想到,如果杜林琪还活着,与她牵着手在喀纳斯的树林里穿梭,兴许做一对快乐的小孩才是人生第一要义。

  牵着马走下山坡,张瑞川告诉李河落:“多洛万买了张去阿勒泰市的车票,我已经派人蹲点在阿勒泰市了。”

  李河落停下步子,问:“你怎么知道?”

  “我们的线人发现多洛万躲藏在喀纳斯河段,一直在对她进行追踪。”张瑞川说,“她的银枪被我收缴了,那是把纯银的。她手上现在还有把柯尔特M1911A1。”

  “口径11.43mm。”李河落熟练地背出来。

  张瑞川牵着马继续往湖边走,“她的行踪全在我们掌控之中。原本把所有进出喀纳斯的路都封锁起来了,但是因为发现她想逃到阿勒泰市,又撤掉了封锁,让她出去……”

  “为什么这么做?不抓她?想看着她跑掉?”

  张瑞川回过头望向他,说:“不能急,知道吗。”

  李河落冷笑两声,自作主张地骑上马要往喀纳斯河段去,想要亲手干掉这个女人。张顺川却制止他,“你现在去了,整个案子唯一的线索就断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你把她想简单了,如果她跑了呢?你又放掉一个。”

  “你放心好了,我已安排妥当。”张瑞川拉住李河落的马,“你记着,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李河落固执地轻视张瑞川的沉稳作风,又介于自己现在的身份,不得不憋住气。走到湖岸边望着极其绚丽的湖面,姹紫嫣红五光十色,光线照射进通透的水中又反射上来,使得一汪大大的湖异常明亮,道道的光照耀在李河落苍白的皮肤上,湖中红叶的倒影隐隐在他身上附了一层,才终使他有了些血色。

  从考察船上下来几位科学工作者,张瑞川与他们调侃几句,带着李河落上了船四处看了看。

  “当科学家真好。”张瑞川俯身看着船上的仪器,“我小时候就好喜欢这工作,不过大了点儿又爱上了军装。”

  李河落站在船上点起了烟。中科院的这次行动还邀请了几位国外大学的教授,李河落倚着栏杆望着船下几位教授在绘图,对张瑞川说:“我小时候倒想当个画家。”

  张瑞川“唉”了声,说:“人就是这么没数啊。你说要是把现在的喀纳斯湖给画下来,要用多少种颜色?”

  “谁知道。画家再会画,也画不过上帝。”

  准备回村的时候,一位戴白手套的外国教授正端着午餐从船舱里出来,看见张瑞川与李河落便用蹩脚的中文问:“泥们,吐哇?”

  张瑞川回答他:“不不,我们是汉族人,不是图瓦人。”

  “汗——珠?”教授略有所思的样子,随即放下盘子要拥抱他们。八成是将汉族当成喀纳斯地区别的少数民族了。

  李河落望着眼前语言不通的两人笑了起来。

  教授邀请他们坐在甲板上共进午餐。张瑞川吃得很有瘾,李河落则盘腿坐着,摆摆手对张瑞川说:“吃不下。”

  教授吃一口抬起头端详他们一眼,再低下头吃一口再抬起头。

  张瑞川舀起一勺沙拉对教授说:“Verygood!”

  教授惊讶于少数民族人民的国际化,随即咯咯笑出声,与张瑞川用琐碎的语言边笑边对话。

  李河落仰着头,在明净的阳光中闭上眼。掏出随身带的笔记本便开始画湖对岸五颜六色的山。

  教授伸长脖子想看他写的是哪族的文字,李河落将本子摊给他看,说是画画。

  教授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要拿,李河落递给他。

  “这些外国佬挺好奇的噢。”张瑞川问李河落,“你那本子上都写的什么?”

  “无非是最近练的字。”

  教授拿在手上一页页地翻,兴许是李河落歪歪扭扭的字迹让他以为这是一种新文字,也拿出纸照着描了几个,最后摇摇头还给李河落,说:“扑通。”

  “不懂?”

  教授点点头,“扑通扑通。”

  午餐结束后,李河落忍着笑与张瑞川下了船。教授看到他们牵马,越来越相信他们是附近的少数民族,一直目送他们走进森林。

  晚上张瑞川照例开了一个会,五个分队这两天都一无所获,禾木村是第一个搜寻的目标,没有找到疑似哈乐丹的少年。而白哈巴村、喀纳斯村的图瓦青少年有一部分在外地上学,或是警员们去寻找时,有的孩子去山上放牧还未回来,于是错过了。

  张瑞川决定分散警员,三个一组,分成更多的小队在这些村子里蹲点。甚至派了两个小队去布尔津县城寻找。

  开完会,警员们各自离开,张瑞川住的木屋里只留下李河落一个人。张瑞川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旧书,翻开给李河落看。

