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琪站在产房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搪瓷缸上的牡丹花纹。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走廊尽头飘来的饭菜香，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生了！是个男孩！"护士推开门时，白大褂下摆还沾着血迹。
林妍躺在推床上，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她虚弱地抬起手，王琪立刻攥住她冰凉的指尖。"七斤二两，"她气若游丝，"头发特别黑。"
钟姨从走廊长椅上弹起来，红毛衣像团火似的扑到推床前。"我看看我看看，"她直接掀开襁褓一角，"哎呦这眉眼，跟小琪满月时一模一样！"
婴儿突然爆发出响亮的啼哭。林妍想撑起身子，却被婆婆挡了个严实。"你躺着别动，"钟姨已经把孩子抱在怀里，"奶奶的乖孙哦——"
王琪看见妻子嘴角僵了一下。他伸手想接过孩子，母亲却转身避开："你毛手毛脚的，当年抱小琪都差点摔着。"
病房里，钟姨用温水沾湿手帕，轻轻擦拭婴儿皱巴巴的小脸。"得准备满月酒了，"她头也不抬地说，"老张家孙子当年摆了二十桌......"
"妈，"林妍突然开口，"医生说孩子黄疸偏高。"
"哪个小孩没黄疸？"钟姨不以为然地晃着襁褓，"我们小琪出生时——"
"这次不一样。"林妍声音很轻，但截断了婆婆的话头。王琪看见母亲后颈的皱纹突然绷紧了。
护士来挂点滴时，钟姨正用指甲刮婴儿的脚底板。"多哭好，排胎毒。"她得意地对目瞪口呆的护士说。林妍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王琪连忙扶住她颤抖的肩膀。
"妈，"他盯着点滴瓶里缓缓下坠的药水，"您先回去休息吧。"
钟姨把襁褓往腋下一夹："孩子我带回家照顾，你们年轻人懂什么？"王琪感觉妻子的指甲陷进了他手背。
"医院规定新生儿必须跟母亲同室。"护士终于插上话。钟姨撇撇嘴，把孩子放回小床，却把床推到了自己坐的沙发旁边。
夜深了，王琪数着点滴的滴答声。林妍突然轻声说："你妈要把孩子捂出痱子了。"他转头看去，母亲正往襁褓上又搭了条毛毯。
"我去说。"他刚起身，钟姨就瞪过来："开什么窗？月子里见风要落病的！"婴儿在层层包裹中发出小猫似的呜咽。
林妍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妈，现在都讲究科学育儿......"
"我养大三个孩子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钟姨突然提高的嗓门惊醒了婴儿，啼哭声撕破了病房的寂静。
王琪站在病床和沙发之间，闻着奶腥味、汗味和来苏水混合的气息。他伸手想抱孩子，母亲却已经撩起衣襟："可怜见的，奶奶给喂点白糖水。"
"不行！"林妍的声音惊动了走廊的声控灯。王琪看见两行泪滑进她凌乱的鬓发，"医生说了，六个月之内只能喝母乳或配方奶。"
钟姨的勺子僵在半空。王琪突然发现母亲染黑的发根处，露出一截刺眼的白。钟姨的手悬在半空，勺子里的白糖水晃出几滴落在婴儿脸上。王琪看见妻子撑在床沿的手背暴起青筋，她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妈，"王琪往前跨了半步，"现在医院都发育儿手册......"
"手册能比得过老祖宗的经验？"钟姨的勺子"当啷"磕在搪瓷杯沿，"你表姐家孩子从小喝白糖水，现在不照样考上复旦？"她突然压低声音，"隔壁床的都在看咱们呢。"
林妍突然掀开被子，输液管被扯得哗啦响。王琪连忙按住她肩膀，摸到一片冰凉的汗湿。"护士！"她朝走廊喊，"麻烦您来看看孩子！"
婴儿的哭声变得断断续续，小脸涨得通红。钟姨慌忙拍打襁褓："看看，饿坏了不是？"她又要去舀白糖水，被冲进来的护士拦住。
"家属怎么回事？"护士扒开襁褓时倒抽口气，"这都悟出热疹了！"婴儿胸口密密麻麻的红点让王琪胃部抽搐。钟姨却伸手挡住护士解毯子的动作："月子里受寒要咳嗽一辈子的！"
林妍的指甲掐进王琪手臂："医生说过新生儿体温调节......"
"医生医生，你们现在就知道听医生的！"钟姨突然拔高的声音惊得隔壁床婴儿大哭，"当年我生小琪那会儿，接生婆连手套都不戴......"
