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秘书吴元勤敲门进来。
“书记,好消息。”
他把门轻轻带上,凑近办公桌。
“我京城的同学,就在国家发改委地区司。”
“他昨晚跟我通电话,说了一件事。”
“他说,前两天他们司里开内部务虚会,讨论十四五中期规划调整。”
“有个领导,在会上提到了我们滨海。”
林昭远抬起头,目光落在吴元勤脸上。
吴元勤咽了口唾沫,继续说。
“原话是,南方的滨海市,最近在谋划产业转型,思路很活跃,值得关注。”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这句话的分量,不言而喻。
国家发改委,地区经济发展的最高规划者。
值得关注四个字,意味着滨海的构想,已经进入了顶层设计的视野。
这比拿到中央的任何红头文件,都更有价值。
林昭远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预想过自己的方案会引起一些反响,但没想到这么快,而且是在这个层面。
他递给吴元勤一杯水。
“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
“我同学就在会议纪要的起草小组里,他说这是原话,一字不差!”
吴元勤的语气无比肯定。
林昭远端起自己的茶杯,杯中的水面倒映着他平静的脸。
内心,却波澜起伏。
宋昌明在常委会上给他扣冒进主义的帽子。
可现在,国家部委的领导却认为这是思路活跃。
谁对谁错?
谁在为滨海负责,谁在固步自封?
一目了然。
“这说明我们的方向,走对了。”
林昭远开口。
“这个消息,暂时不要外传。”
“我明白!”
吴元勤重重点头。
接下来的两天,林昭远没有再在任何公开场合提新区的事。
他转而开始频繁地调研滨海市的各个老旧工业区。
他跟下岗的纺织厂工人聊天,听他们抱怨微薄的收入。
他走进拥挤的筒子楼,看一家三代挤在三十平米空间里的窘迫。
每到一处,他都问得极细。
“退休金够用吗?”
“孩子上学远不远?”
“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他的身影,出现在了滨海电视台的民生新闻里,出现在了政府官网上。
市里的一些干部开始看不懂了。
这位年轻的书记,前几天还在常委会上要搞新增长极,怎么突然画风一转,开始关心起这些民生小事了?
只有宋昌明,在他的办公室里,对着电视屏幕上林昭远的身影,冷笑一声。
“花架子。”
“想走群众路线?太嫩了。”
他掐灭了烟头。
刘茂才那边,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
两天后。
吴元勤几乎是撞开办公室的门冲进来的。
“书记!”
他把手机递到林昭远面前,屏幕上是一个内部论坛的截图。
《关于滨海市林昭远同志有关问题的反映》。
匿名发布。
内容,字字诛心。
“到任滨海以来,不顾实际,不经充分调研,盲目提出所谓滨海新区构想,是典型的好大喜功政绩工程。”
“在干部任用上,大搞一言堂,拉拢一派,打击一派,在市内形成临江帮小圈子,严重破坏了班子团结。”
“工作作风霸道,听不进不同意见,对老同志缺乏基本尊重。”
每一条,都是政治上的致命指控。
“这是赤裸裸的诬告!是人身攻击!”
“新区方案,我们做了多少前期工作?”
“怎么就成了盲目?”
“还搞小圈子我跟您从临江过来的一共才几个人?”
林昭远看完了。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把手机推回到吴元勤面前,然后拿起桌上的笔。
“坐。”
吴元勤愣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书记,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肯定是宋昌明他们搞的鬼!”
“常委会上说不过我们,就来这套下三滥的!”
林昭远看着窗外,目光穿透了玻璃,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们坐不住了。”
“这说明什么?”
吴元勤一怔。
“说明他们急了?”
“对。”
林昭远点头,“说明我们的路走对了,打到他们的痛处了。”
“如果我们的方案毫无威胁,他们会用这种方式来对付我吗?”
“不会。他们会看我们折腾,最后失败。”
“他们现在用这种盘外招,证明他们在盘内,已经没有信心赢了。”
这番话,瞬间注入吴元勤的身体。
是啊。
书记的格局,跟自己完全不一样。
自己看到的是侮辱,而书记看到的,是对手的虚弱。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要不要找网信办删帖?要不要跟市委汇报?”
吴元勤问。
“不。”
林昭远摇头,“删帖?”
“欲盖弥彰。”
“跟谁汇报?跟宋昌明汇报吗?”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什么都不用做。”
“什么?”
吴元勤不解。
“你,还有所有参与新区规划的同志,继续埋头做你们的事。”
“把方案做扎实,把数据做精确,把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到。”
“这份举报信,不是写给我们看的,是写给上面看的。”
“他们想用这个东西,干扰我们,拖慢我们,最好让我们自乱阵脚。”
“我们偏不能让他们如愿。”
“至于我”他顿了顿,“清者自清。”
“我相信组织。”
他站起身,走到吴元勤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稳住。”
“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自己的阵脚越不能乱。”
“做好你自己的事,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吴元勤看着林昭远坦荡的眼神,心中那股被诬陷的火气,渐渐被一种坚定的信念所取代。
他用力点头。
“我明白了,书记。”
吴元勤离开后,办公室重归寂静。
林昭远回到座位上,脸上的平静慢慢褪去。
他不怕调查。
但他厌恶这种将政治斗争个人化的手段。
宋昌明。
你过线了。
叮铃铃桌上的红色电话机,突然响了起来。
林昭远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他的心沉了一下,但还是伸手,按下了免提键。
“喂,你好。”
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
“请问是滨海市的林昭远同志吗?”
“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