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神石之谜
李枫2025-12-02 17:3511,145

  

  当他们赶回屋的时候,库库勒已经离开了人世。射中他的那支箭被卫生所的医生们取出来,箭刃连着血丝泛着刺眼白光。张瑞川还在与警员们商议着什么。李河落撩起白布将库库勒苍老的脸盖上。走到院子里抽烟。

  夜晚的风一天比一天寒冷,在屋里还不断流淌的急汗,一出来瞬间变凉,黏糊糊地沾着头发贴在脑门。李河落垂着头在院子里来回地走,抽完一根接着又点起一根,捏着烟嘴的指头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抬头瞟了一眼明月当空的天。快进入冬季了。

  村上的村民得知库库勒老人去世都赶过来吊唁,一群人在库库勒家中来来往往。李河落刚准备掐灭手中的烟头,看见那辆吉普开过来,何木儿、小塔与仙娜下了车,关车门的砰砰声令李河落心神不宁。

  小塔恐慌地望向李河落,李河落没有说话。小塔赶忙往库库勒家走去。李河落随即叫住何木儿。

  还没等李河落开口,何木儿就问他:“库库勒大叔是怎么死的?”

  李河落却说:“我想看看吉特村的神石。”

  何木儿愣了一下,点头说:“好,问什么时候?”

  “现在。”

  坐上吉普,何木儿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们村会供奉神石?”

  李河落反问他:“你知道神石的来历吗?”

  何木儿摇摇头,“祖先留下来的,就是块大石头,传说好像是吉祥石。”

  李河落没有再说什么。车窗外被车灯打得一片花白的景物随着颠簸晃动不清。

  车开到喀纳斯湖边,沿着湖岸缓缓前行,拐进两座山之间的狭长小道,停在一处山坡上。荒芜的黑夜中只有两束白茫茫的孤独车光。何木儿与李河落下了车,走到一处不长草的空地上。李河落看出脚下的不是泥土,而是一块平整的黑色岩石。

  “我们现在站在神石上。”何木儿叉着腰说,环视漆黑四周。

  李河落拿着手电蹲下来观察,“这是羊背石?”

  “这不是羊背石。”何木儿也蹲下来,伸出长蹼的手在石面上摩挲,“这石头是黑色的。”

  李河落凝视着比暗夜更漆黑的神石,发现表面上还有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凹痕。手摸在上面感觉很是光滑,像是风化出来的大自然杰作,与魔鬼城的石堡一般。

  何木儿继续说:“这神石有磁性,以前村上大人来祭拜,我们这些孩子就拿着家里的铁钳子、铁碗跟着过来玩,我们把铁碗倒扣在神石上,再轮流去拔,比谁的力气大。”

  “是磁石?”

  “是啊,小时候不懂啊,那时的村里大人也迷信。现在我们这一辈就很科学了……”

  李河落疑惑着,掏出折叠水果刀就在石面上挖。何木儿赶忙制止他,说这是神石,不能侵犯。李河落倔得很,自顾自地挖,边挖还边问:“你不是很‘科学’了吗?”

  “哎呀!是科学了呀。”何木儿抱起李河落的胳膊往外拖,“可再怎么科学也要尊敬老祖宗吧。”

  李河落被他拉起来时,水果刀捣腾了半天就刮了点儿黑色的渣子下来。心想不管大小,送到化验室始终要用显微镜分析的,这么点儿足够了。再看看紧张的何木儿,便扬起嘴角朝他笑。

  库库勒的尸体被卫生所的医生们带走。张瑞川焦头烂额。李河落下了吉普喊他,他也心神游离没有听见。虽已夜深,村民们仍迟迟不散,个个都是惶恐的样子。李河落走到张瑞川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张瑞川才回过神来。

  “凶手应该是护灵团成员。”李河落压低声音说,“他们不允许哈乐丹的身份泄露,非常谨慎,所以从我们出洞窟就跟着我们。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派警员好好把守禾木村。”

  “都重新编排部署好了。”张瑞川捂着满是汗的脸,疲惫地长长呼了口气,“还不知道那四个失踪的孩子在哪儿。库库勒又死了,那个女杀手的下落也不清楚。”他突然像发了狂的狮子咬牙切齿,“我们连哈乐丹都不知道是谁!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必须严守阵地。”李河落转过头望向群人拥挤的库库勒家门口,“把进程一点儿一点儿往前推,那些谜团自会解开。”

