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愫带助理出差S国,刚下飞机,连上网,就收到谈笑发来的消息。她说把邢愫的联系方式给了她在S国的朋友,就是之前提到的那个博士。
谈笑美其名曰等邢愫工作结束,让博士做向导带她转转,实际上是变相的相亲。
可能她跟谈笑之间说相亲不太合适,因为谈笑知道她大概率不会再走进一段婚姻了,所以再给她介绍的任何男人,都只是让她解决生理需求。
邢愫还没骂她,助理就把另一个手机递给她,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她猜测这应该是谈笑给她介绍的博士,直接挂了电话。
但很快他又打过来,邢愫只好接听。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对方已经先开了口:“你抬头。”
邢愫抬起头来,看到一张她无法拒绝的脸,难听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谁能拒绝一张帅气的脸呢?
刘孜惠因为在微博擅自发林孽打球的照片,被一个不明身份的群体攻击,好几天都心不在焉的。
她刚好一点,林孽又跟那女人当众接吻,搞得她心都碎了。
在食堂吃晚餐的时候,蒋纯给她热了杯牛奶,她没喝,只是反复扒拉餐盘里的土豆块。
蒋纯叹气:“你喜欢林孽就是会被她们攻击啊,谁喜欢林孽不被攻击啊。林孽这种人就跟历史上那些罪该万死的红颜祸水一样,他们本身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加注在他们身上的万千宠爱。”
刘孜惠也叹气:“万千宠爱又怎么样?他只取一瓢饮,取的也不是我。”
“不是你,也不是跟你相似的别人,你还不满意啊?是那个比咱们大的女人,其实是一件好事。谁都得不到。”
刘孜惠听蒋纯说话,突然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蒋纯跟她说实话:“其实不喜欢他的很多,只是你喜欢他,你关注的那些女生也是喜欢他的,所以你觉得喜欢他的人很多。你知道佟眠吗?那个家里特别有钱,学习特别好,宽额头,大眼睛,瓜子脸,跟你一样好看的,人家就不喜欢林孽。”
刘孜惠知道她:“她也许是暗恋林孽呢,我就知道有个班的班长,班会上表演节目的时候跳的曲目是《致双木》,后来被寝室里的人翻出加密的日记本,上面写的全是林孽的名字。”
蒋纯不反驳了。
无论她从什么角度切入劝说刘孜惠,林孽是校草这件事都不容置疑,即便有再多人不喜欢林孽,也改变不了有太多人喜欢他的事实。
林孽注定要在她们的青春落地生根了。
就是不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刘孜惠要怎么从这段青春记忆里提取出有价值的东西,变成她成长需要的养分,从而迈向更优秀的行列。
但她一定可以。
最近假期少了,好不容易有假,姥姥又要林孽帮她腌制辣黄瓜。等他把黄瓜条晒到天台上,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他打开手机,买了最近去合义市的高铁票,澡都没顾上洗,带着一身黄瓜味儿就打车去赶高铁了。
他紧赶慢赶,赶在人下班前,达成了心愿。
返回禄安市的路上,他计算好邢愫的空闲时间,给她发了一张图片,图上是他在高铁站拍的一个广告牌,广告牌上赫然写着:“早上的喜鹊是红色的。”
他收起手机,看着黄昏中火烧宇宙般的壮丽,思念像这一路连绵不绝的山峰一样,翻过一些,还有一些。
他好想她,好想。
邢愫离开S国的时候,博士请她吃了顿晚餐。漫天星辰作衬,晚风海岸相连,甲板上那只蹦蹦跳跳的小狗脖子上系着一串铃铛,“丁零零”的声响忽而顺着海平面蔓延。
她喝完一杯酒,风正好吹动她的头发。
博士知道这是离别饭,但她此刻的漂亮与航行灯如此契合,他真不想破坏这几分钟的浪漫。
也许邢愫就该是属于风的,只是他这棵树恰好枝繁叶茂,钩住她的衣角,留了她一时三刻。
谈笑介绍他们认识,他没抱有期待,只是尽一个朋友的职责,去机场接了邢愫一趟。邢愫太漂亮了,他出于一个男人的本能,对她有了些非分之想。
这些天来,他占据了她空闲的时间,她对他也没有距离感,一切顺利得不真实,但有一点,就是邢愫让人感觉不到她的真心。
他猜测,她也许被伤多了,已经没心了,可她总在看过一个人的信息后,冁然一笑。
他知道,他晚了一步。
当谈笑告诉他,邢愫离过婚,并给他推送了她前夫的资料,他才知道,他不是晚了一步,是晚了半生。
他跟她的前夫很像,她同意跟他吃饭,也许只是像她曾经同意她前夫的邀请一样。然而她前夫都出局了,他又怎么会存活下来?