王琪发现母亲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瞟着邻床的家属，那对年轻夫妻正偷偷撇嘴。他嗓子发干："妈，要不您先去打壶热水？"
"现在嫌我碍事了？"钟姨把搪瓷杯重重搁在床头柜上，蜂蜜色的糖水溅在诊断书上。林妍突然剧烈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护士抱着婴儿去处理疹子时，钟姨追到门口嘱咐："别用那个西药膏子！我带了紫草油......"她转身撞见儿媳通红的眼眶，声音戛然而止。
病房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点滴声。王琪数着妻子睫毛上将落未落的泪珠，听见母亲在翻布兜："我给乖孙缝了虎头鞋......"
"妈，"林妍声音哑得厉害，"您先回家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买菜。"她嘴角努力上扬的弧度让王琪心脏刺痛。
钟姨的毛衣针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时，王琪看见她后颈的老年斑在领口若隐若现。"行，我走，"她突然把布兜整个塞给王琪，"里头有二十个红鸡蛋，记得给医生护士分分。"
走廊的声控灯随着钟姨重重的脚步声次第亮起。王琪打开布兜，浓郁的红曲米气味扑面而来。最上面那枚鸡蛋壳上用钢笔写着"长命百岁"，字迹被水汽洇得模糊。
"你妈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林妍轻声问。王琪捏着鸡蛋没说话，想起母亲凌晨四点起来煮蛋的背影。婴儿床轮子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护士抱着处理完疹子的孩子回来："家属注意观察，再发热要立即通知医生。"
林妍接过孩子时动作熟练得让王琪惊讶。她撩起病号服哺乳，睫毛在脸颊投下疲惫的阴影。婴儿吮吸的声音里，王琪突然听见走廊传来压抑的咳嗽——母亲特有的，带着痰音的干咳。
他走到门口，看见钟姨蜷在长椅上的背影。昏暗的灯光下，她正用袖口擦眼睛，染黑的头发在头顶支棱着几根银丝。王琪张了张嘴，却听见身后妻子哄孩子的哼唱声。王琪站在走廊的灯光下，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钟姨听见脚步声，慌忙用袖子抹了把脸，转头时已经换上笑脸："怎么出来了？孩子睡了？"
"妈，您别坐这儿了，夜里凉。"王琪看见母亲手背上还沾着红曲米的痕迹。
钟姨摆摆手："我等等再走，万一孩子半夜要换尿布......"她突然压低声音，"小琪，你媳妇那个奶水够不够？要不我明天炖个鲫鱼汤来？"
病房里传来林妍哄孩子的哼唱声，调子轻柔得像月光。王琪听见妻子在说："宝宝乖，妈妈在这儿呢。"
钟姨的嘴角耷拉下来："现在年轻人，动不动就科学科学的。我们那时候哪有什么配方奶，孩子不都长得壮实实的？"她说着又要咳嗽，硬生生憋住了。
王琪看见母亲毛衣袖口已经磨得起球。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母亲整夜用酒精给他擦身的场景。"妈，您先回吧，明天还要早起去菜场。"
"菜场老刘给我留了两条活鲫鱼，"钟姨眼睛亮起来，"下奶最好了。对了，你记得把红鸡蛋......"
病房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王琪冲回去，看见林妍正艰难地弯腰去捡掉落的奶瓶。她苍白的脸上沁出冷汗，输液管在半空摇晃。
"你别动！"王琪一个箭步上前，却听见身后母亲更快的脚步声。钟姨已经捡起奶瓶，在衣襟上擦了擦："哎呦，这进口奶瓶就是滑手。"
林妍接过奶瓶时手指微微发抖："谢谢妈。"她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钟姨站在婴儿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虎头鞋的绣线："这鞋底我纳了七层布，软和着呢。"
护士推门进来量体温，看见婴儿脸上的红疹皱了皱眉："家属要注意保持皮肤清洁，别乱抹东西。"
"我们用的都是老方子，"钟姨急忙从布兜里掏出个玻璃瓶，"紫草油，纯天然的......"
护士摇头："新生儿皮肤敏感，建议用医院开的药膏。"她转头对林妍说，"母乳喂养的话，妈妈要忌口，辛辣刺激的都不能吃。"
钟姨突然插话："那怎么行？月子里的女人要吃胡椒驱寒的！"她转向儿子，"小琪，明天记得买只老母鸡，要放当归黄芪......"