  张瑞川抬起头看他,“只怕,到了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李河落蓦地想起还在塔克拉玛干的时候,自己以为格索才是哈乐丹,激动得以为一切都已水落石出。其实那都是捏造的,虚假到无可救药。但至少格索当时说对了一句话。当杜林琪问他这是否就是一切的真相时,格索摇着头说:“这只是其中最浅薄的一部分,当你们知道全部,会目眩神迷。”

  张瑞川与警员们开紧急会议。何木儿开车送小塔、仙娜回山谷,李河落还想着今天突如其来的一切,听见老吉普轰轰的发动声,招了招手走过去。李河落坐上吉普。小塔问:“今天不待在村子里吗?”

  “不了。”李河落对何木儿说,“我这两天要用车。”

  小塔却疑惑地问:“要去哪儿?”

  李河落说:“去布尔津。”

  小塔对他还有所怀疑,说:“我要和你一起去。”

  李河落转过头望着他,迟疑了两秒,点了点头。

  到了山谷,何木儿将车停在木屋前,与李河落、小塔告别后背着鸟枪要走,仙娜对他说:“晚上乌漆墨黑,山路又不安全,就在这儿将就住一晚吧。”

  何木儿说:“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没法睡。”

  无奈,小塔让何木儿牵着阿力进山。

  小塔与仙娜在木屋前生起篝火。李河落进屋洗了把脸出来坐下,突然想起那具刺人干尸——几乎就是只皮肤光滑的大青蛙,于是问小塔:“有的动物不长毛,但也怕火,知道为什么吗?”

  小塔半天没有猜出来。李河落望着小塔红彤彤的脸突然想笑,小塔却说:“哪有动物不长毛的。”

  仙娜拍了下他的头,说:“鱼啊,鱼不长毛,蛇也不长啊。傻。”

  “青蛙也不长。”李河落笑着说,“两栖动物、爬行动物这些都不长。”

  “还有癞蛤蟆。”小塔板着脸,像是李河落故意在耍他。

  “那也不对。”仙娜却说,“我以前买了本杂志,上面说鸟是恐龙变的,恐龙是爬行动物吧,既然这样,爬行动物长毛是早晚的事。”

  李河落听她这么说觉得也对。

  “李哥,阿乖呢?”小塔突然问。

  李河落这才想起来,全天忙碌一刻也停不得,竟然将阿乖弄丢了。

  仙娜问:“它自己跑了?”

  李河落摇着头说:“我都把它给忘了,可能是落在禾木村了。”

  “明天仙娜去村子里给你找找。”小塔说,“李哥你赶紧进屋睡吧,你身体里的毒还没清干净,还在康复期,明天咱们还要去县里呢。”

  李河落也才感觉到五脏六腑胀疼得厉害。现今无论是人还是地,都处于混乱状态。干熬着也不行,即使睡不着也要强迫自己睡,才能维持体力在混乱之中坚持下去。现在唯一的希望只是,一觉醒来睁开眼看见曙光,一切噩梦已经结束。

  临睡前,李河落的脑海里全是今天库库勒告诉他们的刺人传说。心想这样睡下去,梦里出现的只会是天降神石、古怪蛙人、没舌头的召灵人……现在唯一能理清的环节就是——哈乐丹与吉特村人有直接关系,吉特村人又是图瓦人与刺人通婚的后裔。

  一个小小的哈乐丹,居然牵涉着三个族群。

  还有太多太多待解的谜团——“三星齐聚在北方天空,天石从天而降”,这个“三星齐聚”是什么意思?

  “有位天神之子来到这个地方”,“天神之子”又是指谁?

  “天石破裂,从石头间出来一个神物游进湖中”,从神石中出来的神物又预示着什么?