他很大方地退出了这场不怀好意的邂逅,给邢愫的空酒杯倒上了一点酒,问:“他是什么样的?”
他问的是让邢愫盯着手机笑的那个人。
邢愫放下手机,没答他的问题,而是问出另一个问题:“早上的喜鹊是红色的,这是什么意思?”
博士不知道,也许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他才不是“他”。
邢愫也不知道,所以她在喝了一口酒后,还是给林孽发了一个问号。
林孽把那张广告牌的第二句话发了过去?:“早上的喜鹊不是红色的,没有喜鹊是红色的。”
他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邢愫回:“听不懂。”
林孽没再回,邢愫连续两次点亮手机屏幕,都没有他的消息。不知不觉,半杯酒又被她喝光了。
博士没再给她续酒,他知道她并不是想喝酒,是在打发他没有发来消息的这些无聊时间。
这顿饭吃了一个小时,其中有四十多分钟,邢愫和博士在各自处理各自的事。
很糟糕,但所幸这样糟糕的时刻不会再有了——
他们应该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
邢愫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刷到了林孽的动态,是没来由的一句:“红色的只是我在想起你时的脸。”
她终于知道了那个广告牌是什么意思,假装不小心地截屏了林孽这条动态,然后用手遮住了微微翘起的嘴角。
其实林孽还有一句话,只是打上又删掉了。他才不给邢愫偷着笑的机会,她想都别想!
但他把那句话发在了仅他自己可见的微博上?:“我从早上开始想你,直到第二天早上。”
周三清晨,林孽从家里出发去学校之前,用马克笔在玄关角柜的台历上画了两笔,圈出一个日期。那是邢愫出差回来的日期。
这一天平平无奇,林孽还是照往常的节奏学习,钻研数学。
上午第三节课下课时,刚好是太阳挂到头顶上的时候。林孽仰着身子躺在后桌上,脸上盖着书。
阳光从窗户投进来,吞没了灰色的身影,吐出一个得天独厚的少年。
钟成蹊风风火火地闯过来,摇醒林孽:“醒醒!炸了!奚哆哆出事了,派出所来人了。”
林孽躲了躲他的手:“滚。”
钟成蹊觉得这么大的新闻林孽不能不知道,死活把他拉起来:“昨晚上奚哆哆没回家,她家里人早上才知道。知道的时候,警察已经到了,说是昨晚奚哆哆在圣熙旅馆出事了,那种事……被发现的时候她睁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跟死不瞑目似的。”
林孽被他搅得困意全无,骂道:“滚!”
钟成蹊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来,又说:“我猜这事得上新闻,就看学校能不能压下来了。”
其他感兴趣的围上来:“真的假的?奚哆哆?艺体那个吗?”
“谁干的啊?够缺德的啊。”
钟成蹊:“来了那么多警察,音乐班那边谁都不敢说。”
有人接茬?:“咱们附近不务正业的不少,圣熙那破旅馆,没入住登记,更别说监控了。就他们那个前台,成天拿个手机聊天,真不见得记得都有谁进门了。”
“你觉得这是偶然性事件?可我怎么觉得是蓄意呢?”说话的人明指郭加航,“听说郭子那家伙追她追得紧,会不会是他昏头……”
钟成蹊也觉得郭加航嫌疑最大:“咱们学校也就他认识的那些下九流多。”
这时,从后门走过来一个人,反驳他们:“别瞎扯,郭加航那么喜欢奚哆哆,好几年了都没敢死乞白赖地追,我不信他能干出这种事。”
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
“会不会是奚哆哆人前人后不一样啊?”
“什么意思?”
“她之前不是跟杨施含一块儿玩儿吗?杨施含什么货色啊,她又能乖到哪儿去?搞不好这次是她自己玩儿漏了,紧急推给一个虚构出来的人,然后把自己包装成受害者。”
“角度清奇啊!”
