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皇上留宿皇后宫中了。
皇上半夜被皇后气走了。
宫中的动向往往是传得最快的，不到半日，想来阖宫上下无人不知晓昨夜的事情了。
小竹看我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
我倒不在意这个，昨夜的梦依稀在眼前，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说梦话的习惯？应当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梦中的白衣少年眉眼却格外清晰，他面容稚嫩，却又与某张脸逐渐重合起来，少年笑起来如阳春白雪，眸光如明月璀璨，仿佛我们回到了从前，他笑着对我说，我喜欢阿芜。
从那时起，我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即便后来与他渐行渐远。
我在十岁那年，有了心上人。
所以我从未想过进宫，却偏偏成了皇后。
世事难料莫如是。
让我更想不到的是，父亲一生忠良，却被诬陷通敌叛国。
消息送进坤宁宫，我险些打翻了棋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半月前，边境夷蛮部族动乱，二哥领兵前去平息，前几日还说打了胜仗，想来不日便会还朝。现下却说二哥联同敌军首领，泄漏我军布防，敌军偷袭了我们的营地，伤亡惨重，二哥作为领将，却不知所踪。
小皇帝命人全力搜寻叶家军的踪影，转头却命人也软禁了父亲和大哥。
朝中平日里与父亲不睦的大臣连连参奏，以兵部尚书方敏鄂为首，道叶二将军通敌叛国，叶相也有包庇之嫌，叶家居功自傲，目中无主，一时之间，往日风光无限的叶家一下子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我心急如焚，却出不得宫去。
几番求见，小皇帝也不见我。
我相信二哥，也相信爹爹，叶家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
可眼下，叶家已然成了众矢之的，小皇帝对叶家早有忌惮，朝中以方敏鄂为首更是不会轻易放过爹爹和二哥，我该如何是好？
07
如今叶家唯一的指望只有小皇帝。
他若真的对叶家心生嫌隙至此，即便二哥无事，叶家也难保全。
他不愿见我，于是我就在他下朝必经之路上等着。
?卫蕴，你干嘛躲着我！?我一瞧见他，他仿佛也看到了我，似是想躲，我也顾不得许多了，叫住了他。
他顿住，回身定定地看着我。
我莫名有些怯，方才也是一时情急，竟然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没想到还能听到你这般叫我。?他微微挑眉，似乎心情还不错。
从前在叶府，我都是直呼他的名字，进宫之后，的确不曾再叫过，只尊称陛下。
?我.......?我垂眼，不欲再提此事，?我父亲和哥哥怎么样了？?
我心急如焚，对面的人却半晌没言语。
?朕刚下朝，还未用早膳，皇后与朕一起吧。?
我只得跟着他回了朝乾宫，天子的膳食是最精细的，连早膳都是满满摆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我却食不下咽。
好容易等到卫蕴慢条斯理地吃完，我凑过去，?叶家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这么多年来，爹爹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大哥二哥也是忠心耿耿，他们对朝廷，对陛下的心，望陛下明鉴。?
?在你眼里，朕就是会不明是非，忘恩负义之人？?
我噎住，?你本来就老和爹爹吵架......?
所有人都觉得他与叶家不对付，怎么就成了在我眼里了。
从前，爹爹是太傅，卫蕴与他十分亲近，连带着与两个哥哥也相交甚好，在我十岁时，他在叶府中暂住的那段日子，他待我也甚好。
那时候我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时常捉弄他，他也不生气，反倒教会了我怎么抓树上的蛐蛐和湖里的鱼。
后来先皇病逝，太子继位，爹爹在朝中的地位更甚从前，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两位哥哥也成了颇负盛名的少年将军。
可帝王枕侧，岂容他人酣睡，功高盖主四个字，压得叶家战战兢兢。
爹爹与两位哥哥加倍谨言慎行，可还是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如今这般，岂不是卫蕴打压叶家的好机会？
08
似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他猛地凑近我，墨黑的眸子紧盯着我：?那你说，叶清芜，我在你眼里是什么，你对我的心又是什么？?
我仰着头，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一时有些出神，指甲戳进掌心的几分疼痛让我清醒过来：?你是天子，是臣妾的夫君。?
看不出卫蕴对这答案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目光灼灼地看了我半晌，又退回去坐下了。
?老师和你两位哥哥的为人朕自然知道，只是现在朝中言之凿凿，你二哥与那叛军首领来往的书信都有，如今他下落不明，寻他的人一波波去了，却没有踪影，朕不得不那么做。?
我听懂了他解释的是为什么派人软禁了爹爹和大哥 ，也有些放心下来。
眼前的卫蕴让我有些陌生，他端坐在那里，脸色是我未曾见过的严肃沉稳，我从未如此明显地感觉到，我面前的这个人，是万人之上的帝王。
?爹爹还好吗？还有我娘，二哥出了事，她是不是急坏了？?
?二老一切都好。?
我点点头，那就好。
?只是叶小将军一日未找到，朕都不能放了老师。?