  如果这个神物真是传说中的水神安母,那么安母这种生物又以怎样的形态存在……

  一阵头疼搅得李河落想要呕吐。于是坐起来,两条腿在床沿悬着。屋外篝火还没有熄,隐隐听见小塔与仙娜的笑语。李河落将采集到的神石样本包在餐巾纸中叠起收好,抬头瞬间看见一线在屋中飘荡的阴冷月光,终于觉察到自己的孤独。

  再躺下的时候,睁着眼盯着屋梁。眼前刚要出现杜林琪的影子便闭上眼睛,强硬地想要沉沉睡去。

  即使是个噩梦都比现实要美好。

  天微明的时候,李河落就套好了皮靴戴上了墨镜,不知是他起得太早还是一夜无眠。他看到打着地铺的小塔,仙娜睡在他身边抱着他的胳膊,突然不忍叫醒他。噔噔走到门口,小塔揉着眼睛从被窝里探出头。

  “李哥,起这么早啊。”

  李河落“嗯”了声,“你还睡还是和我一起去?”

  小塔起身穿衣服,说:“一起去。”

  李河落走出屋子,扑面而来的寒气令他不敢将冰冷往肺里吸。两个人坐上吉普,李河落开车,前往布尔津县城。在车上,李河落突然问小塔:“村里孕妇生孩子是送去医院还是有专人接生?”

  小塔说:“以前村里有专门的老妇接生,这些年都在县城医院。”

  李河落扭动着方向盘,在山路土路公路上急速穿行了三四个小时,到了布尔津已是正午。将车停在研究所门口。

  “你现在去医院帮我找档案。”李河落对小塔说,“只要是个医院、医务所,你就去问,问他们那里有没有出生过畸形儿。凡是有的都记下来,回头我忙完事情,咱们在这里会和。”

  “李哥你找这个干什么……”小塔问着,李河落已经下了车“砰”一声关上车门走了。

  李河落上了楼,专找门牌上写着“化验室”的房间。找到了也不管里面有人没人,拧开门就走进去。化验室里有一个拿着试管的中年妇女,没注意身后站着的黑影,转身看见李河落吓了一大跳——

  “你要死啊——”妇女拍着心口,瞪着他说,“躲在我后面装神弄鬼的……”

  李河落不计较这些,从口袋里掏出神石渣末,“你帮我化验下看这到底是什么。”

  妇女没好气地瞟了一眼黑色的渣子,“煤吧。”捏着试管又做起自己的事了。

  “是像羊背石那样的岩石,只是通身都是黑色的。”

  “有多大?”

  “露出地表的直径约有五六米。”

  妇女停下手上的工作望向他。

  李河落继续说:“还有磁性。”

  “吸铁石吧。”妇女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手掌上摊着的石渣,伸出手拨弄两下,从一个柜子的瓶瓶罐罐中拿出酒精与硝酸,按比例倒在小杯里,对李河落说:“放啊。”

  “放什么?”

  “把这些石渣子放进去啊。”

  李河落照她的话做,看着石渣在溶液中生出了一排排的小泡泡。过了一两分钟,妇女用镊子将石渣拣出来放在显微镜下,嚼着口香糖一屁股坐上椅子,两只不大的眼睛对着显微镜口。

  李河落走近她,“这石头上有像是被流水冲刷过的痕迹。”

  “那是气印。”妇女打断他,抬起头说,“你这个东西,是陨石。”

  女研究员告诉他,在陨石高速飞行、穿越大气层的时候,表面温度极高,石头的外部被融化,冷却后形成黑色熔壳,因此石头外部是黑色的。在陨石熔壳冷却的过程中,保留下空气流动在陨石上的痕迹,比较光滑,这就是气印。

  “确定?”李河落有些难以相信。

  “确定。”女研究员歪着头,当仁不让的样子,“而且还是块铁陨石,里头的镍含量奇多,硝酸都腐蚀不了它。那石头现在在哪儿?”

  李河落不予回答,点了点头便要打道回府。妇女一个箭步冲到他前面,大鹏展翅一般伸开双手挡住门。李河落不解。

  妇女压低声音问:“先生贵姓?怎么称呼?哪里人?联系方式?”

  “怎么?”李河落问,“有什么不妥的吗?”

