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沐眸光清冷，走向那两名自称“遗孀”的妇人。她唇角噙着浅笑，声音却如浸寒霜：“二位既说自家夫君也是阵亡将士，想必对亡夫之事了如指掌？”
两名妇人连忙点头，其中一人抢先道：“我丈夫姓陈，名大勇，北疆军第七营步兵，每月廪给二两银子！”另一人紧跟着补充：“我夫君叫赵德胜，是骑兵营的，廪给三两！”
薛清沐轻轻颔首，指尖抚过案上摊开的账册：“答得一字不差，倒像是背过一般。”她忽然抬眸，目光如刃，“那你们可知，他们葬在何处？生于何年，死于何日？”
两名妇人瞬间僵住，眼神慌乱交错。
“这、这……”一人支支吾吾，“葬在北疆……乱葬岗……”
另一人急忙改口：“不！是、是埋在雪山隘口！”
薛清沐抬眸，直视那妇人，“你既是他妻子，怎会不知他忌日？怎会连他埋骨之处都说不清？你们每年难道不拜祭吗？”
那妇人脸色煞白，踉跄后退：“我、我一时悲痛，记不清了……”
徐娘子突然上前一步，指尖颤抖地指向那名自称"陈大勇遗孀"的妇人，声音哽咽却字字铿锵："你撒谎！陈大勇与我夫君是同袍，他直至战死都未娶妻，何来遗孀？！"
她红着眼眶看向尤简阳，"殿下，我清楚记得，陈大勇父亲领了阵亡抚恤银子后，不到半年就悲痛而亡，还是我和其他街坊帮忙下葬的......如今这每月廪给，又是发给谁的？！"
尤简阳眸光骤冷，一把抓过账册。纸页哗啦翻动间，果然见到"陈大勇"名下每月都有廪给记录！
"好一个'按时发放'！"尤简阳剑鞘重重砸在案上。
知府瘫软在地，突然发疯似的撕扯账册："下官冤枉！这、这定是书吏弄错了......"
"弄错？"萧珩冷笑：“这名册上有一千多人，每个人弄错几十两，加起来就是几万两，这些银子到底进了谁的腰包。”
知府死到临头，还在嘴硬说着：“只是...只是这一条弄错了而已......”
堂外脚步声杂乱，尤简阳的亲卫领着十几名布衣百姓踏入芳沁斋。为首的是一名两鬓斑白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脊背佝偻，却目光如炬。
"殿下！"老妇人颤巍巍跪下，声音沙哑却坚定，"老身的儿子战死北疆，官府只给了二十两银子，说什么'朝廷艰难，体恤为上'......"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收据，"这纸上写着一百两，可到手的，只有这些。"
她摊开掌心，里头躺着几块碎银，加起来不过二十两。
身后众人纷纷附和——
"我兄长也是！说好免赋十年，可去年衙役还来催粮！"
"我爹的抚恤银被扣了六十两，说是充作'剿匪军饷'！"
"......"
每一声控诉都像一记重锤，砸得知府面如死灰。他瘫坐在地，官袍下摆沾满尘土，脑中只剩一个念头——
完了。
尤简阳眸中寒意凛冽，忽然冷笑："你还有何话说？"
张弼突然上前一步，将知府往侧旁一推，官袍袖摆一振，竟显出几分凛然正气："殿下！临川知府乃下官举荐，如今竟闹出如此贪腐大案，实乃下官失察！"他重重跪地，额头抵在青石板上，"下官自请上书陛下，辞去盐铁使一职，以正朝纲！"
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他才是那个痛心疾首的清官。
知府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张弼——明明那些银子大半都流进了张弼的私库，如今竟要自己一人扛下所有罪名？！
尤简阳冷眼看着张弼表演，指尖在腰间的剑柄上轻轻敲击："张大人倒是撇得干净。"他忽然俯身，一把揪起知府的衣领，"本王最后问一次——那些银子，到底进了谁的口袋？"
知府嘴唇刚颤了颤，突然双目暴睁，整个人如虾米般弓起身子，喉间发出"咯咯"的怪响。不过瞬息之间，他面色已由惨白转为青紫，七窍渗出黑血，重重栽倒在地！
"知府大人！"
众人惊呼着上前，却见知府四肢抽搐几下，再无声息。
张弼面露"震惊"，快步上前探了探鼻息，随即"痛心疾首"地摇头："怎会如此......莫非是畏罪自尽？"
尤简阳眸光骤冷——西域奇毒"阎王笑"，见血封喉，怕是刚刚张弼那一推给知府下的毒。
"殿下。"张弼突然转身，朝尤简阳深深一揖，"下官举荐不力，酿此大祸，愿辞去盐铁使一职。"他抬头时，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但临川将士抚恤银不可不补——三日内，下官定将亏空全数补齐！"
萧珩不满地冷哼一声："张大人这是要拿银子堵殿下的嘴？"
"下官不敢！"张弼佯装惶恐，却压低声音，"下官只是尽自己所能弥补过错而已。"
尤简阳指节捏得发白。他何尝不知这银两都进了张弼口袋，最终落在太子手中，可眼下知府暴毙，证据链已断。即便强押张弼进京，东宫必会力保。而真正受苦的，仍是那些等钱度日的遗属......
"好。三日后若不见银两——本王亲自押你回京！"
张弼刚要带着众人退出厅堂，张恒也缩着脖子跟在他爹身后，尤简阳忽然开口："张大人可以先行离开，贵公子得留下。"
张弼脚步一顿，转身时眼中透着不解："殿下，这是......"
尤简阳神色淡淡，目光却冷如寒冰："方才萧公子不是说，张公子对苏姑娘意图不轨吗？"他指尖轻叩案几，"既然本王来了，这些事便一并断个清楚。"
张恒闻言，脸色瞬间煞白，舌头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说话更加含糊不清："殿、殿下明鉴......那、那都是误会......"
萧珩冷笑一声："误会？苏姑娘脸上的淤青红肿，难道是她自己打的不成？"
说着，苏棠将薛清沐拉着往前几步，张恒看见薛清沐的样子，也不禁低下了头，尤简阳看着更是眉头紧锁。
尤简阳突然将佩剑重重搁在案上，吓得张公子一个哆嗦。几名士兵见状上前将张恒按在地上。
"舌头不想要了，可以直说。"尤简阳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满室气温骤降，"本王不介意帮你割了。"
张公子面如土色，扑通跪地，却因舌头疼得厉害，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