林妍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医生说了，我现在要清淡饮食，不然孩子会过敏。"
"过敏？"钟姨的嗓门又拔高了，"我们老林家三代都没听说过这毛病！"
婴儿被惊醒，哇地哭起来。林妍立刻伸手去抱，却被婆婆抢先一步。钟姨熟练地晃着孩子："哦哦，奶奶的乖孙，是不是尿湿了？"
王琪看见妻子咬住下唇，眼里闪着水光。他轻轻按住母亲肩膀："妈，让林妍来吧，孩子该吃奶了。"
钟姨不情愿地松开手："你呀，就是太惯着媳妇。"她突然压低声音，"女人坐月子的时候不立规矩，以后更难管。"
林妍接过孩子时，王琪看见她手腕上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红痕。婴儿一到母亲怀里就止住了哭声，小脸本能地往胸口蹭。
钟姨撇撇嘴："这孩子，认生呢。"她转身去整理布兜，故意把塑料袋弄得哗啦响。
护士量完体温离开后，病房陷入尴尬的沉默。只有婴儿吮吸的声音清晰可闻。王琪站在两个女人中间，闻着空气中奶香与红曲米混杂的气味。
"小琪，"钟姨突然开口，"你小时候喝米汤长大的，不也......"
"妈！"王琪打断她，"时代不同了。"钟姨的脸一下子垮下来。她抓起布兜往门口走："行，我多余了。"走到门口又回头，"夜里记得给孩子盖好肚子。"
门关上的瞬间，林妍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婴儿的脸上。王琪手忙脚乱地找纸巾，听见妻子带着哭腔问："你妈是不是觉得我会害死自己的孩子？"
"她只是......"王琪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想起母亲刚才在走廊抹泪的样子，心里像堵了团棉花。
林妍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医生说黄疸值还在升，明天可能要照蓝光。"她的声音发抖，"你妈肯定又要说医院骗钱......"
王琪握住妻子冰凉的手："别想那么多，听医生的。"
窗外传来早班公交的报站声，天快亮了。林妍突然抬头："你妈是不是又去菜场了？"她看着窗外泛白的天色，"这么早......"
王琪没有回答。他想起母亲总说早市的鲫鱼最新鲜。婴儿在母亲怀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而走廊尽头，隐约传来熟悉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急。王琪站在病房门口，听着走廊尽头渐远的咳嗽声。那声音像把钝锯，在他心上来回拉扯。他转身时看见林妍正低头轻抚婴儿发红的小脸，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我去打点热水。"他拎起暖水瓶，手指被金属提手勒得发白。走廊上消毒水的气味更浓了，混着清晨食堂飘来的粥香。
开水间排着长队。前面的大爷转头打量他："小伙子当爸爸了吧？眼睛都熬红了。"王琪勉强笑笑，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名字。
钟姨提着塑料袋小跑过来，鬓角汗湿了一片："正好碰上，刚熬的粥还热乎。"她掀开保温桶，芝麻油的香气立刻飘出来，"特意撇了浮油，你媳妇现在不能吃油腻的。"
王琪盯着粥里漂浮的枸杞："妈，您不是说要去买鲫鱼？"
"买好了，让老刘现杀的。"钟姨压低声音，"你媳妇那个奶水......"
"医生说很正常。"王琪突然打断她。暖水瓶在他手里微微颤抖，热水溅在手背上也没觉得疼。
钟姨脸色变了变："小琪，你现在跟妈说话都这个态度了？"她伸手想整理儿子歪掉的衣领，被王琪下意识躲开。
保温桶盖"啪"地合上。钟姨眼圈发红："行，我多余操心。"她转身要走，又回头塞过来个布包，"紫草油我重新滤过了，绝对干净。"
王琪回到病房时，林妍正在给孩子换尿布。婴儿哭得小脸发紫，她手忙脚乱地按着乱蹬的小腿。"我来。"王琪放下暖水瓶，发现妻子手指在发抖。
"你妈又来了？"林妍瞥见保温桶，声音突然绷紧，"她是不是又要我喝那些油腻的汤？"
王琪张了张嘴，护士推门进来："林妍家属，孩子要抽血复查黄疸。"她看了眼保温桶，"产妇现在只能吃医院配餐。"
林妍突然抓住护士袖子："能不能...别让我婆婆进来？"她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就说医院规定的。"
护士皱眉看了眼王琪。婴儿的尿布突然漏了，淡黄色液体浸湿了床单。王琪手忙脚乱去擦，听见妻子压抑的抽泣。
"林妍家属！"护士突然提高声音，"孩子便血了！"
王琪脑子"嗡"地一声。他看见尿布上刺眼的红色斑点，像雪地里绽开的梅花。林妍一把抱过孩子，眼泪砸在婴儿发烫的额头上："都怪我没坚持......"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钟姨冲进来："怎么了？我孙子怎么了？"她看见尿布上的血迹，突然捂住嘴。
"是不是你给喂了白糖水？"林妍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像要滴血。钟姨倒退两步，撞翻了床头柜上的保温桶。粥洒了一地，枸杞粘在白瓷砖上像凝固的血滴。
"我...我就喂了一小勺......"钟姨的声音越来越小。王琪看见母亲手指绞着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医生匆匆赶来，听诊器按在婴儿胸口时，王琪发现妻子整个人在发抖。钟姨想凑近看，被护士拦住："家属请保持距离。"
"我是孩子奶奶！"钟姨突然拔高嗓门。婴儿被吓得一哆嗦，又哭起来。林妍死死咬住嘴唇，王琪看见她嘴角渗出血丝。
"都出去！"医生厉声喝道。王琪拽着母亲往外走，钟姨却挣开他的手："我孙子要是有个好歹......"
