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闻衍紧闭双眼。
他的世界,黑暗昏沉。
时间始终停留在几年前,那时候,梁锦安还在傅家,正掂着脚去够橱柜顶层的文件,他笑着,从身后将她抱起来。
还有婚礼上,她的头纱被他掀起,他看见她盛满星光的眼睛。
真好啊......
他们没有争吵,也没有分离。
始终在一起,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
可忽然间,一声略带哭腔的声音闯进他的脑海。
“傅闻衍......你凭什么还不肯醒来?”
她的啜泣,像一把锋利的刀,硬生生剖开他的全部幻想。
记忆开始崩塌。
他忽然想起躺在文件柜里的离婚协议书。
想起她的眼泪,她的控诉。
还有......在民政局门口,她拿到离婚证时转身决绝离开的背影。
【全都想起来了。】
【他们分开,她也再婚了。】
监护仪上的波纹剧烈震颤,可他的睫毛只是轻轻地抖了抖,终归于平静。
他宁愿永远被困在这场记忆编织的美梦里。
至少,在这里,她还会对他笑。
......
一段时间后。
初秋的风带着微凉。
秦梦莲推开病房门,手里拿着一封烫金请柬,轻轻放在傅闻衍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
“这是安安和谢望京的结婚请柬,当初,是谢家那孩子闹着玩,想故意气你的。”
“如今,她真的要嫁给别人了......”
秦梦莲的手不由得颤抖,轻轻抚摸过请柬上‘傅闻衍’几个字。
字迹清秀。
忍了忍酸涩的情绪,对着病床上始终闭着眼的人,她轻轻开口。
“一看就是安安亲手写下来的字,一笔一划,写得这么认真......你说,她寄出这张请柬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回答她的只有毫无波动的监护仪。
仿佛沉睡的人,对外界的一切毫无知觉。
“你就甘心吗?”
秦梦莲终于崩溃,眼泪落下,砸在傅闻衍的手臂上。
“妈妈现在知道了,你最爱她,肯定舍不得别人碰她一下。可现在,她就要永远属于别人了!”
“闻衍,算妈妈求你,赶紧醒来吧,你再不醒来,就永远没有机会挽留安安了!”
病房里,只有沉静的呼吸声,和机器规律的声响。
秦梦莲哭得不能自已,安静了半晌。
最终,轻轻抹去眼泪。
又重新拿起床头柜上的请柬,走出门,交给张婶。
“去,把请柬还给安安,就说闻衍醒不过来,去不了。”
......
拿回这张请柬的时候,梁锦安正结束婚礼彩排,从外面回来,看见站在家门口的张婶。
“怎么了?”
张婶什么都没说,默默把那张请柬递给她。
“恐怕......他一时半会醒不了。”
“嗯,知道了。”
梁锦安的声音很淡,但表情,却很难看。
她知道的,他还没有醒。
但还是执着地一笔一划写下这份请柬,就好像这样,能把沉睡的人从梦境里拽出来。
沉默了许久,她又想把请柬还给张婶。
“给他的,没有收回来的道理,麻烦你送回病房吧。”
张婶摇摇头。
“这是老夫人让我送给你的,不能再拿回去。”
想罢,她又道:“如果你坚持要送,不如自己送去医院?”
“......嗯。”
梁锦安深吸一口气,轻轻点点头。
......
医院。
病房的窗帘拉开着,阳光斜斜落在傅闻衍的睫毛上。
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梁锦安默默在他身旁坐下,手里拿着那张烫金请柬。
“我和谢望京要结婚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这是我给你的请柬,希望......你能来。”
监护器的滴滴声规律响着,没有回应。
她看着他宁静的脸,忽然笑了,眼底却泛起丝丝水光。
“这句话,在我心里排练了很多遍,我想过,究竟要用什么样的心态,用什么样的语气递给你请柬。”
“很可笑,是不是?”
请柬被放在他的床头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我不想我们之间最后变成这样,我要往前走了,也希望你能。”
“你说我自私也好,为了孩子也罢,但我始终期待我们之间能够和平相处。”
“毕竟是曾经爱过的人,我怎么舍得和你闹成这样?”
他的额发落了,遮住他的双眼。
梁锦安伸手,想替他拂开。
可手指悬在半空中,终究没有触碰他。
“之前误会你很多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再和你亲口道歉。你给我造成的伤害,我也选择遗忘。”
“好希望......你能听见我说的话。哪怕和你吵架,我也不想你变成现在这样。”
傅闻衍始终没有回应,睫毛也没有震颤。
梁锦安垂眸。
她知道的,他不会有回应。
但让他苏醒,已经成为她的执念。
哪怕医生说他没有求生意识,也不会听见外界的声音。
她还是希望能再见到他睁开双眼的一天。
泪滴忍不住滑落,砸在他的手臂上,温热。
梁锦安抿了抿唇,生生忍住心里的酸涩,起身。
“我先走了,欢迎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前夫。”
深吸一口气,她整理好情绪,正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
那双苍白的手忽然抽搐了一下。
梁锦安余光瞥见,猛地瞪大双眼。
“你听见了?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对不对?”