“她身材确实挺好的。”
“是吧!我早说过她肯定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清纯。”
开启这话题的人还“咯咯”笑起来,带着旁边几个闲得没事的也开始笑。确实,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就都是可乐的事。
钟成蹊觉得他们聊得有点恶心了,他不觉得开女生这种玩笑是什么好笑的事。
他们嬉皮笑脸,林孽听着很烦,把盖在脸上的书重重拍在桌上,于是课间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几人被他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收起肩膀,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观察起他的神色。
钟成蹊以一副“活该”的姿态看着这几个人,他们的猥琐成功让他对这件事的八卦程度降到了最低值,他兴致索然地回了座位。
铃声适时响起,林孽没发火,几人也松了口气。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老赵突然来到班上,叫走了林孽。
钟成蹊突然听到心里“咯噔”一声。
邢愫在飞机上睡觉,对面的男士一直试图跟她说话,她拉上门也挡不住他的热情。
而她又不想直接跟他对话,就很心烦。
她的说话方式和口吻太能体现她的性格了,身边人习惯了,知道她就是这个性格,人看着有一点冷,但心肠的温度适中。别人可不这么认为,他们会觉得她在挑衅。
这样的事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她让空乘人员帮忙转告,她很累,她要休息,感谢他的热情,但她暂时没有心力结交新的朋友。
男士还算礼貌,之后再没打扰过邢愫。
飞机降落前四十分钟,空乘人员叫醒邢愫,她看了眼时间,洗了把脸,化了一个裸妆,穿上了鞋。
男士托空乘人员递给邢愫一本书,邢愫接过来,翻开书封,看到他写下的几行字。
他说这是他们第三次遇到了,这是缘分,希望她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认识她。他还说,搞不好他们将来还会在其他领域狭路相逢。
邢愫这才看向他。好像是挺眼熟的,但这不是很正常吗?
这趟航班她坐过很多次,时间都在每个月的中旬,连座位都是同一个。她如此,别人也如此,就像坐班车,自然会遇到。
她收下了这本书,但没给这位男士任何回应。
下了飞机,谈笑给她发来一个定位,她按导航走过去,上了车。
谈笑一只手正在涂口红,另一只手把咖啡递给她:“你听说过西北集团的资助项目吗?”
“你听谁说的?”邢愫在内部听到过信儿。
谈笑收起口红,说:“主要合作院校好像是西北承明工业大学,就是先从各个学院的精英班里挑一批人,加大力度栽培,以拔高我们国家武器制造的技术水平为根本目的,保障我们可以独立生产第五代、第六代战机,战艇战舰,洲际导弹等高技术武器。”
“感兴趣?”
谈笑摇头:“术业有专攻,技术层面的问题我不行,这被国家重点培养的名额还是交给咱们国家优秀的年轻一代吧。”
邢愫有些饿了,问:“吃什么?”
谈笑不扯了:“你说。”
“随便吃点吧,晚点我要去趟中心。”
“晚上还回吗?”
“回。”
“那够晚的了。”
邢愫没再说话。
谈笑随便找了一家餐厅,驱车前往。
西北武器公司的第一军工厂前头是西北武器公司的办公大厦,主要是技术研发中心,就是那部分高级人才的工作区域。
进出口贸易相关事宜都是由西北武器公司的总部处理,总部位置在禄安市CBD(中心城区)。
总部是孙耀武的主要办公处,邢愫一般会把自己关进工厂里。
谈笑没去过军工厂,但她知道,那是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的源头,是个伟大的地方。
她们在一个面馆吃了两碗面,谈笑吃完想起一件事,便问:“你这几天跟储博士接触,没擦出火花吗?”
邢愫不需要火花,男人对她来说只是工具,而储博士想跟她谈恋爱。
谈笑没等到她的答案,明白了:“我以为你会对贺晏己心动,就能对他心动,他们俩在某种程度上还挺像的,我想多了。”
邢愫没告诉谈笑,她没对贺晏己动过心,促成他们俩婚姻的最大因素是合适。
她也曾以为她喜欢过贺晏己,毕竟她曾为他难过。但那都是在有些人出现以前。
喜欢是比较出来的。
谈笑有些为她担心了:“你不是被伤到了吧?老板。”
“你想多了。”
教室门口,老赵拍拍林孽的胳膊:“警察找你问点事,实话实说,别紧张。”
林孽没什么可紧张的,警察来学校也不是头一回了,很多次都找他问话,一回生二回熟,说不定这次还是熟人。
他到办公室后,发现等待他的不是熟人,是一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对方穿着警服,有些不熟练地询问他:“奚哆哆跟你什么关系?”
“没关系。”
“你俩谈了多久恋爱?”
“你是警察吗?”
民警愣了一下,前头几个接受询问的都跟小猫儿似的,这个怎么浑身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啊?
他呵斥道:“废话!老实回话!”
“我怎么没见过你?”
“你是谁啊?我要让你见到过?”
林孽把手抄进口袋:“那你又是谁,我要被你造谣?”
民警把那些林孽和奚哆哆错位的照片扔在桌上:“没谈过恋爱这是什么?”