"妈！"王琪吼得走廊声控灯全亮了。钟姨愣在原地，染黑的头发里那绺白发格外刺眼。王琪突然发现母亲老了，皱纹里夹着泪光。
回到病房时，婴儿已经安静下来。林妍机械地拍着襁褓，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医生说...可能是乳糖不耐受。"她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王琪想去握她的手，却被躲开。保温桶歪在地上，粥渍干成了难看的黄斑。钟姨在走廊上来回踱步，布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像砂纸在打磨神经。
"我去和妈谈谈。"王琪刚起身，林妍就剧烈摇头："别走......"她怀里的婴儿突然抽搐两下，小脸涨得通红。
钟姨扒在门玻璃上张望，鼻子压得扁扁的。王琪站在病床和房门之间，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像擂鼓。婴儿的哭声渐渐弱下去，变成小猫似的呜咽。
"要不...让妈看看孩子？"王琪刚说完就后悔了。林妍猛地抬头，眼神让他想起受伤的母兽。
门外，钟姨的咳嗽声又响起来。这次她没压抑，咳得像要把肺呕出来。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老太太，别在这儿咳，传染病区在楼下。"
王琪看见母亲佝偻着背走远的背影，布鞋后跟已经磨出了破洞。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母亲背着他跑过三条街去医院的场景。
"你妈永远觉得我是外人。"林妍的话把他拉回现实。她轻轻摸着婴儿发烫的额头，"就像这孩子...只是你们王家的孙子。"
暖水瓶突然"砰"地一声爆开，玻璃碎片四溅。王琪呆站着，热水浸透了裤脚也没感觉。走廊上，钟姨的咳嗽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哭声。婴儿的哭声像根细针，扎得林妍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盯着钟姨手里那个小瓷碗，褐色的药汁还在冒着热气。"妈，这是什么？"她声音绷得发颤。
钟姨把碗往身后藏了藏："就一点陈皮水，孩子打嗝......"
"医生说了不能乱喂东西！"林妍一把抢过碗，药汁泼在床单上，洇出深色痕迹。王琪从厕所冲出来，手上还滴着水："怎么了？"
"你妈又给孩子喂偏方！"林妍把碗重重搁在床头柜上，瓷碗裂成两半。婴儿被吓得一哆嗦，哭得更凶了。
钟姨脸色发青："就几滴化食汤，小琪小时候......"
"上次白糖水，这次又是什么汤！"林妍手抖得抱不住孩子，王琪连忙接过来。婴儿的小脸憋得通红，嘴角还沾着褐色药渍。
王琪用指腹擦掉药渍："妈，您怎么又......"
"我怎么了？"钟姨突然提高嗓门，"你们年轻人懂什么？孩子积食会发烧的！"她伸手想摸孙子额头，被林妍挡住。
"化验单还在那儿呢！"林妍指着床头柜，"乳糖不耐受，肠道出血，您是不是非要......"她哽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钟姨的嘴唇哆嗦着："我害我亲孙子？林妍你摸摸良心......"
"都别吵了！"王琪吼得婴儿一激灵。他低头看见孩子眼皮上还粘着根草药渣，胃里一阵翻腾。
护士推门进来："怎么回事？03床家属安静点！"她瞥见碎瓷片，"这什么药？"
钟姨突然抓起布包："我走，我走行了吧！"她转身时碰翻了保温桶，鱼汤洒了一地。王琪看见母亲后颈的老年斑在颤抖。
林妍瘫坐在床上，指甲抠进掌心："王琪，今天必须说清楚。"她声音轻得像羽毛，"要么你妈走，要么我和孩子走。"
王琪怀里的婴儿开始干呕，吐出褐色泡沫。钟姨猛地转身："快拍拍背！"她冲过来却被林妍拦住。
"护士！护士！"林妍按响呼叫铃，嗓子劈了叉。婴儿的小手在空中乱抓，像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
医生冲进来时，钟姨正翻着布包："我有艾条，灸一下......"
