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添娇踢掉鞋爬上床,站在那幅画前,总感觉这幅画无比的令她熟悉。
“这……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她修长的手指伸出,轻轻碰触画中的自己。
她的心像是突然缺失了重要一块。
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苏添娇琢磨不出原因。
她一向不为难自己,在什么地方跌倒,就在什么地方躺下。
她食指点着自己太阳穴,干脆躺在了床上,脑袋刚枕到枕头,就听咔嚓一声脆响,自己无意间好像又碰到了什么机括。
苏添娇微微一愣,枕边藏着的暗格开了,里面有一个巴掌大小檀木盒子。
檀木盒子雕刻精美繁琐,一看就价格不菲。
什么样的宝贝,值得萧长衍珍藏在枕头边?
苏添娇好奇地皱起眉头,同时又不可抑制地紧张。
忍不住猜想,这盒子里面的东西是否又跟自己有关?
她指尖捏着盒盖的雕花,轻轻一掀,‘咔嗒’一声,盒盖应声而开。
没有预想中的珠宝光泽,也没有书卷的墨香,只有两颗干瘪发皱的杏子躺在暗红色的绒布上。
果皮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金黄,缩成一团,像两颗被时光榨干了水分的小石子。
苏添娇呼吸猛地一窒,盯着这两颗风干的杏子,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杏子的形状很特别,蒂部带着一个小小的弯钩,像极了当年她明知道他最不喜酸,故意挑衅送给他最酸的两颗杏子。
他将她刻意的捉弄珍藏了起来,而且一藏就是二十多年。
苏添娇指尖蓦地发烫,将盖子合上,把盒子重新放回暗格当中。
她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无法再心平气和地再在这间小木屋中待下去。
她起身下床,穿鞋时不经意瞥见床底鞋盒当中,整齐排列的六双款式各异的绣花鞋,鬼使神差从中拿出一双试了试。
不长不短,正好穿上。
这又变成她的尺码了。
苏添娇将其他五双一口气全拿出来对比,无一例外都是她的尺码。
她忽地就抵住额头想了起来,随着年岁见涨,她脚的确是比少女时候大了。
那日在那不知名的小院当中,萧长衍借给她的鞋会小了一点点。
难道那些鞋子都是以前按照她以前尺码定做,而床底下这些是按照她现在的尺码定做!
苏添娇抿紧唇,感觉真被赵慕颜说中了。
这满屋子的东西都似乎与她有关。
可若满木屋里藏着都是她的东西,那这些暗器与她又有什么关系?院子里的那盘残棋与她又有什么联系?
这种感觉就像是看不清楚的迷雾,复杂极了,越想越觉得细思及恐,心跳失控。
她还是无法接受,原以为死对头把她放在刀上,实则把她放在心上的这种改变。
苏添娇将木屋里的一切东西还原,离开木屋出了宅中谷。
“你去哪了?”
刚回到自己住处,推开院子的门,就见萧长衍坐在轮椅上,那张妖异的脸上浮现出薄怒。
苏添娇垂下眼睫,刚刚才看过院子里的一切,一时之间实在无法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像往常一样对待他。
尤其是想到萧长衍的双腿。
倘若萧长衍很早以前就对她存了别样心思,那她拒绝父皇赐婚时,他当是什么样的心情。
倘若他们之间发展过一段被她遗漏过的情事,当他喝下她亲手送上的毒酒时,他又是何心情。
换成自己的话,怕是一颗心早就千疮百孔了吧。
由爱生恨也是正常。
突然间感觉无比的累,就没有了再斗嘴的心思。
她没有看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我只是随便逛了逛!”
“我允许你在府里随处逛了吗,别忘记你是在这里在赎罪的。”萧长衍悄悄紧攥的手指松开,仍旧阴沉着脸说道。
“嗯,知道。”苏添娇顺从的点头。
他瞳孔蓦地一缩,眼前女人可是天快塌下来都会跟着捅个窟窿的主,自己竟从她的脸上看到了顺从。
萧长衍削薄的唇抿紧,就见苏添娇从他的身侧走过,往房间里走去,然后把房间门给掩上了。
“大将军,长公主看起来怎么会如此反常?”就连远明都发现了苏添娇的不正常。
萧长衍抿着的唇越抿越紧,过了好久,久到远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听到自家大将军口是心非地道:“管她做什么。”
话虽如此,可是从轮椅上走了下来,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跟过去推房间的门。
门一推开,就发现苏添娇已经躺在床上,用后背正对着门口方向,根本无法见到她的脸。
萧长衍倚在门口,黄昏的余光将他的身影拉长,破铜锣的声音带着嘲讽:“怎么?长公主殿下这是因为吃了不喜欢的膳食闹脾气了?”