  “没没没。”妇女咧嘴笑起来,“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妇女凑到他面前说:“陨石这东西不太好,又不值钱不吉利,对人身体有放射性……你告诉我它的方位,我们部门马上去处理它……”

  “我怎么听说一克都能卖几百美元。”李河落猜出这女人的心思,逗着她说。

  “嗯,是啊。”妇女愣了会儿,说,“美元又不值钱……”

  李河落白了她一眼就要开门出去。

  妇女拽住他的胳膊死活不放他走,嚷嚷着:“六美元抵一元人民币,你看值不值……哎呀别这样嘛,到时候大家平分行不行……”

  李河落无奈,告诉她自己不要陨石了。妇女问他陨石在哪儿。李河落随便报了个地名。妇女这才松开他,掏出手机急急忙忙跑出去,比李河落的速度还要快,边脱工作服边打着手机,一路喧哗着冲下了楼。

  一个女人就这样开始了寻宝之路。

  这时小塔开着吉普也到了路口,看见从研究所里冲出的妇女,一路飞奔着,还举着手机嚷着什么“赶快备车啊、别让别人抢了先啊”之类的话。李河落随后也下了楼,看见小塔开车过来了,便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那女的怎么了?”小塔问。

  “一个化验员。”李河落叼着烟,“挺开朗一个人。”随即问,“怎么样,在医院找到什么没?”

  “县城的医院这两年有几个裂唇的新生儿,基本上都是小缺陷,畸形儿还是少。”

  “是少还是没有?”

  “人家医院的档案又不能随便给你看,不过我好说歹说,还给他们留了联系方式,人家说有时间了会帮咱们查一查。”

  李河落朝车窗外吐了口烟,“别指望。”

  他们在回村之前,去了趟县城的书店。李河落在书店里挑了些西域古籍,回村的路上,看见小书摊就停车下去,专挑新疆文化、文物、考古、历史类的书,且最好是线装书,越旧越好。

  抱着一摞书上了车,小塔发动汽车,李河落便开始翻看。

  掀开那些书,一股陈旧气味立马钻进鼻子,竖写的繁体字看得李河落沉不住气,蓦地就想到杜林琪。若是杜林琪在身边,问她一个问题马上就可以得到答案。李河落撩了撩头发,将书本丢到后座,望着车窗外明媚阳光下的美好光景。

  到了禾木村,与张瑞川一队人吃了餐饭。饭后张瑞川带着李河落走到禾木村外的一间木屋。李河落远远瞥见突然很伤感,因为这就是自己初来喀纳斯时租的那间房。张瑞川说:“以后你就在这里住,山谷里的住处潮气太大,对你身体不好。”

  李河落什么话也没有说,跟着他走过去。

  进门的时候,张瑞川问他:“手上提的鼓鼓囊囊的是什么?”

  “书。”

  张瑞川斜着眼睛望他,笑着道:“你还挺悠然自得的。”

  李河落走进去熟悉地将一袋书放在窗边的木桌上,说:“我没心情看。我是练字。”

  “那你要买临摹贴。”张瑞川哗啦啦丢给他一把钥匙,“你早不会写汉字了吧。”

  李河落笑了两声,说:“汉字一直都没忘,只是写得少,写出来的字像孩子的笔体,很难看。”

  张瑞川在屋子里走动,边走边说:“这间屋子还不错,卫生间都是独立的。今天试了下水管,还能放热水。”

  “是不错。房租可是夸张的。”

  “你知道?我们是公务租住,用的也是公费。”张瑞川说,“房东知道我们在办案,租金开得很低,就补助给他一点儿。”

  “早知房东怕政府,当初我也说自己是警察。”

  “我们办完案,这里也安宁是不,他当然乐意。”张瑞川站起来,“对了,我还得借你这儿洗个澡。”

  李河落点点头。看了看屋内摆设,除了桌子与床还在原处,其他的饰物、用具都清理掉了。

  张瑞川脱了外衣外裤进去洗澡,屋子中只有陌生的哗哗水声。

  李河落突然想起什么,将那袋书塞在床底下,对着卫生间里的张瑞川说:“你洗完了帮我把门带上。”

  “你要去哪儿?”

  李河落也没回答,匆匆出去了。

  在村口看见小塔与仙娜刚打开车门,李河落走过去。

  “小塔,我要借车。”

  “天都要黑了还去哪儿呢?”

