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
随着吕思博的话音落下,在场文武百官似乎全都陷入了激动。
“微臣附议!”
“臣亦附议!”
一时间,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大半官员纷纷出列,请求朱允炆严惩李景隆。
这些人或是吕氏一党,或是忌惮李景隆权势之人。
此刻借着“天兆”之事,纷纷落井下石,想要将他彻底扳倒。
殿内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等待着朱允炆的决断。
吕太后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陛下,百官所言,不无道理。”
“天兆之事,关乎国运兴衰,民心向背。”
“若处置不当,恐让天下人质疑朝廷,届时局面难以收拾。”
她虽未明说要严惩李景隆,却已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无疑是给这场弹劾越发火上浇油。
李景隆目光扫过那些附和的官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不过他注意到,向来与自己政见不合、处处针锋相对的兵部尚书齐泰。
此刻却站在队列中,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并未趁机落井下石。
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朱允炆看着下方群情激愤的百官,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李景隆,终于开口。
语气中带着几分痛心:“李卿,朕自登基以来,一直视你为心腹知己。”
“不但对你信任有加,而且委以重任。”
“你数次率军出征,朕无不鼎力支持,赏赐有加。”
“可如今天兆曝光,直指你有异心,意图谋反!”
“此事震动京都,天下皆知,你今日必须给朕,给满朝文武,一个合理的解释!”
李景隆微微抬头,目光直视朱允炆,神色坦荡,朗声道:“陛下,太后!臣以为...”
“此乃绝非天兆,而是一场蓄意已久的构陷!”
他跨步出列,声音陡然提高,响彻整个奉天殿。
“李家世代受蒙受皇恩,先父追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方才得以封王拜爵。”
“臣自幼便蒙太祖皇帝与孝康皇帝教诲,深知忠义二字,岂敢有半分异心?!”
“京都突降暴雪,连下三日,积雪盈尺,御花园内人迹罕至。”
“而这所谓的‘祥瑞’石碑,偏偏在雪夜出现,又偏偏被人那么容易就发现,这难道不蹊跷吗?!”
李景隆的目光扫过在场百官,语气带着几分质问,“分明是有人趁着大雪封园、守卫松懈之机,暗中将石碑埋于琼花树下!”
“意在伪造天兆,意图污蔑微臣谋反,挑起朝堂纷争!”
“胡说八道!”吕思博立刻尖声呵斥,“御花园乃皇家禁地,内外三层侍卫!”
“而且日夜巡逻,戒备森严,何人敢擅闯其中埋置石碑?!”
“安定王,你休要在这里混淆视听,欲盖弥彰!”
“吕大人此言差矣。”李景隆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看向吕思博,“禁地虽严,却难防有心之人。”
“尤其是在大雪纷飞之夜,视线受阻,守卫难免有所疏忽。”
“更何况,若此事是宫中之人所为,想要避开守卫,并非难事。”
他话锋一转,看向朱允炆,沉声道:“陛下可还记得,三日前,都水清吏司曾上奏!”
“称御花园西侧路径年久失修,需更换一批青石板,陛下已然准奏。”
“随后,宫中便采买了一批青石板,送入御花园交由匠人修补。”
“臣昨日偶然听闻,负责修补路径的匠人禀报,这批青石板中,恰好少了一方!”
“而御花园琼花树下挖出的那块石碑,无论是材质、尺寸,都与这批青石板极为相似。”
“陛下不妨传召那批匠人,再与挖出的石碑进行比对!”
“看看这块所谓的‘天授石碑’,是不是就是那方丢失的青石板!”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百官们纷纷交头接耳,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李景隆说的头头是道,如果真如此言,那这件事就耐人寻味了。
听着百官的议论,李景隆心中冷笑不已。
吕太后的眼神微微一变,放在膝头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她抬眼看向李景隆,语气带着几分不屑:“不过是丢失了一方青石板,岂能作为你洗刷嫌疑的证据?!”
“御花园所用青石板,本就是寻常之物,天下皆是。”
“你仅凭一句‘相似’,便断定石碑是丢失的青石板,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若这就是你的解释,未免过于牵强了吧?!”
说到最后之时,她故意加重了语气,试图将话题引向对李景隆不利的方向。
李景隆心中了然,吕太后这是想要死不认账。
他转头扫过在场的朝臣,朗声道:“太后此言,臣不敢苟同。”
“‘天兆’之说传遍京都,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人人皆说御花园出了祥瑞石碑,却不知诸位大人是否亲眼见过那块石碑?!”
“上面的碑文,诸位大人是否真的看清了?!”
他目光一一扫过那些附和弹劾的官员,语气带着几分讥讽:“恐怕诸位大人也都是道听途说,并未亲眼得见吧?!”
接着,他将目光转向御座上的朱允炆,问道:“陛下如此动怒,认定臣有谋反之心...”