  一首名为《枯鱼过河泣》的诗,李河落看了一遍,略略能明白张瑞川让自己看的用意。

  白龙改常服,偶被豫且制。

  谁使尔为鱼,徒劳诉天帝。

  作书报鲸鲵,勿恃风涛势。

  涛落归泥沙,翻遭蝼蚁噬。

  万乘慎出入,柏人以为识。

  按这首诗所描写的来看,唐朝政府甚至囚禁过刺人当俘虏。

  这首诗的作者是李白。

  李白生于吉尔吉斯斯坦,对西域想必有很深的了解,且《奇珍杂本》中有记载刺人向唐太宗求和的故事,刺人在唐朝已是人尽皆知。

  其实早在汉代,就有《枯鱼过河泣》这个乐府名。如果这种诗与刺人存在关系,那么从汉代开始,刺人一直被当做屠杀对象、战争俘虏。

  “你也在找这些古代文献?”李河落合上书问。

  “想从古代文献里找些证据,因为我们在喀纳斯所了解到的一切都太不现实了。”张瑞川说着递给他一本《三十六计》,“我听说外国人看这个很来劲。”

  “还有《孙子兵法》。”

  “对对。《孙子兵法》早看过了,我近来在看这《三十六计》,没按顺序看的,刚看完欲擒故纵,接下来该是调虎离山。”

  夜深的时候,不知怎的起风了,呼呼的声音徘徊在每一处角落。李河落回到自己的木屋,直接躺倒在床上,呆呆地望了木梁好一阵,又坐起来从木桌上随便抽下一本书。

  抽到的是《庄子》,李河落觉得春秋战国时期的文字太晦涩难懂,尤其是老庄的哲学,便又扔回木桌,就在这一瞬,他突然想起了名篇《逍遥游》。

  还记得开头吗?“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意思是说,北方大海里有一种很大的鲲鱼,鲲鱼可以长到几千里大,化身成为巨大的鹏鸟,它展开的双翅能碰到天上的云。鹏鸟随着海波迁徙到南方的天池。

  北方的大海会不会是被古人称为北海的贝加尔湖,那么南方的天池就极有可能是仙境喀纳斯湖。

  巨大的鲲鱼、变化着的神兽、天池……李河落读到浑身发冷,不禁哆嗦着起身去关窗。从窗子汹汹涌入的寒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他长长吸了一口气,再坐下时,才想起庄子与发现木卫二的甘德都生活在齐宣王时期……

  李河落一夜未睡,在他快要入梦的时候,突感像在急速坠落,至于坠落在哪里,他不知道。他大汗淋漓地坐起来时,天还没有亮,阴暗的光缓缓将他包裹起来,他冷得不行,抓住身边的毯子就将心口捂上。

  不知道杜林琪去了什么地方,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无忧无虑。

  他哆哆嗦嗦望着晨曦从窗沿爬进来,爬到他的脸上。

  有一次在想,人死后会到哪里。其实死亡本身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眼前一片漆黑,很自然地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或许不会有太多的痛苦,那一刻,或许也不会再有恐惧。

  自己以前杀过那么多人,从未想过这些,没有负罪感。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想着要赎罪。

  第二日,李河落看见张瑞川戴着耳机与几名警员围在一架仪器前,走过去看,张瑞川伸出一根指头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出声。李河落知道这是窃听器。

  待张瑞川摘下耳机,对李河落与身边焦急的警员说:“他们都窝藏在阿勒泰市。”

  “谁?”李河落问。

  “鲁道夫的人。”张瑞川站起来,“我们在这个地区所有的电话线路里都安了这个系统,刚刚窃听的是多洛万打给鲁道夫同伙的电话。”

  “那女人现在在哪儿?”

  张瑞川按住李河落的肩说:“多洛万上午会去阿勒泰市,和鲁道夫的那些同伙会和,再逃跑出境。”

  “你该不是想放多洛万出去吧。”

  “对。我放她出去,我们才能知道他们窝藏在阿勒泰市的什么地方。”

  “欲擒故纵?”

  张瑞川浅浅冷笑了两声,“看来他们放弃行动,准备撤离了。”

  “你一旦放她出去,你们如果没有找到他们窝藏的地点就等于把他们全放了,你……”

  “我们必须跟着她这条线!”张瑞川打断他,“那四个孩子的命也牵在他们手上!”

  “格索、乌索他们,找到了?”

  “从他们的电话里才知道,格索、乌索、衮鲁和村上那一个孩子原来都在他们手上。”

  李河落恨得咬牙切齿。张瑞川与警员们置好枪,刚准备部署新计划,派出去寻找哈乐丹的队员们匆匆跑回来,气喘吁吁地对张瑞川说:“大事不好!”

  “我、我、我们找到哈、哈乐丹的住址了!”一名警员上气不接下气,扶着发软颤抖的膝盖。

  张瑞川圆瞪着大眼,“那、那出什么事了?”

  “他家在白哈巴村,可今天他们白哈巴村的村民都乱套了,说昨晚听到了枪声,哈乐丹失踪了……”

  李河落冲上去抓住警员的衣领,“你们昨天怎么没找到他?”