林孽从老赵桌里把那盒墨拿了出来,打开盒子,给他看:“这是什么形状?”
民警皱起眉。
林孽给他看了两个面:“这么看是正方形,这么看是长方形,这应该是幼儿园知识点。”
民警被他拿话噎住喉咙,换了问题:“昨天晚上你在哪儿?在干什么?有没有人作证?”
林孽很配合,把昨晚他干的事叙述了一遍,除了躺在床上看邢愫照片那一段。
民警按照他陈述的内容联系同事去查监控了,先排除一个是一个。
问完林孽了,下一个是杨施含。她就在门口等着,手被她揪得通红。
警察把几个跟奚哆哆有关系的人问完,转道去了市医院。
事发后,奚哆哆一直沉默,状态奇差,警方只好先从她身边人问起,现在听说她愿意说话了,肯定要赶过去。
警车走了,国际精英学院的紧张氛围却没有被一并带走。
各种群里开始传播奚哆哆的视频。但奇怪的是,这些视频中所有露脸的片段全都是施暴的画面,所有裸露的片段都没有奚哆哆的正脸。
视频里,奚哆哆像个傀儡,面无表情,几个没有露脸的女生排着队殴打她,还能听见不少于三个男人的嘲笑声……
教导处的老师们连夜开会,找到几个群的群主,让他们立刻删除群消息,禁止群内成员聊天,一旦有在校生继续传播这套视频,立马通报,开除学籍。
然后,在教育局打来电话时,学校极力强调奚哆哆是在晚自习结束回家时发生的意外。
他们已经这么大力度掩盖了,然而这消息还是在全市不胫而走。
放学后,林孽和钟成蹊去了校门口的奶茶店看球,老板请他们一人一杯奶茶,林孽给了老板三十块钱,硬为自己换了杯咖啡。
老板把咖啡端给他,微笑着说:“再送你们一份华夫饼。”
钟成蹊猛点头:“谢谢姐!”
老板朝窗外看了一眼:“你们学校下午来警察了。”
钟成蹊吸一口奶茶,点头?:“嗯,艺体一女生出事儿了,被人那个了。”
“那个?”
钟成蹊还有点不好意思:“就是,哎呀,这让我一男的怎么跟你一女的说啊。”
老板懂了:“是已经确定了?还是说找到凶手了?”
钟成蹊被老板这么一问才反应过来,打了个激灵,扒拉了两下林孽?:“欸,好像那视频里没有他们传的那事儿啊?”
确实,那些视频和照片里并没有奚哆哆被侵犯的画面,只有殴打。
林孽刚收到数学奖赛事官方的邀请信,并添加了咨询老师的微信,这会儿正忙着看比赛的相关规则和注意事项。
他以为这也就是一个业余的奖项,毕竟网上都搜不出来,没想到竟有西北承明工业大学的面试机会。
咨询老师发微信跟他说:“我前两天才得到信儿,咱们这个奖和一个物理奖,这两个奖被选入参加一个政府项目了,就是说获奖者可能会获得重点工程院校的面试资格。”
数学、物理,林孽大概明白了这个项目是想要什么方面的人才。
他对这件事兴趣不大,反而问:“奖金能多点吗?”
咨询老师问:“你只在乎奖金吗?”
林孽说:“奖金更实际一点。”
“目前没有得到奖金预算增加的消息。”咨询老师说,“你就肯定你一定会赢吗?”
“我不肯定,但奖金多一点,我肯定会更想赢一点。”
咨询老师没再回消息。
林孽放下手机,喝了口咖啡,看了眼落地窗外。
正是放学时间,这条古老、狭窄的马路两侧都是高级轿车,枫叶堆积在方砖铺成的步行道上,鞋底踩在枫叶上的窸窣声被淹没在学生的嬉笑打闹里。
日子突然很鲜活,他也突然想见邢愫了。
奶茶店来了很多人,老板没跟钟成蹊聊两句就去忙了。钟成蹊是社交大户,遍地是熟人,谁进来都认识,跟谁都能聊两句。
林孽重新拿起手机,给邢愫发了条消息:“邢愫。”
邢愫没回,咨询老师回了,他说:“你让我很好奇啊,我能在竞赛前见你一面吗?”
