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头沼泽
李枫2025-12-02 17:375,201

  

  远方突然传来喧嚣的声音。五六个骑着高头大马、手上握着大刀与土制矛的神秘人赶了过来,一刀了结一条肥虫的性命。杜林琪抬头一看,竟是那个塔塔尔族少女和她的家人。

  没一会儿工夫,肥虫们死的死,逃的逃。杜林琪安全了。少女握着长矛,笔直朝沙下扎去,只听见黄沙下一声闷吼,李河落将格索从沙子里拖了出来。

  少女示意要他们上马。三人都各上一匹马,朝着塔里木河奔驰而去。

  格索昏迷了,腿上三道深深、血肉模糊的齿印,看得人触目惊心。塔塔尔少女撕下裙摆为他做了简单包扎。杜林琪用维语问报纸上的探险队员是不是被死亡之虫吃了,塔塔尔少女点了点头。杜林琪拍着胸口叹道:“我的天啊!”

  李河落的手臂旧伤复发,他强忍着没吭声。杜林琪发现了他手臂上的血,心疼极了。

  再回头想到死亡之虫,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死亡之虫的传说历史悠久。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与蒙古戈壁沙漠,死亡之虫数量最多。它们暗藏地下,诡异恐怖。早在1926年,美国科学家安德鲁斯的著作中就有提及,这是死亡之虫第一次出现在科普文献中。

  《汉书·西域传》:“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中央的河”就是新疆的母亲河塔里木河。

  流经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塔里木河,黄沙变化为淤泥,河边芦苇丛生,胡杨树林繁荣茂盛,灰杨红柳竞相辉映,骆驼刺环绕四周,塔克拉玛干屈服于伟大的生命河,变得渺小。

  善良的塔塔尔姑娘指引他们沿着河边芦苇湿地去往前方。

  初生的朝阳像是刚从河中沐浴出来。杜林琪脚点着淤泥,在前方探路。李河落背着格索。杜林琪看了看昏睡中的格索对李河落说:“我们始终还是要回一趟喀纳斯的。要把他送回去。”

  “现在还不用急着想这个。”李河落说,“现在处境凶险,估计他还要跟着我们很长一段时间。”

  “亲爱的……我们似乎罪孽深重,还要他跟我们一起逃。”杜林琪不安地说。

  李河落没有说话。危险的旋涡总是会卷走很多无辜的人。他会将格索安全地送回去,只是时间问题。

  这片沼泽越走越不对劲。李河落灵敏的听觉能感知到一丁点儿风吹草动。他告诉杜林琪,他宁愿选择在沙漠里走也不愿在沼泽开道。水边半人高的杂草丛是敌人最好的掩护,这让李河落提心吊胆。他们前进的速度太慢了。三个人,两个受伤,一个孕妇,无论如何都快不起来,只能挪一步算一步。

  他们走到一处更潮湿的地方。由于李河落背着格索,重量全往脚上压,一不小心踏进乱草丛中就拔不出来了。这里的泥土是沙子与灰泥混合的软物质,李河落动弹不得,还在慢慢往下陷。杜林琪吓了一跳,赶忙上来拖住他,结果一脚踩空,三个人都陷在湿泥里。

  李河落那张冷静的脸,看上去,似乎不关心自己的生死。依然稳稳地背着格索,纹丝不动跟着泥泞往下陷。他当然知道此时挣扎是做无用功。唯一的一点儿惊恐是从他看见杜林琪惊慌失措的样子,想要过去帮她,身体前倾所表现出来的。

  没有人能帮到他们,四周只有飞禽萧索的鸣叫与杜林琪声嘶力竭的求救声。杜林琪叫着叫着没力气了,对死亡的恐惧导致她心力交瘁,她看了看自己,湿泥巴已经埋到了肩膀。而李河落镇定自若,背上的格索还在昏睡没有知觉,泥巴只埋到李河落的腰。李河落刚要伸手去抓杜林琪,杜林琪只剩一个脑袋在泥潭外,绝望地号啕大哭。

  对于死亡,李河落虽然也会恐惧,此时看着杜林琪流了满面的泪水却想笑。

  “法网恢恢啊!”杜林琪大哭着说,“我们始终逃不掉的呀!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

  李河落的手长,指尖刚好触碰到她的脸颊。他逗她说:“多好啊,我们能死在一起了。”

  杜林琪放声大哭,“我不想死啊!虽然我该死,但苟且偷生着也好,我真的不想死!”