"出去！"医生厉喝。王琪拽着母亲往外走，听见她在嘟囔"都是为你好"。
走廊上，钟姨的布鞋踩在鱼汤里打滑。她突然抓住儿子胳膊："小琪，妈真不知道......"
王琪甩开她的手："您每次都说不知道！"他声音哑得自己都陌生。
病房里传来婴儿的呛咳声。钟姨往门缝里张望，看见林妍正用棉签蘸水擦孩子的嘴唇。医生举着听诊器，眉头越皱越紧。
"肠道二次出血。"医生的话像锤子砸下来。林妍的眼泪砸在婴儿发青的小脸上："都怪我没看住......"
王琪突然发现妻子手腕上全是掐痕。钟姨在身后倒抽冷气："我就喂了一勺......"
"您的一勺差点要他的命！"王琪转身时撞翻了垃圾桶。输液袋、药盒哗啦洒出来，最上面是沾着血的尿布。
钟姨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消防栓。她摸到口袋里硬硬的小瓶，是托人从乡下带的"保婴丹"。
病房门突然打开，护士推着治疗车出来："家属签字，要输血。"她看了眼钟姨，"老太太以后别来了，产妇血压都高了。"
钟姨的嘴张了又合。王琪签字时，钢笔尖划破了纸。他抬头看见母亲在掏那个小玻璃瓶，突然冲过去抢过来："这又是什么！"
"就...就一点珍珠粉......"钟姨的辩解淹没在婴儿微弱的啼哭中。王琪把瓶子摔在地上，白色粉末溅在母亲裤脚上。
林妍出现在门口，脸色惨白："王琪，孩子要转儿科ICU。"她声音空洞，"医生说...说可能是中毒性肝炎。"
钟姨突然瘫坐在地上，染黑的头发散下一绺。她伸手想抓儿子的裤腿，却摸到了那摊冷掉的鱼汤。钟姨的手指还沾着鱼汤的油渍，在急救室门外的长椅上蹭出一道道发亮的痕迹。王琪盯着母亲指甲缝里的褐色药渣，听见她小声嘀咕："艾灸百会穴就好了......"
"妈！"王琪突然提高的嗓门惊动了走廊的声控灯，"您能不能消停会儿？"他看见母亲毛衣领口沾着紫草油的污渍，那股草药味混着消毒水往鼻子里钻。
林妍从急救室冲出来，白大褂上沾着呕吐物："医生说要洗胃！"她嘴唇哆嗦着，"才三个月大的孩子......"
钟姨猛地站起来："洗胃伤元气！"她抓住儿子的胳膊，"小琪，你去跟医生说......"
"您闭嘴行吗？"林妍突然尖叫，吓得护士站的玻璃都震了震。她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上次白糖水，这次保婴丹，您非要害死他才甘心？"
钟姨的脸刷地白了。她抖着手去摸布包："我有同仁堂的安宫牛黄......"
王琪一把抢过布包，里面的瓶瓶罐罐叮当乱响。他掏出个贴着红纸的小瓷瓶，标签上歪歪扭扭写着"惊风散"。"这又是什么？"他声音发颤。
"就...就一点朱砂......"钟姨的声音越来越小。林妍突然扑过来抢过瓶子，对着垃圾桶干呕起来。
护士长快步走来："03床家属，请保持安静！"她看了眼瓷瓶，皱眉道，"重金属中毒症状很明显了。"
钟姨的嘴唇开始哆嗦："我...我不知道......"她想去拉儿媳的手，被狠狠甩开。
"您什么都不知道！"林妍的眼泪砸在瓷砖地上，"每次都说为孩子好，结果呢？"她指着急救室的红灯，"他现在要洗胃！"
王琪看见母亲踉跄了一下，染黑的头发里那绺白发特别刺眼。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出水痘，母亲用艾草灰给他敷脸的场景。
"妈，"他嗓子发干，"您先回家吧。"
钟姨的布鞋在地上蹭了蹭："我等孙子出来......"她话没说完，急救室门开了。医生摘下口罩："孩子暂时稳定了，但肝功能损伤严重。"
林妍腿一软，王琪连忙扶住她。医生继续道："家属签个字，要住PICU观察。"他看了眼钟姨，"孩子奶奶是吧？以后别乱喂东西了。"
钟姨突然激动起来："我喂的都是好东西！小琪小时候......"