邢愫刚到中心,刚拿起文件,被她随手丢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就亮了一下。她条件反射般偏了一下头,正好看到林孽的消息。
她很熟练地放下了文件,拿起了手机。
“邢愫”两个字出现在她跟林孽的对话框,她笑了笑,没回。
林孽就喜欢连名带姓地叫她,他很不喜欢一切能显出他们年龄差距的称呼。
放下手机没一会儿,她不知道被什么牵引,又拿起手机,回了一条消息:“嗯。”
这次换林孽不回了。
这也正常,他很幼稚的,喜欢在这些小事上争输赢。
她不回他,那他也要不回她一次。
快到晚饭的时间,孙耀武给邢愫打来电话,聊了些工作上的事,聊了聊林又庭最近的动作,然后就是私事:“我在晋商学院的同学最近在准备挂牌上市,事情有点多,身子要垮了,我想安慰他一下,但我晚上要跟我老婆去吃西班牙菜。”
邢愫都猜到他的意图了,直说:“我没空。”
“他父亲是原子重工的董事会成员,他妹妹是福跃电器的总经理。”
“你拿我当交际花?”
“怎么可能?我是要说,他妹妹叫姜昕蔚。”
邢愫耸起眉。
孙耀武又说:“没错,就是外头传的那个,跟林又庭在一起的姜昕蔚。”
邢愫手指在桌面轻敲着,思考着。
“见不见我这位同学,你自己决定,你觉得有必要就去,没必要也可以把我的话当个屁放了。”孙耀武跟邢愫玩起了攻心术。
邢愫是个很骄傲的人,但自从成年以来,她好像总是妥协于这些令她无比恶心的人际交往。
孙耀武没专门等邢愫答案,提前挂了电话。
邢愫把手机扔在桌上,捏了捏眉心。
在很多人眼里,她已经事业有成,是所谓上流社会的上层人士。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离真正的自由有多么遥远。
西北集团旗下最大的武器公司的二把手又怎么样?一山总比一山高,山山难登还得登。
她的时间很宝贵,她很快清理了脑袋里的废物,投入到工作中。
这一投入,就又到半夜了,她回家已经是十一点半了。
林孽等了一天她的消息,这段时间里他俨然几部系列灾难片,从火山爆发到冰河封川。
等到深夜十二点,他等烦了,还是妥协了,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几点到的?”
他很肯定邢愫回到了禄安。
邢愫假装看不出他的意图:“怎么了?”
“没事。”
邢愫继续假装,这是她的强项:“哦。”
几分钟后,林孽又说:“吃糖吗?我新做了。”
他想见她,但他不直说,他非常不会表达自己。
邢愫回道:“太甜了。”
“你说好吃的。”
“那也不能老吃吧?你喜欢一件东西,能一直喜欢?”
林孽几乎没有犹豫,秒回:“能。”
邢愫稍微停顿,突然不知道怎么回复。
恰好林孽这时候又问了一遍:“吃不吃?”
邢愫神谋魔道地打了一个字:“嗯。”
“那我给你送过去?”
“太晚了,明天吧。”
“晚吗?还早吧?公交末班车都还没发车。”
邢愫几乎可以想象到,他已经洗完了澡,也穿好了衣服、鞋,把自己收拾得很帅,坐在沙发上给她发消息,只要她松口,他立马飞奔出门的画面了。
这么一想,她也觉得夜那么美,一个人过有点浪费了。
“那,二十分钟。”
林孽秒回:“我打车,十五分钟!”
鲜花,美酒,漂亮的人,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一整夜。
半个月没见面,不知道攒了多少火,但这一晚他们连话都没顾上说,还是没能全部宣泄。
后半夜,两个人累趴了,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趴在地上。
林孽闻到了邢愫身上无人区玫瑰的香气,搂着她的腰转遍房间的每个角落也再没看到她前夫遗留的半瓶香水。他就好像是一个征战南北的将军取得了绝对性胜利那样愉快,突然笑了起来。
邢愫从床上翻个身,趴在床边,双肘撑着床,看着闭眼大笑的林孽。
他好傻,但也好帅。
少年很美好,林孽尤其美好。
邢愫最近这类感慨更多了,她想,她其实也在暗暗得意,老天对她还可以。
林孽醒来已经早上七点了,他没在床上看到邢愫,起身走到卫生间,没人,转过身,见邢愫敷着面膜从楼下走了上来。她越过了他,用做着手膜的一双手夹走了她丢在卫生间的手机。
他捞住她的腰,没让她离开。
邢愫扭过头,看着他。
林孽没低头,眼神向下,看着她:“去哪儿?”
邢愫拿开他的手,走到化妆镜前坐下来,摘掉手膜、面膜,开始护肤,顺便跟他说话:“约会。”
“我还在这儿呢。”本来靠着门框的林孽突然直了身子。
邢愫护完肤,打底,上妆,说:“嗯,你在这儿待着吧,中午可以去1A料理,我存了钱在那里,报我手机号就行了。”
“你拿我当什么?”林孽理解不了邢愫,看不透她。
“小宠物啊。”
“你!”