  “哈、哈乐丹在村上从来不用‘哈乐丹’这个名字的,我们今天才了解到白哈巴村有个像你说的那样,发声系统有异于常人的病孩儿,他体质不好,一年大部分时间都被他神秘的长辈带到大山里修养,现在快到冬天了就回了村子,谁知……”

  “神秘的长辈?”张瑞川问。

  “护灵团的长老们。”李河落说。

  张瑞川忙问警员:“那他被谁带走了?”

  李河落抖着手点起烟,“带枪的除了我们还有谁。”

  张瑞川一怔,连忙召集所有警员,决定下午赶去阿勒泰市。张瑞川边打电话到阿勒泰市公安局请求支援,边对李河落说:“我们这次行动绝对不能马虎,绝对不能!不能让鲁道夫的人带着五个孩子出境。”说完接通电话汇报了一阵,挂下电话又赶忙联系负责追踪多洛万的警员。

  李河落怀疑这是陷阱,说:“如果他们并不是出境,而是把你们骗到阿勒泰市,他们又回来怎么办?”

  “我料到了,所以早做好了安排,当我们一出喀纳斯,所有进出喀纳斯的通道都会被封锁,没有人进得来。”

  无心吃中餐,张瑞川接到线人的短信,说多洛万已经在去阿勒泰市的路上了。张瑞川嘱咐线人好好跟着,还调派了几位阿勒泰市公安局的人守候在车站。张瑞川集合警员,备好车,准备前往阿勒泰市。

  坐上车,张瑞川对李河落说:“血战要来了,作好准备了没你。”

  李河落轻蔑一笑,“我要亲自宰了加尔和多洛万,只可惜鲁道夫这个狗东西没来!”

  “鲁道夫长啥样?”

  李河落摇摇头,“他是头子,从来不抛头露面。”

  “等我们上国际法庭给他定罪,到时候你和他站在一个公堂上,就朝他脸上吐口水。”

  “我会了结他。”李河落说着望向窗外,看见远处的草林间一团灰影一闪而过,“阿乖!”说着打开车门跳下去。

  “上哪儿去?”

  李河落没答理他,直直地往草林间跑。那团灰影又从岩石后蹦了出来,一只灰毛狐狸朝他轻轻地叫,果真是阿乖。李河落呼唤着它的名字,要去捉它,小狐狸却越跑越远。

  李河落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张瑞川朝他喊:“我们要走了!”

  李河落望回去,十几辆车都在等自己一个人,又匆匆跑回去对张瑞川说:“我保证下午四点之前赶过去!我现在……”

  “你还有什么事?快上车!”

  “我保证能赶过去,我要找一个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我曾发誓再也不能把它给丢了,我一定得找回来!”

  张瑞川皱着眉,听见后面的警员还在喊“张队长没时间了”,便踩动油门,说:“你一定要快点儿!”

  李河落点了点头,又奔回去寻找阿乖。

  然而一闯进偌大的森林,依稀听见草间的沙沙声,瞥见灰色的小影子飞快地又消失在光影斑驳中。李河落急不可耐,只知道阿乖在围着自己绕圈子,却始终不靠近他。李河落向森林里走得深了,问:“你在玩游戏吗?”

  森林中只有他的回声。

  小狐狸刷地跳起来,朝远处蹿去,李河落紧紧跟上。

  森林的深处开始变得阴暗,突兀的枝叶在李河落脸上摩擦,李河落本能地眯一下眼睛,拨开这些树叶,再往前走。听得见阿乖呜呜的叫声,李河落喊着“阿乖阿乖”,小狐狸不知又躲在了什么地方。

  森林中越来越寒冷,树木中零星掺杂着一些桦树,桦树身上一双一双的小眼睛像在监视自己的一举手一投足。李河落莫名地恐慌,脚踩着落叶松松软软,像走在陷阱上,稍不留神就会坠落,像昨晚入梦前的坠落感一般。

  风渐渐大了,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潮气。层层叠叠的大叶片遮挡住了李河落前行的路,他伸出手将繁密的叶子拨开,竟是一座低矮的岩壁。李河落抬起头,看见一只灰狐狸站在岩壁顶俯视自己,一双锐利的眼珠射出冷冷的锋芒,李河落不禁后退一步。大风席卷而来,灰狐狸身上灰黑色的茸毛竟被层层吹落,飘向空中。李河落望傻了,这只狐狸脱了胎换了骨,赤红的新毛一根根钻了出来,迎着风就像一团燃烧着的熊熊大火。

  “阿乖——”李河落痴痴唤了它一声。

  火狐狸从岩壁上跳下来,跳进李河落的怀中。李河落接住它的一刹那,像是感觉自己也获得了新生。

  这是他唯一的感情寄托。

  当他抱着失而复得的阿乖往回走时,阿乖的两只前爪挠着李河落的肩膀,朝他身后尖声地叫着。李河落回过头,是一片茂密的草藤。

  李河落走过去拨开草藤,光线猛地照射进来,巨大碧蓝的喀纳斯湖出现在眼前。

  阿乖从李河落的怀里挣脱出来,一跃一跃地向湖岸边跑去。李河落不知反常的阿乖到底怎么了,望着它灵敏的身体,火红鲜艳得像一抹炽热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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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唤喀纳斯水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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