  李河落望着面前心爱的泪人很是感慨。杜林琪哭了好一阵,直到李河落的肩膀也陷入泥沼中。杜林琪看着和自己面对面的李河落与格索,突然“呀”的一声高叫起来。

  “我的头怎么还露在外面?”她惊奇地大叫。

  李河落发现自己也已不再下陷,长舒了口气说:“这块沼泽就这么深了……”又望着杜林琪,“你的脚都挨着底了,自己都感觉不到?”

  杜林琪破泣为笑,狂喜,“我现在好像感觉到了……嗨嗨!还真是到底了!一时吓傻了都!哎呀呀!吓死我了。”说完又拉长了脸,带着哭腔说,“可我们现在动不了……”

  三个人被牢牢包裹在泥沼中。双手双脚都埋在沉甸甸的泥巴里,任凭使多大的力气也抽不出来。挣扎了很久,直到日暮,空阔的泥沼上仍然只有三颗绝望了的人头。

  “都别挣扎了。”杜林琪有气无力,“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哪条?”

  “死路。”

  杜林琪松缓了些情绪,仰着头望着昏暗的天空。

  “有些话不知该说不该说,都这种时候了,我就说了吧。”她凝视着李河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我们的孩子还没来到这个世上就要给我们陪葬了吧。我很对不起他,很内疚。我们没做过多少好事,即使死了还要拖着自己的孩子和格索。我们罪大恶极,不会超生的。”

  李河落与杜林琪仰着脑袋数着星星。一颗两颗三颗……无精打采地数,循环往复。

  “南非有种海底的泥巴可以美容,这里的泥巴看上去挺像,但是味道……”李河落说。

  “我常用蛋清。”

  “蛋黄应该更有营养吧。”

  “你不懂。蛋清就和面膜似的。先在鸡蛋上打个小孔,让清流出来,往脸上抹。等它吹干了,紧巴巴贴着你的脸,可舒服了。”

  李河落问:“有男人美容的土方吗?”

  杜林琪说:“你夏天吃了西瓜,皮别丢。往脸上那么一抹,等于美容了。男的女的都行。”

  李河落歪了下嘴巴,“真脏。”

  “你自己吃的西瓜皮往自己脸上抹还嫌脏啊?美容的方法很多,你自己找个合适的不就好了。你看我这眉毛。维族少女的眉毛都是又细又黑又长,那是因为我妈在我刚满月的时候用一种神奇的植物汁液反复涂的,这是新疆土方。”

  说罢,伸长脖子凑近李河落要向他展示。这时格索醒了,一睁眼就看到杜林琪凑过来的披头散发之脸,又吓了一大跳。

  辽阔的塔里木河湿地上有三颗谈笑风生的人头。他们三个人也会觉得此时的处境极其不堪,因此都不言语了。一阵风缓缓吹过,飘动着的只有三人露出泥沼的头发。

  杜林琪觉得太凄惨。

  受困其中,眼看着太阳从夜幕中钻出来,这块沼泽仍了无生机。除了几只从沙漠里前来饮水的沙鼠与两头从他们面前悠闲走过的鹅喉羚。

  “我肚子饿了。”格索说,“口也干了,我们现在怎么办?等死?”