"您能不能别提以前！"王琪吼得走廊灯全亮了。他看见母亲眼底的泪光，心里像塞了团棉花。
护士推着病床出来，婴儿小小的身体插满管子。林妍扑过去，手指悬在孩子发青的小脸上方不敢碰。钟姨凑近想看，被儿媳用身体挡住。
"您满意了？"林妍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现在连抱都不能抱了。"她跟着病床往前走，背影瘦得像张纸。
钟姨站在原地，布包滑到地上。里面的虎头鞋掉出来，鞋底纳的七层布还崭新。王琪弯腰去捡，闻见鞋里樟脑丸的气味。
"小琪，"母亲突然抓住他手腕，"妈真不知道会这样......"她指甲掐进他皮肤里，王琪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上。
护士来催缴费，王琪摸遍口袋才想起钱包在病房。钟姨急忙掏出手绢包着的钱："我这儿有，你先......"
"不用了。"王琪推开母亲的手。他看见手绢角上绣的"平安"两个字，线头已经磨毛了。
林妍突然折返回来，眼睛肿得像桃子："王琪，医生说要查血铅浓度。"她盯着婆婆，"您那个惊风散......"
钟姨的手绢掉在地上："就...就用了半钱......"她突然抓住儿媳，"妍妍，妈去庙里求个平安符......"
"求您离孩子远点就是最大的平安！"林妍甩开她的手，声音哑得不成调。王琪看见妻子手腕上又多了几道指甲印。
缴费处排着长队。王琪听见身后母亲在数钱，纸币沙沙的响声里混着吸鼻子的声音。"小琪，"她突然小声说，"妈存了笔钱给孙子买金锁的......"
王琪没接话。他盯着收费单上的数字，突然想起母亲总把退休金塞在饼干盒里。林妍在走廊那头打电话，隐约听见"中毒"、"起诉"之类的词。
钟姨顺着儿子目光看去，手里的零钱撒了一地。钢镚滚到墙角，她弯腰去捡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王琪下意识去扶，闻见母亲头发上的油烟味。
"妈，您回去吧。"他声音软下来。钟姨却抓住他胳膊："让我看看孙子，就一眼......"
林妍突然出现在拐角，手机还贴在耳边："王琪，儿科主任说要报警。"她眼圈通红，"那个惊风散......"
钟姨的手猛地松开。她倒退两步，布鞋踩在刚才打翻的鱼汤上，整个人滑坐在长椅上。王琪看见母亲磨破的鞋底，露出里面缝的棉花。
"我...我去自首......"钟姨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抖着手去捡地上的药瓶，白色药片撒了一地。
林妍突然冲过来抢过药瓶："您还想藏证据？"她浑身发抖，"孩子要是有后遗症......"
王琪站在两个女人中间，闻着刺鼻的来苏水味。急救室的红灯还亮着，映在母亲浑浊的泪眼里。他突然发现钟姨的假牙松了，说话时"嘶嘶"漏风。
护士推着仪器车经过，车轮碾过地上的药片，发出细碎的声响。钟姨佝偻着背去捡，染黑的头发垂下来，露出大片花白的发根。
"妈，"王琪嗓子发紧，"我送您回家。"他弯腰去扶，摸到母亲胳膊上松弛的皮肤。钟姨却突然抓住他衣角："小琪，妈给孙子求的平安符......"
林妍把药瓶重重搁在护士台上："麻烦您保管好。"她声音冷得像冰，"这是重要证据。"
走廊尽头传来婴儿微弱的哭声。王琪转头看去，PICU的玻璃窗后，护士正在调整呼吸机。钟姨顺着儿子目光望去，突然捂住嘴，肩膀剧烈抖动起来。
"妈......"王琪刚开口，急救室的门突然洞开。医生举着化验单冲出来："家属！孩子血铅浓度超标二十倍！"王琪盯着化验单上刺眼的数字，耳边嗡嗡作响。医生急促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需要立即进行驱铅治疗，家属抓紧签字。"
钟姨突然扑过来抓住医生的白大褂："大夫，用绿豆汤解毒行不行？我们老家......"
"妈！"王琪一把拽回母亲，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几步。他转头对医生说："我们马上签字。"
林妍已经拿起钢笔，手指抖得写不成字。王琪握住她的手，两人合力在同意书上签下名字。墨水晕开一片，像滴在纸上的泪。
"都怪我都怪我......"钟姨瘫坐在长椅上，布鞋在地上蹭出两道灰印。她突然抓住儿子的裤腿，"小琪，妈去庙里......"