“别叽歪。”
“他是谁?”
“你不认识。”
“你说说看。”
“说了你又能怎么样呢?弟弟。”
“卸他一条腿。”
“成熟点,你都进不了人家门。”
林孽更不放她走了:“可以,但也要你能出了这个门。”
邢愫扭头看到林孽的表情不怎么帅了,还一本正经的,也像他昨晚那样,突然笑起来:“你怎么天天上当?不长记性的?”
果然又是一场骗局。
他怎么天天上当?还不是因为她老骗他?林孽看她那得意样,懒得搭理,洗澡去了。
这个女人有时候很深情,有时候很薄情,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
但每次他都信了,追根究底还是他在意她。
他知道,他所有的烦恼都源于在意。至于他不在意的,比如那些喜欢他的女生,她们是高楼起还是楼塌了,他一个眼神都不会给。
邢愫化完妆,林孽已经洗完澡换好了衣服。
她也去换了身衣服,回来拿上手机,俯身亲了一口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的林孽,说:“我上班。”
林孽长手捞住她的腰,往后一拖,逼得她失重,坐进他怀里,他问:“能不能不上班?”
邢愫单手捏住他的脸,捏到变形也还是帅,底子好就是无所畏惧啊。
她放开他:“不上班你养我啊?”
这是《喜剧之王》的经典台词。
林孽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属实没想到这点。
现在养她不现实,但他觉得他可以,他从小到大没输过,弱者滋味也没感受过,便道:“好。”
邢愫笑了:“你还是先毕业吧。”
林孽听不了她这个语气、这句话,把手机放在桌上:“从小到大的奖金我一分没动过。”
邢愫看了一眼他的手机,有些敷衍:“嗯,有几千?”
“二十九万。”
邢愫敷衍不起来了,虽然二十九万在她这里不算几个钱,但她在他这个年纪可还是个穷光蛋呢。
她很好奇:“你们学校的奖金有这么多?”
“数学竞赛,物理竞赛,全校第一,全市第一,全省第一……全加在一起的。”
数学,物理。
邢愫差点忘了他们学校是国际学校,精英班很多。那是不是说,他也许可以进入她这一行呢?
刚想到这里,她又亲手了结了这个想法的萌芽。她不能给他任何暗示,不然以他对她的在意,很有可能一任性就随了她的脚步。
这一行可以做,但她希望,林孽是自己想做,而不是因为她去做。
她没再跟他聊下去,拿起包,冲他笑了一下。杏眼红唇,黛眉粉腮,她一笑,女人为什么是祸水的答案毋庸赘述。
林孽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他不让她走还是因为心里有点点介意她那一句“约会”。
邢愫看出了他的心思,又亲了他一口,这回亲在嘴唇上:“对你自己自信点,外头那些野男人能跟你比吗?”
这话莫名取悦了林孽,那点别扭被稀释了,于是他愿意妥协了,问?:“你几点回来?”
“你说。”邢愫总是知道什么话能触动林孽的兴奋点。
林孽这人得寸进尺:“那你别走了。”
邢愫完全不惧:“我只是让你说,又没说你说了算。”
林孽差点又骂出声来。
邢愫知道再说下去林孽会真不让她走了,就凑近他耳朵,很小声地说:“回来让你说了算。”
没办法,林孽懂事,但不总是懂事,他浑蛋起来整个街区的浑蛋都比不过他。
林孽烦得很:“你就是我的克星。”
邢愫最后捏了一下他的耳垂:“没准儿是幸运星呢。”
门关上,林孽更烦了,还觉得窒息。
他伸手把脖子上的链子扯得很开,已经扯离了皮肤,他还不满足,还要扯,链子一下子断了。
链子断了,他反而很平静地把它抻下来,放进口袋。
兜里冰凉坚硬的触感让他想起,他忘了一件东西,当他把这件东西拿出来,他又自愈了。
事实就是他可以被邢愫气死百遍,但只要他还在意她,他就总能安慰好自己。
邢愫要是知道了,得多得意?