“嗯!”淡淡的一声传来。
萧长衍浓艳眉角微皱,随后便是继续讥讽:“长公主多年过去,还是这么任性啊。只是这里是将军府,不是长公主府。你是赎罪,不是做客。”
“我是萧长衍,不是温栖梧更不是沈临,绝对不可能因为你不高兴耍脾气而心软。”
话音落下,这次床上躺着的人影没有回应。
苏添娇没有回头,不知道身后的人停留了多久,才转身离去。
她睡了一觉,陆陆续续又梦到了年少时候的一些场景。
萧长衍看似离她极远,一直和她对着干,但凡重要的日子他从不会缺席。
他梅林中毒断腿,趁着他有伤不出之际,大肆对姜原进行围杀清剿,不过三个月姜原就被引诱出城,于琼花林遇伏。
那日由她亲自带队,天色暗沉。
琼花林里漫天飞絮,白得像一场不会落幕的雪,却被浓重的血腥味染透。
姜原负隅顽抗,虽然他的部下大多被诛,可他却带着仅剩的数名心腹藏入了琼花林中。
她一身银甲染血,长枪横扫间,溅起的血珠落在洁白的琼花瓣上,红得刺目。
“长公主,左翼有埋伏!”亲卫的惊呼刚落,几支冷箭已朝着她的面门射来。
她没有躲,长枪朝着冷箭直掷而出,带着凌厉的破风声。
冷箭与长枪半空中相遇,被长枪带出的劲风袭落,那躲在左侧树后的黑衣死士,也被长枪贯穿从树上跌落。
有惊无险!
身侧副将立即建议:“长公主,不能让姜原狗贼跑了,放火烧林吧。”
“不可,此处连着村庄,若是火势不可控席卷村庄,会连累无辜。”她一口回拒绝。
“长公主不想连累无辜,那就放任姜原狗贼逃跑吗?你可知放走姜贼,如同放虎归山?以后想要再抓他不知道又要牺牲多少人的性命?而且太后有令,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一定要诛杀姜贼。”
肃国公黑沉着一张脸,已经点燃了火把,作势就要将火把射出。
“铮”的一声,她抽出腰长剑,抵在了肃国公脖子上。
她狭长的眼尾掺杂着寒意:“肃国公,本宫才是主将,你是听本宫的还是听太后的?何况将在外,军令有所授,有所不授。违令者,死!”
长剑抵在脖子上肃国公脖子一缩,身体一寒,眼底闪过惧意,随即仍旧不甘地撑着口气硬刚:“长公主,本公可是你的舅父,你用剑这般抵着你的舅父,可有问过你母后?”
“战场无父子,肃国公休要拿母后说事。就算母后在,违令者本宫仍旧军法处置!”苏添娇不退让,唰的一声剑光浮过,一缕头发从肃国公头上落下。
她的声音如雪冰寒:“肃国公若是再不遵军令,犹如此发。”
肃国公冷哼了声,终究是听命地将火把递还给身侧副手,令其拿去熄灭。
“姜原,现在现身束手就擒可留你全尸。”苏添娇朝着琼花林大喊。
“苏鸾凤,本相当政的时候,你还是个黄毛丫头,想要本相跟你投降,你做梦。”琼花林中姜原狂妄的声音传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从暗处一同射来的几支冷箭,代表着姜原所有的态度。
“姜贼,你要抵死博斗,难道也想要你的妻子和孩子都跟着你陪葬吗?”放弃火烧琼林的肃国公,方才离去,再现身时已经领着一众属下,带着六七人而来,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抵着一把长剑。
那七个人每一张脸她都识得,有姜原的妻子、大儿媳、二儿媳、小女儿、小孙子、小孙女……
最小的孙女只有三岁,连路都走不好,而是被人抱在怀里掳来。
“祖父……”
“父亲……”
害怕的哭叫响起,琼花飘落,琼花林中没有了动静。
苏添娇桃眉紧紧皱在一起,厉声大喝。
“肃国公,谁叫你将他们带来的?”