"您能不能别添乱了？"王琪甩开母亲的手，声音嘶哑。他看见林妍正死死盯着PICU的玻璃窗，整个人摇摇欲坠。
护士推着药车经过，车轮碾过钟姨掉在地上的手绢。王琪弯腰捡起来，发现上面绣的"平安"两个字已经被踩脏了。
"小琪，"钟姨的假牙在打颤，"妈存了八万块钱......"
林妍突然转身，通红的眼睛里冒着火："您觉得钱能换回孩子的健康？"她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刀子般锋利，"您那些偏方......"
钟姨的嘴唇哆嗦着："我......"她的话被PICU的警报声打断。医生护士冲进去，隔着玻璃能看到他们围住了婴儿床。
林妍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王琪想抱住她，却被推开。"这次你必须选，"她声音发抖，"要你妈，还是要儿子。"
钟姨的呼吸突然变得很重，像破旧的风箱。她摸索着布包，掏出一个褪色的红布包："这是......"
"又是符咒？"林妍一把抢过来扔在地上。红布散开，里面掉出张泛黄的照片。王琪认出是满月时的自己，被母亲抱在怀里。
钟姨慌忙去捡，假牙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趴在地上摸索的样子让王琪胃部绞痛。"妈，您起来......"
"我看看孙子就走，"钟姨的头发散乱了，露出大片白发，"就一眼......"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血铅浓度还在升高，需要立即进行血液净化。"他看了眼钟姨，"这位是......"
"孩子奶奶，"林妍冷笑，"投毒的那个。"
钟姨突然嚎啕大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王琪从没见过母亲这样失态，记忆中她永远腰板挺直。
"签字吧。"医生递过新的同意书。王琪接过钢笔时，发现母亲正盯着自己，眼神像做错事的孩子。
林妍突然说："医生，能不能禁止某些人探视？"她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钉子。
钟姨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我走，我走......"布鞋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王琪望着母亲佝偻的背影，突然喊："妈！"钟姨停住脚步，却没回头。"您......"他嗓子发紧，"先回家休息吧。"
林妍猛地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什么。王琪别过脸，在同意书上签下名字。钢笔尖划破了纸。
钟姨慢慢转过身，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小琪，妈煮了粥在保温桶里......"
"不需要。"林妍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护士推着仪器车经过，车轮碾过那张泛黄的照片。
钟姨弯腰去捡，却怎么也够不着。王琪走过去帮她，发现照片背面写着"长命百岁"，字迹已经模糊。
"妈，"他声音发哑，"您先回去，等孩子稳定了......"
"我懂，我懂。"钟姨胡乱点头，假牙还没装回去，说话漏风，"你别为难。"她突然抓住儿子的手，"妈真不知道会这样......"
王琪感觉母亲的手在发抖，粗糙得像砂纸。他想起小时候这双手给他熬药的样子。"您回去吧，"他轻轻抽出手，"路上小心。"
钟姨的布鞋在地上蹭了蹭，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存折："给孩子治病用......"她塞进儿子口袋，转身就走。
林妍冷笑一声："现在知道用正规医疗了？"她的话像刀子甩在钟姨背上。老人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王琪摸出口袋里的存折，封皮上还带着母亲的体温。他翻开看见最近一笔存款是三天前，金额是五百块。
护士出来通知："可以隔着玻璃看看孩子，但不能进去。"林妍立刻扑到窗前，整张脸贴在玻璃上。
王琪站在原地，存折在手里攥出了褶皱。他看见母亲在走廊尽头回头望了一眼，染黑的头发支棱着，像个狼狈的鸟窝。
"王琪！"林妍在叫他，"过来看孩子啊！"她声音里带着哭腔，"他睁开眼睛了......"
钟姨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王琪慢慢走到窗前，看见儿子小小的身体连着各种管子。婴儿突然哭起来，没有声音，只有皱成一团的小脸。
"他是不是疼？"林妍抓着丈夫的胳膊，"你去问问医生......"