他不能让邢愫知道,不然就她那么歹毒,肯定嘲笑他不是她的对手。
奚哆哆事件在警方紧急成立调查小组后的第四天有了大的进展。
那天早上,太阳才从教学楼中间爬出来,警车鸣笛声就划破了学区的寂静,警方带走了杨施含。
虽然没有准确消息说杨施含就是这场恶行的罪魁祸首,可好事者不这么认为,他们义愤填膺,已经先于警察、法官对杨施含判了刑。
杨施含过去干过什么让他们印象深刻的事,此刻都成了她犯下这滔天罪过的缘由。
他们的逻辑是这样的,因为杨施含早早混迹社会,跟各种男人不清不楚,总有豪车接送……所以她找人殴打、侵犯了奚哆哆。
时间眨眼又过去了三天,杨施含再没来过学校,她是凶手这件事仿佛铁证如山。
周五下午放学,杨施含的母亲来到学校。她是一个打扮妖艳,但遮不住一脸苍白的中年女人,穿着粉色的夹克,脖子和手上戴着旧款式的金饰,胳膊上挎着一个磨破了皮的奢侈包。
所有人似乎又明白了,杨施含这么恶毒,原来是因为根上就烂了。
于是,他们又开始造谣杨施含的母亲。她那身廉价的行头似乎又成了她是那种小巷发廊妹的铁证,他们说杨施含女承母业。
事实上,杨施含的母亲是聋哑人,她那一身打扮,是她所有衣服里最体面的一身。
哪怕是来帮女儿办退学,她也希望她们是体面的。
她在工厂工作,是流水线工人,她的丈夫死于车祸,她独自一人将女儿杨施含抚养大。她没有学问,不会教育,是她让她女儿变成了今天这个社会人渣似的样子。她很抱歉,也觉得对不起女儿。
但谁在乎呢?
这个版本虽然是真的,但真的好枯燥,哪有她是“小巷发廊妹”这个版本更具故事性呢?
早饭后,老赵稳了稳“军心”,说了几个让人还算欣慰的消息,可就是有不懂事的问他:“你怎么不说奚哆哆现在什么处境?杨施含又有没有得到惩处?还有江弱做完手术排异现象严重,生命危在旦夕那事,你怎么也不说呢?”
老赵的笑容僵在脸上。
那人没完没了:“我不成熟的时候,你要说,我已经长大了,要成熟,要懂事,那既然我长大了,是不是很多事我就有知情权了?可以提出意见了?这种时候你藏着掖着是什么意思呢?合着你要我幼稚,我就得幼稚,你要我长大,我就得跟吃了激素似的在一瞬间长大?是吗?”
老赵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把试卷翻开:“好了!上课!”
这一次,这个话题像上一次一样,被强制结束了。
下了课,钟成蹊把奶茶店老板同他说的杨施含母亲的真相告诉林孽:“真吓人,杨施含平时是怎么跟她妈沟通的?比画手势吗?”
他可以不随那些乌合之众去传播杨施含母女的谣言,但他无法与她们共情。
人要是年纪太小,经历得太少,道理也懂得不全,就是会这样。
林孽倒是能共情她们,但他拒绝。
这个时代,苦没那么显而易见了,因为已经从皮肉过渡到了心灵。每个人都是外头好得很,心里烂得透,都去共情的话,他忙不过来。何况那是救世主要做的事,他只是个也在受苦的普通人。
就这样,这件事从一群人热火朝天地讨论到稀稀拉拉的几人谈起,就像林孽事件一样,再一次被埋进风中,被更新鲜的故事取代了。
教育厅的公告姗姗来迟,通报了国际精英学院在此次事件中的不恰当处理,然后将反校园暴力条款条规下发至每个学校,要求人人背诵。
晚上,省卫视新闻再次提及此事,这一次可能是基于舆论压力,很细致地公布了真相。
杨施含喜欢郭加航,但郭加航喜欢奚哆哆,杨施含气不过,便找到她在校外认识的地痞流氓们,想教训一下奚哆哆,出口气。
她本来只是想搞一出恶作剧,但那些人不受她掌控,就连她都是他们玩弄的对象,她主动送人给他们玩儿,他们怎么会放过这么一个享乐的机会?
他们无视她的苦苦哀求,一个接一个对奚哆哆拳打脚踢,还拍了视频在他们的圈子流传。
最后,施暴的几人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八个月到四年不等的有期徒刑。杨施含被判了两年六个月。
事情好像是尘埃落定了,但他们对奚哆哆造成的伤害,坐几年牢真不够赔的。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奶茶店,同样的钟成蹊和林孽,同样的一杯奶茶和一杯咖啡。
老板端上饮品时跟他们闲聊了两句最近的热闹事。
奚哆哆事件发生后,他们学校管得严了,最近还真没什么热闹可看,只能瞎扯一会儿。
钟成蹊看到老板无名指上的戒指,眉飞色舞地问:“要结婚了?”