“不知陛下是否已亲自到场查看过那块石碑,确认过碑文的真伪?!”
朱允炆被李景隆问得一怔,不由得语塞。
接到禀报时,他因“李代朱兴”四个字而心烦意乱。
又被吕太后在一旁不停催促,的确并未曾亲自前往御花园查看。
此刻被李景隆当众点破,他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朝臣们也纷纷面露迟疑,议论声越来越大。
“是啊,我等确实未曾亲眼见过石碑。”
“安定王说得有道理,若真是天授祥瑞,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又恰好指向李姓?”
有朝臣已经站出来质疑,纷纷为李景隆说话。
殿内一时间变得有些嘈杂,原本一边倒的弹劾局面,渐渐出现了转机。
“肃静!”
见殿内秩序混乱,庞忠面色一沉,扬声喝止。
尖锐的嗓音立刻让殿内的议论声瞬间平息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御座之上。
朱允炆眉头紧锁,迟迟没有做出决断,眉宇间满是凝重。
殿内的檀香混着朝服上的皂角气息,凝滞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李景隆立在文武百官之首,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目光扫过那些或低头噤声、或面露惊疑的朝臣,朗声道:“既然大家都没见过,那就不如都去现场看看!”
“想必诸位同僚,也都好奇那块石碑究竟是何模样吧?”
话音落下,殿内鸦雀无声。
原本窃窃私语的官员们纷纷收声,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飘向御座之上的朱允炆。
朱允炆缓缓抬眼看向面前的文武百官,暗自握了握双拳。
他的确没有想到,原本是针对安定王的一次发难,如今却被安定王硬生生扭转了局势。
东侧的凤椅上,吕太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垂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攥着绢帕,指节都有些泛白,眉宇间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
她万万没想到,李景隆居然三言两句之间说服了所有人,而且明摆着是要将此事闹大。
她不想让天子答应李景隆的请求,因为她知道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角候着的袁如海早已把头埋得低低的,下巴几乎要碰到胸口。
宫服的领口微微汗湿,后背更是一片冰凉。
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此事本是他奉命暗中安排,原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李景隆扣上谋逆的罪名。
却没料到对方如此沉得住气,反而陛下和太后将了一军。
“陛下...”正在这时,李景隆不顾朱允炆和吕后的脸色,再次开口。
“臣还听闻,三日前入宫的那批匠人,是由吕侍郎亲自挑选举荐的!”
“臣现在怀疑,会不会是吕侍郎对泷州一事耿耿于怀,故意暗中指使匠人与宫中内侍勾结!”
“目的就是伪造‘天兆’,构陷微臣!”
“不知此事太后是否知情?!”
这话如同惊雷,瞬间在殿内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吕后和吕思博,眼神中充满了探究和怀疑。
安定王和吕家的积怨已久,朝野上下无人不知。
吕思博脸色一变,急忙出列道:“陛下!安定王血口喷人!”
“微臣根本不知道那批匠人是何来历!怎么可能是微臣举荐的?!”
“微臣虽与安定王在政见上偶有不合,但也不至于用此下作的手段!”
“更何况,此事与太后何干?!”
“安定王居心不良,请陛下明鉴!”
吕太后的面色也变得有些难看,她强自镇定道:“陛下,李景隆这是在挑拨离间!”
“哀家身为太后,一心为国,岂会做出如此罔顾天意、危害社稷之事?”
“他分明是自知罪责难逃,想要拉哀家和吕侍郎下水!”
李景隆冷笑一声,正要继续反驳,却见一直沉默不语的齐泰突然出列。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允炆见状,神色缓和了一些,连忙道:“齐爱卿但说无妨。”
齐泰看了一眼李景隆,又看了看吕太后,沉声道:“陛下,安定王所言之事,疑点重重。”
“而天兆之说,也并非无懈可击...”
“依臣之见,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轻易下结论。”
“不如先到御花园中亲眼辨认一下石碑真伪,也可交由工部和都水清吏司共同查验,确认石碑的材质、刻痕年代。”
“同时传召相关人等到场对质,顺便查明青石板丢失的真相。”
“待真相大白之后,再处置不迟。”
齐泰的提议,既没有偏袒李景隆,也没有附和吕氏一党,显得极为公允。
不少官员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李景隆心中暗忖,齐泰此举,看似中立,实则是帮了自己一把。
毕竟,只要进行查验对质,吕太后的阴谋便会不攻自破。
其实关于齐泰举荐匠人入宫的事,他根本就是胡编乱造的。
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将此事故意引到朝堂争斗上面去,这样即便不能证明自己无辜,也能让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服众。
毕竟,他和吕家之间的恩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从北境平燕之时其实就已经开始。
他就是要搅局,局势搅得越乱对他便越有利。
而且目前来看,搅局者不止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