监护仪的波纹忽然变得剧烈。
病床上的人虽然没有说话,也没有睁开眼,却无声回答她的问题。
【他在听。】
【他不舍得,她再落泪......】
梁锦安捂住嘴,喜极而泣。
转身跑出门,“医生,他是不是要醒了!”
秦梦莲听见她的喊声,激动站起来。
“安安,闻衍睁眼了?”
“还没有,但他动了,我确定没看错。”
秦梦莲兴奋得不能自已,赶紧给傅自忠打电话。
......
医生检查过后,走出来。
“脑部的血块确实在消散,如果保持这种趋势,最快几天后,就能苏醒。”
“谢谢医生!”
秦梦莲和傅自忠乐得合不拢嘴。
梁锦安也重重松了一口气,赶紧给南南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夜晚。
南南来医院看过傅闻衍,母子二人要回家。
秦梦莲忽然跟上,“安安,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梁锦安心情好,也没有拒绝她。
二人来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秦梦莲忽然抓住她的手,语气近乎于祈求:“你看,他还是最在乎你,只有你过来,他才会动一动。”
浑浊的眼里忽然迸发出光。
“医生说他这几天就能醒来,你能不能......推迟婚礼,每天多过来陪陪他?”
梁锦安沉默。
她也很想让傅闻衍苏醒,可,推迟婚礼,意味着对不起谢望京。
这一场爆炸,是高宁宁造成的。
所有人都是受害者。
不该让谢望京承担后果。
见她为难,一旁坐着的傅自忠忽然起身,“行了,别让安安难做。”
他一把将秦梦莲拽到身后,看向梁锦安的目光复杂,似乎有许多话要说。
可最终,只是沉默地闭上嘴,目光克制。
“你去忙吧,这里有我,如果闻衍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自从傅闻衍昏迷,傅霆坚回到傅氏之后。
傅自忠变得越来越沉默,之前爱争抢的东西,现在都不在乎了。
梁锦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带着南南一起离开。
身后,忽然响起秦梦莲低声的埋怨声。
“我这是为了闻衍着想,万一他醒来,要是发现安安已经和谢望京办婚礼,彻底成为谢家人了......”
滴的一声。
电梯到达。
梁锦安和南南一起进去。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外面的所有对话。
.......
几天后。
婚礼现场。
梁锦安站在花门下,看着不远处,婚礼的迎宾席位。
那个特意留出来的位置空得刺眼。
傅闻衍始终......没有来。
梁锦安垂眸,直到今天,还没有接到他苏醒的消息。
可医生明明说,他很快就要醒了。
为什么还没有?
傅闻衍,你到底在等什么?
另一边。
病房里。
秦梦莲守在傅闻衍的病床前,看着儿子日渐苍白的脸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再过几个小时,安安的婚礼就要举行了。”
“你再不去,可就来不及了。”
傅闻衍始终没有睁眼。
秦梦莲心里憋闷,推开门,找到医生。
“我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医生重新做过检查,又看了他最新的脑部CT片子后,沉默的推了推眼镜。
“其实他的身体问题并不大,我们之前也碰到过这种情况,是病人本身的心理有问题,求生意识太过薄弱。”
“一般,都代表着他们的生命里有非常不想面对的问题。家属可以回忆一下,多和病人交流。”
“说不定能解决他的心病,帮助他早点回到这个世界。”
秦梦莲抿了抿唇,谢过医生。
走出门,拨通梁锦安的电话。
把刚才和医生的交谈全部告诉她。
“知道了。”
她轻应了一声。
秦梦莲也没再多说什么。
最近,她每天都会和梁锦安打电话,两个人交流傅闻衍的表情。
除此以外,什么都不说。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过去那样,两个人达成了暂时的和谐。
梁锦安挂断电话,靠在墙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自然清楚,医生说的究竟是什么事。
无非.......是她再婚了。
垂眸,遮住复杂的目光。
她看着身上的一袭白纱,和镜子里,过分华丽的自己。
【傅闻衍,你从来不是懦夫。】
【就因为我再婚了,在感情上,你要做一个逃避的懦夫吗?】
【希望你不要让我小看你。】
......
另一边的病房。
除了傅闻衍,空无一人。
秦梦莲要参加梁锦安的婚礼,已经离开了。
监护器忽然波动。
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