老板低头看向无名指的戒指,伸手摸了摸,说:“嗯,同学。”
钟成蹊不信:“现在还有同学能够结婚的情况?我以为都在上学时期把爱情消耗光了呢,然后从此封心锁爱,多年以后找个老实人嫁了,或者娶了。”
老板没多说,但给钟成蹊的微信发了一张电子请柬:“我没帅哥的微信,两张都发给你了,夏秋酒店,记得来。”
钟成蹊问她:“我们俩要出份子钱吗?”
老板笑:“你们俩有钱吗?”
“几百块还是有的。”
“不用,来蹭饭。”
钟成蹊喜滋滋的:“太大气了吧!你这绝对婚姻美满!”
“就你嘴甜。”老板嘴上这么说,其实对他的祝福很受用。
钟成蹊也不总是嘴甜的,看到他那张请柬上的被邀请人写着小钟,林孽那张写的是帅哥,他不高兴了:“欸,不是,怎么他是帅哥,我就是小钟啊?”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啊。”老板说。
听到这蹩脚的理由,钟成蹊翻白眼:“你得了吧,我们俩在你这儿消费那么久了,你不知道他叫什么?他没说过,我也叫过他的名字啊,就算我没叫过,你那心愿墙上写的也都是他的名字!”
“你说那些对林孽的表白?”老板假装恍然大悟,“我还说林孽是谁呢,怎么这么多女生喜欢。”
钟成蹊翻白眼要把眼珠子翻出来了:“行了行了,这蒜让你装明白了,小钟就小钟吧。”
老板情商很高,又送了钟成蹊一份马卡龙,哄了哄他。
钟成蹊这个不值钱的,当下就原谅了。
老板去忙了,钟成蹊跟林孽吐槽?:“这老板哪儿都好,就是眼神不好,就俩帅哥也能丢一个。”
林孽没有参与他们的聊天,开始看第五遍戴耳环视频。
他没有耳洞,没戴过那东西,所以学习一手。
钟成蹊喋喋不休地说着废话,费了五斤唾沫后,他终于感觉到口干舌燥,停了。
从奶茶店出来,钟成蹊要去网吧,问林孽:“玩会儿游戏吗?”
“我有事。”
“姐姐找你啊?”
林孽没说,转身走了,留给他一个背影让他自己猜。
钟成蹊翻白眼,冲他的背影喊:“太装了遭雷劈!”
林孽没搭理他,给邢愫发了条消息:“你自己说的,几点回来我说了算,到点了。”
邢愫那边刚好完事,但没想着回他消息。
她是想,冷不防出现在他面前,一定可以看到他被爽到的神情,那多有趣啊。
没想到这时,谈笑带着一捧鲜花进入办公室,打断了她的计划。
“愫总,我敬爱的老板,刚在楼下碰到要送你花的人,顺手帮你拿回来了。不用谢。”谈笑说着,把花放进邢愫怀里。
邢愫被迫接住这捧花,拿出卡片,看到是刚合作过的客户送给她的。
她把花放下,卡片放在桌上。
谈笑看了眼时间,再次确定是下班时间了,这才敢在邢愫办公室跟她说私事:“太离谱了,你这种条件,居然只有客户送花给你。”
“挺好。”
“好什么?我们保洁阿姨都不止一个追求者。”
“挺好的。”
“晚上喝酒去吗?”
“不去。”邢愫要去陪她喜欢生气的小朋友。
“去呗,我订了个巨贵的套餐,还约了四个新认识的帅哥呢。”谈笑钱都花了,又没别的朋友跟她一起享受,打定主意要拖住邢愫,“你要不去,我一个对四个……”
“挺好的。”邢愫第一次发现这三个字这么好用。
谈笑说:“可是我已经把他们叫来了,就在楼下。”
邢愫停下穿外套的动作,扭头看着她。
谈笑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耸了耸肩?:“看到客户送你的那束花后,我就毅然决然叫了一个最帅的过来了。你可以不去喝酒,但你今晚必须把他带走。”
邢愫没搭茬,出了公司。
她就要走到车位时,两辆车的缝隙中突然走出一个男人。
男人戴着棒球帽,穿得有点休闲。从邢愫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的下颌线,倒是挺流畅的。
他冲她笑了一下,邢愫看清了他的脸,长得不错,估计是谈笑说的那个。
但这帅哥……是不是岁数大了点?
她走过去,直言:“谁约的你,就找谁去。”
他跟没听懂似的:“什么?”
邢愫打开车门,手搭在车门上,说:“谁让你来的,你去找谁,听懂了吗?”
他突然笑了:“那恐怕是不行,他现在应该在陪他老婆。”
这回换邢愫听不懂了,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她认错人了:“姜笛?”
男人很礼貌:“你好,邢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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