诱伏姜原时,她同时发布了围剿姜府的命令。
一切都在她的计划当中。
当伏诛姜原后,再对姜家进行清算处置,在此之前绝对不能乱杀姜府一人,除姜原外尽量保护姜家无辜家眷性命,这是梅林断腿之后,她亲自写信给予萧长衍的承诺。
萧长衍没有见回信,却是让人给她带了个口信。
“长公主从无信用可言,但还是希望长公主这次能说到做到。”
除此之外,还送上断箭一支。
她才答应过萧长衍,现如今天肃国公却阳奉阴违,将姜府全部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尽数掳来。
“长公主,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放火你怕连累百姓。怎么?现在逆贼家眷你也要护着?”肃国公不服,大声反驳,那长剑仍旧抵在姜原小女儿脖颈之上。
“什么叫护?”她冷笑一声,声音清亮如玉石相击:“肃国公,本宫自幼习武领兵,读的是圣贤书,行的是君子道。两军对垒,当凭真刀真枪分胜负。”
“姜原罪大恶极,本宫自会将他绳之以法,可他的家人何辜?老弱妇孺,手不沾血,岂能因一人之罪,便要他们陪葬?”
“长公主!”肃国公仍旧不松口,眼里闪过阴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不是讲君子之道的时候,错失今日,再无擒获姜原的机会!”
“小节?”苏添娇瞪着他,眼底寒芒毕露。
“百姓安危是小节?无辜性命是小节?军中法度是小节?肃国公,你错了!恰恰是这些你眼中的‘小节’,才是立身之本、治军之魂!本宫不屑用此等手段取胜,更不屑违背本心,做那让后世唾骂的苟且之事!”
她抬手示意亲卫:“将姜家眷带回府中,严加看管,不得有半分苛待。”
肃国公气得脸色铁青:“长公主,你如此一意孤行。太后怪罪下来,你要如何解释?”
“这是本宫之事,不劳肃国公操心!”苏添娇昂首而立,一身银甲染血,自有一股顶天立地的坦荡。
就是她这股目光中无人的坦荡彻底刺痛了肃国公。
盛国人只知长公主,不知太后,不知皇上。
太后这次让他跟来,是来立功的,绝不能再让长公主独揽功绩。
肃国公一狠心,冲着琼花林大喊:“姜贼,你若还想保全家人性命,现在就速速现身,否则本公每隔一刻钟就杀你姜家一人,挂在这琼花树上。”
苏添娇骤然眸色一冷,本以为方才以发代头颅,足以震慑肃国公,却没料到他早已被功名冲昏头脑。
肃国公若不是她的亲舅父,有血缘之亲,她必当真一剑斩杀。
苏添娇正欲让人将肃国公拿下看管,就见琼花林中姜原已经被激怒,一连威胁地又射出数箭:“公孙狗贼,你找死!”
有几支冷箭直直而来,她只能暂时飞身而起持剑将冷箭尽数扫落。
就在这时,肃国公抓时机,趁她抽身乏术,冷笑一声,冲着琼花林中再次大喊。
“姜贼,现在要死的人,是你姜家人,而非本公。本公数三声,你再不现身,别怪本公刀下无情,一、二、……”
“肃国公,休得胡来。”她余光瞥见肃国公手中长剑扬起,心头猛地一沉,想抽身回援。
可迎面而来的冷箭再次袭来,密如雨点,逼得她只能挥剑格挡,半步也挪不开。
就在此时,远处小道,萧长衍骑着一匹乌骓马,一身玄色劲装染了尘土疾奔而来。
纵使他骑在马上,依旧可以看出双腿不良于行。
“刀下留人。”隔得太远,他只来得及喊一声。
肃国公只是往后看了一眼,见他赶来,没有停手,反而更加坚定地数出最后一个音节:“三!”
伴随声音落下,长剑一划,鲜血喷涌而出,少女鲜活的生命就此陨落,身体软倒在地。
萧长衍赶不及过去,只能原地拉弓搭箭,一箭射出。
因为双腿中毒又隔得太远,失了以往水准,那箭没有射中掉目标,中途坠落在地。
箭掉落的瞬间伴随着少女身体倒地,萧长衍隔着极远的视线落在了苏添娇的身上,而后双眼闪过痛色。
他喉头滚动,竟生生喷出一口鲜血,从马上坠落在地昏死过去。
男人的身体倒在了满天飞舞的白色琼花之中。
苏添娇瞳孔骤缩,握剑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银甲上的血渍仿佛更烫了。
她终究还是食言了!
“哈哈。”肃国公杀了少女,又见萧长衍从马上跌落,没有就此收手,反而更加得意,他揪过了那三岁大小的稚童,又冲林中大喊。
“姜贼,你外甥双腿俱断已是废人,若是望着他驰援,本公可以告诉你,你在做梦。”
“现下你小女儿已经死,该轮到你小孙女了,要不要现在出来,本公再给你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