  “等会儿要和张队长出去办个事。”李河落说着拉开车门,“大概晚上八九点的样子可以回来。”

  “那行吧。”小塔点点头,“早点儿回来。”

  李河落刚要踩油门,仙娜扶着车窗说:“今天怎么也找不着阿乖,可能是跑山里去了。”

  李河落笑道:“我就这个命,什么跟我亲,什么就得丢。”说罢轰地开车走了。

  第二十七章三星齐聚

  李河落开车像阵风,即使天色黑了,也无所顾忌像个策马扬鞭的骑士。虽然这辆车又老又旧,开得稍快,车身便轰哐轰哐叮里咣啷,一不留神就会零件轮胎横飞。

  李河落倒不畏惧这些,且越开越勇。沿途找医院、卫生所、妇幼保健院、儿童医院,一路又开到布尔津。

  到了人民医院,径直走到院长办公室,直接掏出证件,说:“办案需提一些档案调查。”

  一连多家医院卫生所,李河落都这样做。警察证是趁张瑞川洗澡的时候,从他衣服里偷出来的。

  李河落在档案室一层一层的黄皮档案里抽来抽去。有些医院近年来的资料都是电子档案,李河落专心地对着花白的电脑屏幕,看到可疑对象便要求打印出来。

  待到县城医院寻遍,返回禾木村的时候,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可疑档案资料已经堆了四十厘米厚。再加上回村途中路过的卫生所也不错过,收集起来的资料已是非常完备。

  任务完成。李河落回到木屋,冲了个澡。水从头顶灌下来的时候,他像是又坠入喀纳斯湖中。这时候才发现卫生间内的窗户被一条条的木板封钉死——那些警察还是没有对自己放下戒心——或许人与人之间根本就不存在绝对的信任。

  躺倒在床上。两条腿发着麻却还是能提起干劲。他直起身,点起蜡烛,从床下拿出那袋书,一本本平摆在桌子上。他端坐在桌前,像个老学究。

  自己竟然还将《诗经》《庄子》这样的文集都给挑进来了。简略翻了翻,读了《逍遥游》,再拿起诗经随意翻到《击鼓》这一页,刚准备发声,看见那些细细碎碎的字便突然沉默。

  发了会儿呆,再翻开《史记》,无意看到《扁鹊仓公列传》中描写扁鹊“视见垣一方人。以此视病,尽见五藏症结”,意思是说扁鹊能够透视看见墙另一面的人,用这个本领为别人诊病,可以透视到病人五脏六腑的异常。可见扁鹊是一个典型的特异功能者。哈乐丹具备一些超能力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接着翻看有关“西域”的古书。现在才知道“西域”这个词最早出现于《汉书》当中的《西域传》。

  在一本名为《西行纪史考》的书中,记录西汉武帝时,张骞出使西域。张骞在公文中提到了“刺族乐水”四字。看来早在汉朝与西域的往来中,就已经知道刺人的存在。

  但是《西行纪史考》这本书是明朝一位姓名已不可考的作者搜集散落佚文编著而成,他在“刺族乐水”下的注释是仅仅是刺人为边疆各族群中的一个小族。而关于刺人的外形特征没有形容。

  在《奇珍杂本》中的一篇六十字的短文里,李河落看到一段记录刺人使者向唐太宗李世明进贡求和的描写。可以看出汉人与刺人的关系并不安定。库库勒老人所说的“屠杀刺人”一说也不无根据。文中用“朝臣街巷妇孺皆恐”描写刺人使者到达唐都长安时造成的轰动,李河落想这或许是在间接表达刺人怪异的形体。

  李河落从这些书中挑出有关星象占卜的著作,想找到能破解“三星齐聚”的突破口。但是仅翻了七八本,发现有观测记录的“三星齐聚”竟发生过八十八次。李河落拿起笔在本子上一条条标记,筛选掉发生在海上的与描述过于简略的,还剩下二十七处。

  库库勒曾说“三星齐聚”发生在很久以前,之后,刺人才驯化从神石中诞生的神物替族群捕鱼。或许可以理解为这是刺人文明之初。

  张骞出使西域时已经知道刺人的存在,但是这次出使,张骞没有到喀纳斯,但他已经认识到这个种族,甚至见过。这说明刺人在汉朝时期已经发展出高度发达的文明,在西域具有一定的影响力。或者开始集群走出喀纳斯,开始在各地传播文化、开展经商。

