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杨树独自一人赤着上身，汗水淋淋，在出租屋附近户外灯光篮球场打球，但烦闷情绪似乎无法宣泄，在空旷的场地中更显落寞。
李大为路过，不明所以，以为杨树只是练球，就在场外起哄：“杨树，你打球真臭，这哪是打球，明明是打架。”
杨树也不理。
李大为看了看表，接着也冲进场：“杨树，传一个。”
杨树仍不理。
李大为来了脾气，突然抢了篮板，场外运球，想上篮，没想到杨树特别勇猛，直接上来抢球：“呦，来劲。”
俩人拼抢起来，都有点誓死一博的意思。
夏洁跑步路过，远远看见俩人对打，也停了下来，被两个男孩的力量比拼吸引。
当荷尔蒙在肌肉和汗水里流淌，会散发出一种血脉喷张的激情。夏洁被这激情感染，犹豫了一下，便跑步进场。
李大为正在运球，机警地关注着杨树的一举一动，生怕球被抢了去。杨树也盯着球，正在找机会把球抢过来。
他俩谁也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夏洁悄无声息地把球抢了去，一个大步跨到篮下，跳起来，把球完美地投了进去。
杨树和李大为看愣了。
夏洁接着运球，目光挑衅：“来呀，愣着干嘛？你俩刚刚不是拼得正起劲吗？我也加入。 ”
李大为裂嘴一笑：“看不出来，挺厉害啊！来就来，谁怕谁！杨树，你也来！”
杨树二话不说，大步上前，准备抢球。
眼看球要被杨树抢去，李大为指着一边：“看，所长！ ”
杨树和夏洁扭头，李大为趁机抢过了球，跑开。
夏洁反应过来：“李大为，你这个骗子！把球还给我！ ”
李大为一边运球一边跑，夏洁在后面追。
杨树突然站住，一脸正经地朝着一边说：“陈警官，你怎么来了？ ”
李大为吓得一机灵，球砸到脚面上滚出界。
夏洁和杨树哈哈大笑起来，李大为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笑了起来。
杨树和李大为笑着在草坪上躺下。夏洁坐在他们身边。
李大为喘着气：“杨树，你怎么变坏了？”
杨树说：“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李大为笑着说：“博士就是博士，使坏都这么文绉绉的。 ”
杨树却突然沉默了。
夏洁看出他的异样：“你怎么了？”
杨树叹了口气：“这些天以来，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在这个派出所里像一个异类，完全没办法融入。
师徒关系紧张，同事形同陌路，大家看我也有种‘反正你也要走’的感觉，很疏远。”
夏洁深有感触：“我也一样，大家都当我是特殊，需要保护。 ”
李大为大大咧咧地说：“你俩就是多余瞎想，叫什么，庸人自扰。”
杨树一脸迷茫：“我情商也不低，又不是难相处的人，从小到大都挺受欢迎的。可是自从来到这儿，就觉得很孤单。”
李大为说：“在学校你这种学霸我见得多了，老师宠着，同学哄着。现在你是徒弟和同事，大家关系变了。”
杨树反驳道：“同学之间很单纯好吧？”
夏洁说：“来所里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遇到事情，你才会知道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李大为不客气地说：“你们俩，一是都太顺利，二是想得太多，把发生没发生的事先想一遍。
然后等事情发生，再检验心情。活得累不累？我们学渣，在学校被打击十几年了，早成了习惯，啥也不想，干就完了！”
杨树还想说什么，李大为一看表：“不行，我还有点事。”说完抬屁股走了。
夏洁看看杨树：“咱们也回吧？”
杨树坐起来：“你先走，我再练一会儿。”
李大为风风火火地来到一家简陋的小面馆，一眼就看到王刚正在吃面，直接坐在他对面。
王刚看见李大为非常反感：“你这么找到这儿来了？”
李大为说：“我知道你有个习惯，收车都会在这吃一碗面，然后才回家。”
王刚面也不吃了：“你费这么多心思也没用。那人的事你就说死我都不会管的。”
老板把李大为的面端过来：“您的面。”
“谢谢。”李大为拿起一次性筷子：“你的心情我理解，我查过你的报警记录，知道你爸对你妈做的那些操蛋事儿。