  “我们毫无办法。”杜林琪摇着头说。

  “等到太阳出来,把泥巴晒干了,我们就死死被封在土里了。”格索焦急地想要挣脱。

  李河落望了望快被风干了的泥巴,试着动弹,仍无济于事。泥巴像强力胶,在里面根本无法发力。

  “这里可能就是人头沼泽了。”杜林琪说,“我爸以前和我说过一个故事。说是明朝那时候东厂西厂抓了很多江湖侠客入狱。这些侠客在被押送的途中逃跑了,往西域逃。结果路过一片沼泽全都给埋了。等到追兵追到那里,看见方圆百米范围的沼泽上散布着这些侠客的人头。沼泽不深,但还是要命的。追兵拿大刀把侠客们的头砍下来,再用长矛把这些人头像戳果子一样一个个扎上岸带回京城,说是天降神力,当时的皇帝很高兴,命名那片沼泽为‘大明神旨大官’。”

  李河落与格索冷笑三声,都沉默了。

  “知道吗?”杜林琪对李河落说,“我现在好像勇敢了,不那么怕死了。你看我们走了那么远的路,什么样的危险也都经历过,好像习惯了。真的呢,是有点儿习惯这样的生活了。我想如果以后过上平凡的生活,也许还会觉得索然无味。当然,不可能有以后了……”

  光照火辣刺眼,像要榨干他们身体里仅有的水分。他们身体里的液体从头上源源不断地往外冒,滴落在泥土上,又迅速被快要枯干的泥土吸食得无影无踪。他们即将从这个世界上蒸发。

  李河落强忍着燥热望着昏昏欲睡的杜林琪。格索暴躁地扭着头,汗水流进他的眼睛里,又不能擦拭,很令人难受。

  又到了黄昏,温度降了下来。杜林琪欲哭无泪,轻轻地说:“我很痛苦。”

  李河落望着她的眸子,朝她吹了口气,“你给我讲讲新疆的故事吧。”

  杜林琪苦笑着说:“新疆大着呢。我只是可惜了肚子里的孩子和格索。”

  李河落扯开话题,问:“你以前说塔克拉玛干的东方还有个最可怕的地方。”

  杜林琪瞪着他,“你还想去那儿?”

  李河落笑了笑,“美的丑的各个地方都该见识见识。”

  杜林琪“唉”了声摇着头,“新疆有三十五个自然保护区,风景个个都如画,漂亮地方你有生之年都不一定看得完……这样,我从第一个开始给你说……”

  半夜的时候,三个人都冷到不行。埋在泥土中的身体似乎已经冻结。湿泥渐渐风干,就要变成干土了,三个人的躯体就快形成这片沼泽中的土冢。泥土有如蟒蛇缠身,干燥后紧紧挤压他们的胸腔,他们逐渐感到呼吸困难。

  时间随着沙土中的水汽一起流失。等到早晨,杜林琪与格索已经奄奄一息。

  “给我醒来!”李河落乏力地朝昏睡中的杜林琪吼道。

  杜林琪疲惫地晃了晃头,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格索也仰着头、张着嘴,一动不动。李河落看着他们,觉得他们就像干死在岸上的鱼尸,知道死神已悄然走近,茫然地向芦苇地望去,一片萧索。

  没有吃没有喝。一晚上的冰冻。被泥土压缩得即将窒息。直到李河落也失去了知觉,昏昏沉沉要将高抬的头低下了。

  他模模糊糊看见有个影子从芦苇丛中钻出来,之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脑袋“砰”的一声磕在干土上。

  杜林琪与格索似乎长出了翅膀,像蝴蝶破茧,从泥土中钻出来,要往远方飞去。只剩下李河落还埋在地里。他朝他们大喊。空中的杜林琪望向他,微笑。

  “我们要离开你了。亲爱的,我们要走了……”

  李河落惶恐至极,奋力在泥土中挣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发现竟是一个梦。

  他大汗淋漓,吐着气,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昏暗的茅屋里。简陋不堪的小窗淡淡露出几缕惨淡微光,再看看身边,杜林琪与格索还在安然熟睡。他擦了擦满头的汗,摸了摸腰间,发现手枪不见了。

  这时,一个男人走进来,站在李河落面前,摘了帽子。

  “是你!”李河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想到会是我吧。”

  李河落冷笑着说:“知道你潜逃了,没想到居然是你和我们如影随形。”

  “你怕我跟着你,是想杀你?”