希望二哥平安无事，大哥快点找到二哥，这样一切自会分明。
殿内安静下来，一时气氛有些微妙。
不知从何时起，我与卫蕴在一起就再不似从前了。
?陛下既用完了膳，臣妾先告退了。?我有些坐不住，准备先溜。
卫蕴不悦，嘟嘟囔囔，?利用完了就丢，你就这么对我？有事叫卫蕴，无事就陛下。?
我听着心虚，跑得更快。
09
自那日起，卫蕴一反常态地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倒叫那些想看我笑话的人落了空，连方柔心请安之时脸色都越来越难看了。
我也奇怪，我本以为叶家出事他会借机问罪，可除了封禁了叶府，派人寻找二哥，竟没有别的动作，连那些上奏要将爹爹停职和废后的折子都压了下去。
连称病静修许久不见人的太后都召见了我，太后不足四十，常年养尊处优，周身气度雍容，她见我便宽慰，?叶家的事哀家听说了，哀家相信叶相和叶小将军，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只是后宫不得干政，你也别太过着急，蕴儿不是个糊涂孩子。?
说完，又拉着我的手，?你与蕴儿都是好孩子，你比他沉稳懂事些，平日里也多包容些，如今你们感情好，额娘十分高兴?
我向来是会应付长辈的，从善如流地点头，?皇额娘放心，妾身知道。?
太后很高兴我的乖巧，顺手就将手上的大金镯子撸下来给我戴上了。
?你当初进宫虽是哀家的旨意，可蕴儿也是高兴的。?
我乖巧应是，心想他高兴才怪。
?额娘也不盼别的，就盼着你早些生下个大胖小子，给额娘多抱抱。?
听到这话，我脸上完美的笑险些破功，这事可不是我一人就能应下来的，虽说卫蕴近来是来我宫里勤了些，可多半是来知会我叶家的情况，晚上留宿，也不曾碰我。
这大胖小子，我的确是变不出来。
许是看出我的笑有些勉强，太后一顿，?怎么，难不成，蕴儿他......?
我一时没懂，?啊？?
但推到卫蕴身上也没错吧？的确也不关我的事。
于是我点点头。
太后扶额，若有所思，道：?是哀家的错，哀家对皇帝的关心少了些。?
请安出来，我还在御花园碰上了方柔心，本以为她会借机过来讥讽我几句，可她却没有，只当没看到我，倒是稀奇。
直到晚膳时分，看着太后特意命人送过来的龟龄汤，我才明白她那句对卫蕴关心少了的意思。
原来她以为他不行。
龟龄汤是太医院的秘方之一，药性温和滋补，专为天子所制。
我险些没忍住笑，卫蕴更是直接脸都黑了。
10
?你今日请安，对皇额娘说了什么？?他皱眉看向我。
我一五一十地给他复述了我与太后的对话，反正我本来就没说什么。
最终他黑着脸让送药的小太监退下。
?你喝。?他白皙的手指了指黑漆漆的药碗，示意我。
我当然拒绝，?臣妾晚上都是要喝一盅燕窝的，喝不下了，陛下自己享用吧。?
谁知他径直伸手端走了我面前还未动过的燕窝，又将龟龄汤端到我面前。
?夫妻本为一体，朕喝与皇后喝都是一样的，莫要辜负了皇额娘的心意?
我一时无言，这东西没说能给女的喝吧？
不喝算抗旨吗？
我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对面的人端着本属于我的燕窝，正准备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
莫不是良心发现了？
卫蕴又闻了闻燕窝，神情严肃起来：?这燕窝有问题。?
我一惊：?怎么了？?
因我每日都要吃，这燕窝是我自己宫里小厨房做的。
卫蕴从前跟着一位游方的高人学过一些药理毒术，才能闻出有异，他说这毒并不常见，剂量控制得很小，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出来。
?你最近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只是有些嗜睡，并无不适。?我摇头道。
卫蕴皱眉，仍是叫了太医过来。
?将给皇后做膳食的都盘问一遍，务必查出是谁动的手脚。?他冷声吩咐，脸色很难看。
几位太医过来细细把了脉，都说并无不妥，卫蕴又让他们去查看那有问题的燕窝，太医们诚惶诚恐，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是院首垂手回道：?此毒名为神仙醉，无色无味，少量多次服用会使人神思恍惚，心力交瘁忧思而亡，微臣看皇后娘娘脉象，好在是服用得不多的，凤体无虞。?
神思恍惚，忧思而亡，如今叶家出事，我若是因此出事，谁都会觉得我是因为牵挂家人忧思过度，不会怀疑到有人动手脚上去。
这宫里，究竟是谁这么想让我死？
11
卫蕴很是生气，想要彻查下去，我却不想大肆声张此事。
于是求了卫蕴让我亲自来查。
其实也并不难查，我不爱热闹，宫里就那么些人。
而小厨房的人大多是跟着我入宫的，是叶府的老人，家眷都还在叶府，当初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