  记得以前听孙天教授说过一种“鲛人”,它们有语言、有社会分工,甚至有货币,更甚的是曾有一个“鲛人”国王客死山东。

  李河落推断,刺人族的“三星齐聚”应该发生在西汉之前。至少是西汉之前。

  西汉之前有夏朝、商朝、西周、东周、春秋、战国与秦朝。如果是夏朝以前,那么刺人文明将比中原的汉文化历史更悠久。

  那么“三星齐聚”指的是什么呢?李河落根据年代,从剩下的二十七处观测记录中层层排除,最后只剩下一处符合标准——田齐宣王元年。

  齐宣王为战国时期田氏齐国第五代国君。其实早在夏朝,古人就已经开始观测天文并且记录,那时的天文台叫“清台”,商朝时叫“神台”,多记载日食。春秋时期史书《春秋》中有哈雷彗星的最早记录。

  而到了战国齐宣王的时期,齐国人甘德与魏国人石申分别写了《天文星占》与《天文》,这两本书合并就是鼎鼎大名的《甘石星经》——现存最早的天文著作。

  那么田齐宣王元年这一年,喀纳斯发生了什么?

  刺人传说中,三星齐聚在北方天空,天石从天而降,人间顿时成为炼狱。这块天石就是刺人与图瓦人通婚的后裔吉特村人祭拜的吉祥石。实际上是一块巨大的陨石。

  陨石坠落在喀纳斯湖湖畔,一时间,冲击波与爆炸造成生灵涂炭的景象。刺人生活在水中,躲过此劫。这让李河落想起发生在1908年西伯利亚通古斯河畔的通古斯大爆炸。

  传说没错,确实是天外来物。然而,李河落一想到这块陨石中带来的东西便不寒而栗。

  它带来了一个神物。

  陨石破裂,从里面钻出来一个神物爬进了喀纳斯湖。刺人与它共存于喀纳斯水系,最终驯化它成为自己的工具。如今刺人民族早已不复存在,但是神物却存活至今……

  “哈乐丹哈乐丹……”李河落毛骨悚然地念叨着,赶忙去拿放在床上的医院档案。他疯了般颤抖着手搜寻。然而所有档案都是一些唇腭裂患儿、六指儿,且出生不久就已经手术治疗痊愈了。

  李河落的大脑里满是轰轰的声音。躺在床上,抬起手捂着头,眼看着蜡烛燃尽,最后一滴烛泪滑落下来。

  次日清晨,小塔来取车。李河落揣着笔记本要小塔带他去县城的图书馆。张瑞川吃过早餐看到李河落,问:“你去哪儿?”

  李河落笑着说:“练字。”

  张瑞川说:“去了这一趟就再也别走动了,这几天喀纳斯安静得厉害,一切都很反常。”

  在车上,李河落想这或许就是最后的宁静了吧。心里隐隐能感觉到一切暗伏都即将爆发。

  到了县城一个国有工厂大院的小图书馆,李河落让小塔下午六点来接自己。上了楼梯左拐,走进空荡荡的图书间,借书窗口里的老头要他出示身份证登记,李河落摇摇头说:“没有带,不借走,就在这里看。”

  老头迟疑了会儿,说:“可以。”老人是爱书之人,对待李河落就像知己,很友善。老头问他:“你要看什么书?”

  “《甘石星经》。”

  捧着厚厚一本书,坐在有些阴暗的图书室里,摊开笔记本,仔细作记录。

  从书中得知,甘德最早发现木星的一颗卫星。李河落起身又借了十几本现代中外天文研究的著作。老头将书从小小的窗口递出来,忍不住低下脑袋要看看李河落,还笑着说:“原来是个爱天文的青年。”

  李河落问:“别人一般都借什么书?”

  “故事书。”老头咯咯笑着,“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也喜欢看科学书,天文也看过很多。”

  李河落笑了笑,“对了,您知不知道‘三星齐聚’是指哪三颗星?”

