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淑婉脸上堆着笑,福身道:"殿下既到了门口,不如进府喝杯茶?"
她本只是客套,却不想尤简阳竟爽快应下:"也好,正好瞧瞧薛大人为爱女准备的院子。"
薛梦瑶早就在前厅候着,本想给薛清沐个下马威,却见尤简阳负手而入,绛红衣袍在廊下格外醒目。她心中愤恨,面上却挤出一丝笑:"三殿下倒是怜香惜玉,竟亲自护送我这'妹妹'回府。"
尤简阳漫不经心地抚过腰间玉佩:"薛姑娘是本王寻回来的,自然要送佛送到西。"他忽然抬眼,似笑非笑,"况且论起怜香惜玉,谁比得上太子殿下?”
尤简阳的话像把淬毒的匕首,正正扎在薛梦瑶最痛的伤口上。
自流言传遍京城,太子便再未见过她,甚至没有递过只言片语。前几日宫中宴会,竟然破天荒地没有邀请她,别说自她和太子定亲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就是从前,所有的宴会也都是争相邀请她参加的。
"父皇前日还在说..."尤简阳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他像太子这般年纪时,皇后都已经诞下太子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薛梦瑶惨白的脸,"父皇还说难为太子至今未娶正妃。”
薛梦瑶喉头涌上腥甜,她不仅听说了这些,还知道宫宴结束后,有人还送了两个扬州歌姬进了东宫——那两个贱人,一个擅弹月琴,一个能跳舞,迷的太子两日都没有出过东宫!
薛梦瑶扬起下巴,强撑着冷笑:"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大婚之事自然要慎重准备,岂能草率?"
尤简阳唇角微勾,眼中却无半分笑意:"那是自然。"他慢悠悠地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语气轻飘飘的,却字字带刺,"只是不知这'慎重准备',是要等到几时?"
薛梦瑶胸口剧烈起伏,她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讥讽?
"三殿下说笑了。"她硬挤出一丝笑,声音却绷得发紧,"我跟太子已经订婚,大婚之日也不会太久......"
"哦?"尤简阳挑眉,"那倒是本王多虑了。"
林淑婉见势不妙,急忙上前打圆场:"殿下难得来一次,还是先用茶吧!"她暗暗拽了拽薛梦瑶的袖子,示意她冷静。
尤简阳见好就收,拂袖一笑:"也是,这些琐事,确实不该在薛姑娘回府的好日子多提。"
薛清沐正了正衣衫,声音清柔却坚定:"既入薛府,理当先拜见大夫人。"
薛梦瑶眉梢一挑,当即冷声回绝:"母亲病重,不见外客。"
"大夫人见与不见,是长辈的慈爱。"薛清沐抬眸,眼中含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但做晚辈的若连这点礼数都不周全,传出去岂非让人笑话薛家不知礼数?"
尤简阳适时轻笑出声:"二小姐言之有理。"他漫不经心地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再说了,薛姑娘本就是薛家血脉,何来'外客'一说?"
他目光扫过面色阴沉的薛梦瑶,继续道:"大夫人见与不见,总该让她自己决断才是。说不定见到薛家失而复得的女儿,心中一喜,病就好了大半呢?"
薛梦瑶脸色微变,随即强作镇定道:"我岂会故意阻拦?实在是母亲病体沉疴,受不得惊扰。"
薛清沐眸中闪过一丝锐光,唇角却挂着浅笑:"姐姐怕是关心则乱吧?"她缓步上前,声音轻柔却字字诛心,"若大夫人当真病重,姐姐身为女儿,理当时刻在榻前侍奉汤药才是。可昨日大昭寺祈福,并未见姐姐为大夫人点一盏平安灯?"
薛梦瑶被问得一窒,她昨日光顾着谋划雪停显灵之事,再说了她现在需要的并不是薛夫人身体康健,哪还记得什么平安灯?
"你——"
"再者,"薛清沐不紧不慢地补充,"听说这些日子,姐姐出入薛府的次数可不少呢。"
尤简阳适时地轻咳一声,眼中带着玩味的笑意。
薛梦瑶脸上青白交加,最终冷笑一声:"好!既然你执意要见,那就去吧!"她甩袖转身,"到时候吃了闭门羹,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穿过几重垂花门,薛夫人的院落渐渐显露在众人眼前。青石板路一尘不染,两侧的罗汉松修剪得极有章法,虽不见几个下人走动,却处处透着精心打理的痕迹。廊下悬着的青铜风铃随风轻响,声音清越,与院外的喧嚣恍如两个世界。
管事嬷嬷见众人到来,福身行礼道:"夫人身子不适,正在静养,实在不便见客。"
薛清沐上前一步,裙裾扫过光可鉴人的石阶:"嬷嬷容禀,既是母亲病着,女儿更该在榻前侍奉汤药才是。"
"女儿?"嬷嬷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细细打量着薛清沐,"老奴眼拙,不知姑娘是......"
"薛清沐。"她微微欠身,发间一支素银簪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是薛家流落在外多年的庶女。"
嬷嬷手中的帕子突然落地,脸上颜色变换,又细细看了薛清沐的长相,嘴唇微微颤抖:"二、二姑娘......"
院中一片寂静,唯有风铃叮咚。嬷嬷忽然转身,声音有些发紧:"容老奴先去通报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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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漆雕花门"吱呀"一声轻响,管事嬷嬷佝偻着腰从内室转出,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门帘:"夫人说...请二姑娘进去。"
薛梦瑶立刻上前:"我随她一同..."
"小姐恕罪。"嬷嬷突然挺直了佝偻的背,昏花的老眼竟透出几分锐利,"夫人特意交代——"她一字一顿道,"只见二姑娘一人。"
"这不可能!母亲怎么可能连我都..."
"老奴只是传话。"嬷嬷侧身让开一条缝,"二姑娘,请。"
薛清沐踏入内室,绣鞋踏在纤尘不染的金砖地上,竟未发出半点声响。屋内熏香的气息浓得呛人,却依然压不住那股苦涩的药味,以及……更深处,那种久病之人身上特有的、腐朽的气息。
她向着床榻方向深深福礼:"女儿清沐,拜见母亲。"
帐内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一只枯瘦如柴的手缓缓拨开纱帐,指节凸起得可怕,皮肤薄得能看见下面青紫色的血管。
"扶我起来……"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损的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