放在谁身上，都会跟你一样。但现在没办法，他已经肝硬化了，你帮他他还不至于死，你不帮他……”
王刚打断他的话：“那就去死吧，他活该！”
李大为吃了口面：“我穿着警服，按理说不能说这话。其实我非常理解你，我爸也是个操蛋人。
我开始记事儿的时候，他就骗我妈。我妈也是含辛茹苦，日子过得那就不叫日子。好在她心宽，不然根本挺不过来。
这事儿至今没完没了，前一阵为他我还差点脱警服。这事儿我 跟谁没说过原因，局里所里近乎审问我都没说，为什么跟你说？
我就是要说我明白你，要不是职责所在，我根本不劝你。现在，即便劝你，也是尽我自己的职责，你不听劝，我也非常理解。”
李大为说完开始大口吃面，不再多话。
王刚放下筷子，缓缓开口：“他比我妈大，总是莫名其妙地怀疑我妈，小时候他们总吵架，开始是脏话，后来是侮辱。
再后来他喝上酒，就是打。酒越喝越多，下手越来越重。后来我长大了，带着我妈从村里搬了出来。
我妈心软，怕他一人受苦，非逼着我把他也接来。可你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
他当着我儿子，让我妈跪着，他打我妈……你知道我儿子当时多大？才一岁，刚刚会走路……”
王刚完全说不下去了，浑身发抖，起身想要离开。
李大为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等等。”
王刚站住，李大为缓缓说道：“他在公交车上惹事不是第一次，这是第二次，但两次都是你这趟， 323 次。”
王刚没有回应，大步离开。
李大为愣了一会儿，默默把面吃完，走出面馆。刚想长长出口气，却看见站在路边的陈新城，望着王刚家的方向。
李大为赶紧上前：“师父，你怎么来了？”
“早点回吧。”陈新城话不多，上了自己的车。
李大为郁闷地说：“我们这是在拍谍战片吗？”
王刚一家人低头围坐在桌前吃早饭，谁都不说话，气氛有点压抑。
王母端了碗粥放在王刚面前，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你爸又来找事？”
王刚生硬地说：“没有，而且我也没有爸。”
王刚儿子笑着说：“爸，我有爸，你就是我爸。”
王刚看看自己儿子，没好气地说：“吃你的饭。”
三岁的儿子已经很懂看大人的脸色，马上乖乖吃饭。 王妻也知趣地默默吃饭。
不知怎么着，儿子突然哭了。王刚心里更烦，一把推开碗，起身离开。
王妻马上哄着：“不哭不哭，我们吃饭。”
儿子说：“我要爸爸送我去幼儿园！”
奶奶也哄：“爸爸送，你快吃饭爸爸才好送你。 ”
王妻见奶奶在哄孩子，起身去阳台找到王刚：“不吃了？”
王刚站在阳台生闷气，没吭声。
王妻说：“咱得为自己想，他再不是东西，咱也不能学他，更不能让咱儿子学他。”
王刚眉头紧锁：“你什么意思？”
王妻说：“我的意思就是你去帮他，也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咱自己，为了咱儿子。你以后也不会留遗憾。”
又是新的一天，王守一来上班，一路打招呼往自己办公室走，大家一片繁忙。刚走进办公室，杨树已坐在办公室等他了。
王守一有些意外：“杨树，这么早。”
杨树说：“所长，我想找您聊聊。 ”
王守一说：“坐坐，给自己倒点水。”
杨树说：“我不喝。”
王守一放下包，也没让杨树开口：“杨树，以你的学问，博士……”
杨树更正道：“硕士。”
王守一说：“不管什么士，总之比我学问大是吧？按说我也教不了你什么。咱不论职务，单就年龄。
毕竟比你多长几岁，人情世故比你多懂点是吧？你来基层锻炼，不管将来如何发展，最要学的就是人情世故。
我今天就跟你说一条，任何事情都不是非黑即白，连对错也不是笃定不变的。你的学问就是用来体会这些事情的，你明白吗？”
杨树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缓缓点头：“明白了。”
王守一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有什么事情吗？”
杨树摇摇头：“没有了。”
王守一说：“行，还有什么事情随时找我聊。”
杨树起身：“所长，那我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