  老头想了阵,说:“应该是月亮、火星和木星吧。”老头指着李河落抱着的书说,“你看看那本,那本红色的。”

  李河落将红皮的书抽出来,看了看问:“地理杂志?”

  “对对,这里面有个‘五星连珠’,金木水火土五颗星。”

  李河落翻到这一页,上面说在1980至2020年间,可以在地球用肉眼观测十二次‘五星连珠’现象,其中还会有几次可以看见月球,因此可以说是‘六星连珠’。李河落问:“喀纳斯这一带在古代有过这种情况吗?汉代之前。”

  老头被问住了。站起身翻箱倒柜地找什么。过了会儿,他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在桌子上拍了拍,生出许多灰尘。从窗口递给李河落,“看看这个,《阿勒泰地区天文志》。书前面是考证一些古籍里提到的天文现象,后头是解放后科学工作者观测的。你到这里面找。”

  在这本天文志里,有一段记录是说从出土的一个古代民族经卷残片中,发现秦汉以前,月球与木星频繁地同时出现在阿勒泰地区。

  这个经卷残片距今已有近三千年的历史。虽然年代与“三星齐聚”吻合,但是只出现了两颗,还有一颗在哪儿?

  李河落接着往下看的时候,竟然愣住了——文章末尾注释:“此残片1983年于新疆喀纳斯湖畔出土。”

  这就是唯一与“三星齐聚”吻合的公文记载。但是第三颗星在什么地方?会是什么?李河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

  将书合上,呼了口气。抬起头问老头:“这里能不能抽烟?”得到老头同意后点起了烟。

  头又微微疼了起来。按了按太阳穴,看着两三点烟灰缓缓落在厚厚的《甘石星经》上。伸手想要抚去,突然想经卷残片会不会是刺人留下的?在那个经卷残片中没有提到的第三颗星,会不会是木星的卫星?

  甘德在战国时期就已经发现了木星的一颗卫星。伽利略在1610年发现四颗木星卫星——木卫一、木卫二、木卫三、木卫四。迄今为止,天文学家发现木星共有六十三颗卫星。而甘德发现的是哪一颗?

  甘德云:“若有小赤星附于其侧。”

  他发现的是木卫二。比伽利略发现木卫二早两千年。

  木卫二之所以没有被记录下来,是因为体积小与距离远的原因,不易被观测到。但是相比木星的其他卫星,木卫二的明亮程度是相当高的。因此木星若是出现,人们站在较高的地点还是可以用肉眼看见。

  如果刺人“三星齐聚”记录的真是月球、木星与木卫二,那么刺人将是最早发现木卫二的民族,比甘德还要早。

  太阳系中,木卫一、木卫二、木卫三、海卫一、土卫六等拥有含氧的稀薄大气层。木卫二作为其中之一,并且比太阳系中所有卫星都要明亮,因为它表面有厚重的冰壳。这层厚重冰壳之下很有可能隐藏着一片液态水形成的海洋。水是生命之源,也是生物体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因此木卫二的海洋中极有可能存在生命。

  如果吉特村的神石是来自木卫二的陨石,它很有可能携带木卫二上的生命体。而这个生命力极强的生命体经历外太空的长途旅行,最终坠落在喀纳斯地区,且游进了近处的喀纳斯湖,在这里面繁衍生息直到今日。

  李河落晃了晃头,怎么敢相信这是真的。合上书走出去,望着灰白墙面的工厂厂房痴了许久。

  他想到,如果喀纳斯真有陨石坠落过,那么这个地区物种变异的问题也可以得到解释——1908年西伯利亚通古斯河畔发生的通古斯大爆炸,虽然科学界在彗星撞击与核爆炸两种成因观点中还有分歧,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在这次离奇的爆炸之后,通古斯地区的生物受到辐射影响出现变异。而喀纳斯地区的白熊、淡水鳗鱼都存在遗传性变异的情况,且喀纳斯湖中的巨型哲罗鲑就极有可能是基因变异所致。

  自然界中,与世隔绝的地区与环境极其恶劣的地区,物种的多样性很普遍,是基因变化的原因。那么除去喀纳斯这片特殊环境下生物体自然变异外,因受远古时代来自木卫二的陨石撞击,导致环境大变、物种变异,或是这颗陨石撞击后造成某种辐射爆炸,辐射致使物种变异不是没有可能。

  李河落将书还给老头,告别走了。没有直接回禾木村,而是又去了人民医院。当他问起医生:“难道这个地区从来没有过舌头怪异的新生儿?”

