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这道声音，众人的目光往后看去。
就见一道佝偻的身影扶住门框，缓缓迈进门内。
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不少大臣顿时像是有了主心骨般，纷纷挺直了脊背。
纪丞相和赵衍也顺着众人的目光看了过去。
是宋太傅。
纪丞相的目光缓缓沉了下去。
宋太傅颤巍巍地走到众人前面，在纪丞相身前不远处站定。
他冲皇帝拱手行了一礼。
“老臣参见圣上。”
皇帝见到宋太傅进来，眸底微不可察地迅速划过一抹晦涩，脸上却露出恭敬的笑意。
他亲自从书案后面走出来，搀扶住宋太傅的双手，面容亲切道。
“太傅，您怎的亲自来了？”
宋太傅直起身子，看着皇帝的眼睛。
“陛下，与突厥作战不是儿戏，还请陛下深思啊。”
“来人，赐座。”
皇帝笑意不改，眼神迅速地和不远处的候公公交换了一下。
候公公很快搬来一把圈椅，放在书案右侧的空地上，赔着笑脸朝宋太傅恭敬拂手道。
“太傅大人，请。”
宋太傅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在椅子上坐下。
他再次看向皇帝，语气恳切又强硬。
“陛下，如今国力空虚，实在不适合再次与突厥开战。”
皇帝背过手，眼神落在半空中，没有说话。
纪丞相地捋了捋胡子，看向宋太傅，皮笑肉不笑。
“既然太傅不想出征，那太傅可另有妙法让突厥退兵归还我朝疆土？”
宋太傅端坐不动，只抬起眼皮瞥了纪丞相一眼。
“突厥选择此时进军边境，不过是因为草原水草不丰。”
“等过了这段时日，他们定会乖乖退兵。”
纪丞相忍不住冷笑，觉得宋太傅是在痴人说梦。
“突厥蛮子贪婪成性，怎么可能会主动退兵？”
“太傅，您不会是上了年纪，头脑不甚清醒了吧？”
“还是说，这件事也在您的谋算之中？”
一边说着，纪丞相一边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神情。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面，又带了几分暗示，令在场不少大臣面面相觑，再次看向宋太傅时多了几分深意。
宋太傅瞪了纪丞相一眼，吹胡子瞪眼地用力拍了拍椅子扶手。
丝毫不顾忌这是在御书房，是当着圣上的面。
“丞相是在怀疑老臣的忠君之心吗？”
“老臣辅佐先皇和皇帝时，纪丞相，你那时还只是个寻常的御史令呢！”
“你还没有资格评判我！”
皇帝的脸被书案上堆叠成小山的奏折挡住大半，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叫人瞧不出喜怒。
纪丞相不欲与他用资历说话，重新冲皇帝的方向拱手，话里隐隐透出几分警告。
“宋太傅，在您来之前，圣上就已经下了命令，让镇王殿下领兵前去迎战。”
“您这是想要圣上收回旨意吗？”
“况且我朝祖训，宁肯战不能降！更不能让公主和亲，割地赔款！”
宋太傅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水，嘴角微微勾起，眼底露出一抹精光。
“敢问丞相，镇王殿下准备带领多少大军奔赴边疆？”
纪丞相沉声应道。
“三万大军！”
宋太傅嗤笑出声，活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
“区区三万大军？”
“镇王殿下自幼在京城长大，连城门都没出过，怕是连突厥人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吧？”
“殿下，这可不是过家家酒，您还是莫要好大喜功。”
赵衍面容平静地听着宋太傅的话，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仿佛宋太傅取笑的人并不是自己。
他迅速瞥了坐在上首的皇帝一眼，又把目光移到宋太傅的脸上，和他对上视线。
“听宋太傅的意思，您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
宋太傅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须，自得地点了点头。
“依老臣所见，我朝之中对突厥了解最多之人，除却故去的镇国将军父子，还有一人。”
他顿了顿，目光在诸位大臣身上扫过，卖足了关子才缓缓开口道。
“魇王殿下。”
“老臣以为此战由魇王殿下出战，最为合适。”
纪丞相一甩衣袖，用力跪倒在皇帝面前，叩首道。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
“魇王殿下上次出征之时，十万大军有去无回，若是这次仍旧命令魇王殿下出征，怎能令天下百姓信服？”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
“宋太傅，您就不怕动摇我朝根本吗？”
宋太傅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坐在上首的皇帝沉沉出声打断他们的争论。
“够了！”
“朕心意已定，两位爱卿不必再多言。”
“镇王，你尽管放心出征，粮草后备之需，朕定会举国库之力为你保驾护航！”
“都退下吧！”
诸位大臣见状，不敢再多发一言，乖顺地跪安退出御书房。
宋太傅坐在圈椅上久久不动，直到御书房内最后一个人走出，这才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
皇帝已经翻看起手里的奏折，见宋太傅还不走，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一个。
倒是候公公，笑着迎在宋太傅身侧。
“宋太傅，您请吧。”
宋太傅倨傲地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候公公把他送出御书房，目送着步履蹒跚的背影渐渐离去，这才掩去眼底的冷意，转身回了御书房。
皇帝手边摊开一道空白的明黄色圣旨，手里执笔，盯着空白绢面久久不曾落下。
“候德海，你说朕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冒险了些？”
候公公恭敬上前，伸手取过放在砚台边的墨条，替皇帝研墨。
“镇王殿下文武双全，圣上自是慧眼识珠。”
皇帝幽幽叹了口气，目光里带了几分怀念之色。
“当年湛儿也是如此意气风发地站在朕面前，说他定会为朕杀入突厥老巢，让突厥对大梁俯首称臣。”
候公公没有说话，只沉默着研墨。
好在皇帝也只是短暂地陷入了回忆，很快回过神来。
他大笔一挥，凝神在圣旨上细细写下字迹。
“如今国库空虚，只怕最多维持半年的时间。”
“希望镇王可以不辜负朕的期望，早日得胜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