  杜林琪与格索睡眼惺忪地也醒来了,望着面前的光头男人都怔住了。

  “郝力!”杜林琪叫道。

  郝力朝杜林琪笑了笑,说:“我是警察。”

  原来郝力是潜伏在王泽盗猎集团的卧底。当时东北警方提供线索说有不明身份的盗猎团队在长白山天池非法偷猎,如今在去往新疆的路上。郝力一行人埋伏在昌吉,以“盗猎者”的名号掩饰身份成功潜入王泽盗猎集团内部调查案情。得知盗猎集团的猎物是水怪后,等证据确凿、时机成熟后对他们一网打尽。图瓦村的村民也显然是知道这一内情的,因此都不露声色,以至于盗猎集团全军覆没都不见一丝风吹草动。

  李河落暗暗焦虑,问:“你们还在盘查我的底细?”

  “这种话不用问。”郝力拍了拍肩上的沙尘,“在调查盗猎集团时刚巧碰着你。你是什么身份自己心里有数。”

  “你要对我们怎么样?”杜林琪哭丧着脸问。

  郝力笑了笑,“能抓就抓了,在喀纳斯能逮几个算几个。不过现在还不急着把你们捉拿归案。”他对李河落说,“在调查你的过程中发现你受顾于境外的走私集团。现在,你们也都清楚,他们已经进入国境到了喀纳斯了。这些人狡猾得很。希望你们配合我的工作,把他们给铲除了。”

  “怎么个配合法?”李河落问。

  “和我一起回喀纳斯。我们没有他们的犯罪证据,你必须做污点证人。”

  李河落紧闭着唇。问:“你是怎么跟踪我们的?”

  郝力迟疑了。

  李河落猛地扑向格索,掐住他的喉咙。杜林琪吓得忙上去拉扯。

  “一直是他在通风报信!”李河落吼道。

  杜林琪惊讶地盯向格索。格索被掐得透不过气,眼睛都翻白了。

  郝力说:“他是个正义的孩子。你们去一个城市,他就会在这个城市的车站留下一张便条。在偏远的地方,他也在地上留下线索提供给我们,他也告诉我们……”

  “你们?”

  “你放心,为了不引人耳目,只有我一个人跟着你们。而且人手也不够,我们的人都留守在喀纳斯。”郝力呼了一口气说,“他告诉我们,在他和你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发现你们并不是坏人。”

  李河落想到在克孜尔魔鬼城发现的响动,估计就是躲藏着的郝力了。他松开手,格索倒在床上痛苦地蹬着腿。

  “我并不相信格索的话。一直以来你都是个游走在世界各地的残酷杀手。”郝力说,“但我及时赶到塔里木河的湿地,我听到你们的对话,我开始相信你远没有我想象中那样危险。”

  “陆离反省自己的错了,他准备离开喀纳斯的。知错能改就是好的……”杜林琪为李河落辩解。

  “他还叫陆离?还没坦白身份?这叫知错了?你们这是在潜逃!”

  “因为……”杜林琪低下头,“我的肚子里有一个小天使了。”

  郝力坐在床边,正纳闷着,“这些我知道,格索告诉过我。要不是看在这个分上,你们还救过格索一命,我早就给你们上手铐脚镣了。我就搞不懂了,水怪也有人敢偷!”

  “偷不走山水,便要偷走它的魂。”李河落说,“鲁道夫他们并不好对付,个个都凶险无比。”

  郝力瞟了他一眼,“先生不知道胜利永远属于正义吗?”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开路的计划被格索破坏了。自由离李河落越来越遥远。郝力带着他们沿着塔里木河走。李河落的枪被他没收了。唯一庆幸的是身边只有一个警察,潜逃的希望还是有的。

  然而西域之大,一时令他失去了方向。望着一半黄沙一半绿洲,满眼尽是迷惘。他已经尝到疲倦的滋味了。不过他依然想要试一试,为了初见起色的未来,为了活下去,他宁愿坚持逃亡。

  即使每一天都在重复昨日的挣扎。

  

继续阅读:第十五章 召灵人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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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唤喀纳斯水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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