王琪望向电梯方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存折在他口袋里发烫，像块烧红的炭。他想起母亲总说早市的鱼最新鲜，想起她凌晨起来煮红鸡蛋的背影。
"王琪？"林妍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
"没事。"他握住妻子的手，发现两人掌心都是冰凉的。婴儿在玻璃那侧挥舞着小手，像是要抓住什么。
护士走过来拉上了窗帘。林妍的眼泪终于决堤："他会好起来的，对吧？"她抓着丈夫的衣领，"你说话啊！"
王琪望向母亲离去的方向，电梯指示灯还亮着。他突然很想知道，母亲是不是又去了菜市场，是不是还在找最新鲜的鲫鱼王琪站在PICU的玻璃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皱巴巴的存折。六个月过去，玻璃上还留着上次他额头抵在上面留下的油印。
"医生说今天能出院了。"林妍整理着婴儿包被，手指在"长命百岁"的绣线上停留片刻。那针脚歪歪扭扭的，是钟姨的手艺。
门外传来窸窣声。王琪转头，看见母亲贴着墙根站着，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她染黑的头发全白了，像落了一层霜。
"妈......"王琪嗓子发紧。钟姨的布鞋在地上蹭了蹭，没敢进来。
林妍突然站起身，包被上的奶瓶滚到地上。塑料碰撞声里，钟姨哆嗦了一下。
"我...我做了几件衣裳。"老人把布包递过来，手腕上还贴着膏药。王琪闻见熟悉的樟脑丸味，那是母亲衣柜特有的气息。
林妍没接。婴儿在她怀里扭动，小脸蹭着妈妈胸口。钟姨的眼珠跟着孙子转，浑浊的眼白里布满血丝。
"都是纯棉的，"钟姨解开布包，抖出件小褂子，"里子用的你小时候的旧衣服，软和......"
"重金属中毒会影响智力发育。"林妍突然说。钟姨的手僵在半空，褂子上的盘扣晃了晃。
王琪看见母亲后颈的老年斑在颤抖。那件小褂子领口绣着平安符，针脚比从前细密许多。
"妍妍，"钟姨的假牙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妈去庙里求了符水......"
"妈！"王琪打断她。婴儿突然哭起来，林妍撩起衣襟哺乳，用背挡住婆婆的视线。
钟姨佝偻着背，把衣裳一件件摊在陪护床上。小袜子只有拇指大，鞋底纳了五层布。她掏出一个银镯子："请大师开过光的......"
"您能不能别搞这些迷信了？"林妍的声音像绷紧的弦。婴儿呛奶了，咳得小脸通红。
钟姨下意识伸手想拍，被儿媳躲开。她的手悬在空中，虎口处还留着熬药烫出的疤。
"出院手续办好了。"护士推门进来，看了眼满地衣物，"03床家属记得带齐检查报告。"
王琪弯腰捡起一只虎头鞋。母亲突然抓住他手腕："鞋底...鞋底我缝了医院给的消毒棉。"她的指甲缝很干净，没有药渍。
林妍系包被的手顿了顿。婴儿在她怀里打了个喷嚏，露出浅淡的笑涡。
"孩子像你。"钟姨突然说。她摸出个信封，"这是...这是我在街道办学的育儿课笔记。"
皱巴巴的纸上记着"母乳喂养""辅食添加时间表"，还有用红笔圈出的"禁忌偏方"。王琪看见母亲在"朱砂"旁边打了三个惊叹号。
"妈去上课了？"他嗓子发酸。钟姨的耳根红了："就...就坐在最后一排。"
林妍突然把婴儿递过来："您抱抱吧。"她的声音很轻，像雪落在棉袄上。
钟姨的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接过襁褓。婴儿闻到陌生的气味，撇嘴要哭。
"哦哦不哭，"老人僵硬地晃着胳膊，"奶奶的乖孙......"她突然哽住，眼泪砸在婴儿的脸上。
林妍别过脸。王琪看见她盯着钟姨缝的肚兜，那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针脚比从前整齐多了。
"体温计带了吗？"林妍突然问。钟姨急忙摸布包："带了带了，还有退热贴......"
她掏出一堆正规药店买来的婴儿用品，包装都没拆。王琪注意到母亲手腕上戴着住院手环，日期是上周。
"您生病了？"他抓住母亲的手。钟姨想把袖子往下拉："就...就挂个葡萄糖......"
婴儿突然抓住奶奶的手指。钟姨的哭声闷在喉咙里，变成一声抽噎。林妍递过来纸巾，两人指尖相触，又飞快分开。
"走吧。"林妍拎起行李袋。钟姨亦步亦趋跟着，在电梯口突然拽住儿子："妈...妈能去你们家看看吗？"
王琪望向妻子。林妍正把围巾裹在婴儿脸上，睫毛垂着："随您。"
电梯门映出三个人的影子。钟姨的白发支棱着，像棵落霜的草。她怀里的布包露出一角，是那本街道办的《科学育儿手册》。
婴儿突然咿呀一声，小手从襁褓里挣出来，抓住了奶奶的衣领。钟姨的眼泪又下来了，这次没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