  年轻医生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李河落走出房间,在走廊上抽起烟来,无可奈何地望着身边来来往往举着吊瓶的病人。

  当医生准备去吃晚饭的时候,出门看见李河落,便问:“怎么还没走?”

  李河落笑了笑,说:“接我的人要六点才来。”

  年轻医生点着头,临走时劝他:“少抽点儿烟。”

  李河落又问:“你难道没有见到过没有舌头的病人吗?”

  医生愣了愣,说:“怎么没有,都是像你们这样抽烟酗酒最后得口腔癌的。”

  听到这里,李河落忙拉住他说:“孩子会不会得口腔癌?”

  “嗯——”年轻医生想了想,说,“也有,极少,属于遗传性的,意思就是这孩子的基因本来就有缺陷,有这个致病基因。”

  “你有没有见过?”

  “怎么?”

  “没怎么,就是问问。”

  “我没有见过。”医生说,“我们院以前也收过一例这样的,我们院长治的。”

  李河落大惊,忙问:“这个孩子是哪里人?长什么样?”

  年轻医生连着摇头,只说:“我带你去院长办公室问问。”说着带着李河落找到了院长。

  院长看见李河落忙站起来要握手,“张队长,您好您好……”

  李河落尴尬地点点头,说:“上次拿的那些档案很有用,真是感谢你们院的配合……”

  年轻医生疑惑地问:“原来您是警察?!”

  “他是张队长,来办案子的。”院长转头问李河落,“这次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就是我听说你们院救治过一个……”李河落望向年轻医生,年轻医生提醒他“遗传性口腔癌”,李河落继续说,“救治过一个遗传性口腔癌的孩子,我想知道这孩子的资料。”

  “噢!是个图瓦孩子。”

  李河落瞬间僵化,呆呆地盯着院长满面的皱纹。

  院长说:“那时候这孩子才两三岁,他爸爸就死于这个病,这是他们家族的遗传病。我们给他切除了上下牙床和舌头……”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李河落万万没想到真相会是这个样子,自己竟与之擦肩错过多次。于是反复地问院长:“您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样的大病都是在我们医院看的,其他的地方哪还有这种条件。”

  “我要这个孩子的档案。”

  “嗯——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小董,你去找下。”年轻医生答应一声去了档案室。

  李河落问院长:“这个孩子的名字是什么?”

  院长说:“隐隐约约还有那么点儿印象,具体说不出了。”

  “哈乐丹?”

  “不记得了。大概有些熟悉。毕竟都很多年了。”

  等年轻医生回来,他说:“已经找不到当年的档案了。”

  院长解释:“我们院的档案每十年清除一次,应该是早清除掉了。”

  李河落不免失望,问院长:“您还记得这个孩子的家庭住址和家庭背景吗?”

  院长回答:“这孩子没有爸爸,好像也没有妈妈,带他来的是些中年人,也有老头,可能是舅舅吧。至于住在哪儿,不是白哈巴村就是禾木村,图瓦人就这么些个村。”

  “只是如果要去找这样一个人,怎么才可以一眼就辨别出来?”李河落焦虑地问。

  “口腔里的一些东西切除了,说话可能和别人不一样,再就是两边嘴角和下巴底下都有手术痕迹的,一看就能看出来。其实说实话……”

  “嗯?”

  “我认为这孩子活到现在不太可能,应该早就死了。”

  等到下午六点小塔来接李河落时,李河落坐上吉普,脑子里全是幻想出来的哈乐丹长相。刺人的语言想必是咽喉发声,他们挑选合适的人传承自己的语言,需要的是没有牙床没有舌头的特殊人群,这种特殊人群的自身缺陷就是前提条件。

  看来哈乐丹的家族世世代代都具备这种条件,召灵人是世袭的。

  又想到阿凡提曾说过召灵人都活不长,原来是这个意思。

  

继续阅读:第二十八章 火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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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唤喀纳斯水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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