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宋明澜将薛清沐送回芳沁斋时,苏棠正倚在门边张望,见二人回来,立刻迎了上去。
"怎么样?"她眼睛亮晶晶的,"那周掌柜可还满意?"
宋明澜笑道:"周掌柜对沐姑娘的香膏赞不绝口,说是要长期合作呢。"
苏棠欢呼一声,拉着薛清沐的手直晃:"太好了!要供应这么多的香膏,咱们得赶紧多备些材料,再雇两个帮手才行,还有还有,后院的地方太小了可能不够用的,还得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租下隔壁的院子......"
薛清沐笑着看苏棠喋喋不休地说着接下来的计划,仿佛几百两银子已经揣在了兜里,薛清沐还未答话,忽听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锣声,紧接着是衙役粗犷的吆喝——
"官府急令!近十个月新到镇上的所有人等,三日内必须到衙门核验户籍!违者严惩不贷!"
三人同时一怔。
苏棠皱眉:"官府怎么突然查起户籍来了?还这么着急大晚上的通知大家,还要求三日内就去核验。"
宋明澜也面露疑惑:"青溪镇向来宽松,从未如此严查过,莫不是朝廷在找什么人吧。"
薛清沐沉默不语,心中却已翻江倒海。
——会不会是尤简阳?难道是他寻不到自己,便用这种方法让自己无处躲藏?
薛清沐指尖冰凉,心头狂跳。她如今用的是"阿沐"这个化名,根本没有正式户籍。无论是"薛清沐"还是"青瑜"的身份,一旦被查出来,都会引来大祸。
"会不会……"苏棠压低声音,"是京城那位贵人带来的影响?"
宋明澜摇头:"周掌柜只是商贾,哪有调动官府的能力?"
能调动官府查人,又是十个月内新到镇上的人,薛清沐不知道有多少个村镇收到了这样的命令,也不确定这检查户籍到底是不是针对自己,但是对自己确实是个巨大的麻烦。
"沐姑娘?"宋明澜见她脸色苍白,温声安慰,"不必担心,明日我陪你去衙门走一趟。家父在衙门还有些薄面,不会为难你的。"
待宋明澜离去,苏棠关上铺门,低声道:"阿沐,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薛清沐假装无事,笑笑说道:“没什么难处,只是担心衙门这么做,会不会耽误我们做香膏。”
宋明澜离开后,芳沁斋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炭火轻微的噼啪声。苏棠盯着薛清沐苍白的脸色,终于忍不住开口:
"阿沐,你老实告诉我——"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你该不会是在别处犯了事,被官府通缉吧?"
薛清沐指尖一颤,手中的茶盏险些滑落。她勉强扯出一丝笑:"胡说什么,我怎会……"
"那为何一提户籍,你就这般慌张?"苏棠眯起眼睛,忽然想起什么,"等等,你之前说过,你心里有人,却又不能在一起……"她猛地瞪大眼睛,"难道你是逃婚出来的?"
薛清沐一怔。逃婚?若真只是逃婚,反倒简单了。
她垂下眼睫,轻声道:"虽然不算是逃婚,但……确实是不告而别。"
苏棠倒吸一口气,立刻脑补了一出大戏——富家千金与穷书生的爱而不得,家族逼迫另嫁他人,最后连夜逃婚的戏码。她一把抓住薛清沐的手,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同情交织的光芒:"我懂了!定是你家里给你定了你不愿的亲事,你宁死不从,所以才逃到这偏远小镇来!我就说你的外貌、谈吐、气质、见识没有一样像是村姑的,明明是富家小姐,你还骗我说你是从小在村里长大的,难道还怕我占你便宜不成。"
薛清沐的确是从小在凤鸣村长大的,可能是因为母亲从小的教育和她出众的外貌,才让她看上去并不像村里人吧。
薛清沐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解释。苏棠的误会,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
"那你的心上人……"苏棠小心翼翼地问,"他知道你在这里吗?"
"他……不该知道。"
苏棠一拍桌子,杏眼圆睁:"我就知道!"她一把抓住薛清沐的手,力道大得惊人,"我爹娘当年也要把我许给县里那个四十多岁的鳏夫——就因为他家有二十亩水田!"
薛清沐被她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手中的茶盏差点翻倒。
"我连夜就跑了,"苏棠松开她,得意地扬起下巴,"跟着个走江湖的卖香婆子学了三个月,后来在镇东头支了个小摊。"她指了指如今宽敞的铺面,"现在每月赚的银子,比我爹种三年地都多!去年我娘偷偷来看我,见我穿绸缎裙,戴银镯子,再没提过嫁人的事——"她突然压低声音,"她是怕我嫁了人,银子都归了夫家呢!"
薛清沐望着苏棠神采飞扬的模样,胸口那股郁气不知不觉散了些。
"所以啊,"苏棠突然凑近,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扑面而来,"你要是怕被家里人找到,我有个绝妙的好法子。"
苏棠的眼睛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她一把拉住薛清沐的手:"阿沐,跟我回村一趟!"
"回村?"薛清沐一怔。
"我们村的村长是我堂叔,现在我在镇上赚了钱,每月都给祠堂捐香火钱。"苏棠得意地眨眨眼,"他巴不得多几个我这样的'亲戚'呢!"她掰着手指算道,"就说你是我远房堂妹苏沐,父母双亡来投奔我——反正你本来就叫'阿沐',连名字都不用改。"
薛清沐指尖微微发抖。她想起那个被大火吞噬的小村庄,想起那些因她而死的无辜村民。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半晌才挤出声音:"会...连累你的..."
"说什么傻话!"苏棠突然用力抱住她,"自从你来芳沁斋,咱们的生意好了十倍不止。周掌柜那笔订单要是成了,明年都能在城南买宅子了!"她松开手,认真地看着薛清沐的眼睛:"你从来都是给人带来好运的。"
烛花"啪"地爆响,一滴热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薛清沐这才发现自己在哭。那些压在心底的血色记忆,那些夜半惊醒时蚀骨的愧疚,此刻竟被这句简单的话轻轻托起。
"好。"她终于点头,泪光中绽开一个真正的笑容,"我去当苏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