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东南边的马路边,种了一排陈刺树,应该是在院子一周种了一圈吧,由为我们西院大伯家门前也有几棵,我们院门前也有几棵,很可能是祖辈们为了做院墙才栽下来的,只是事过境迁,现在只剩下东边这一排了,长得还是比较旺,我经常没事了就一个人跑到陈刺树边,看长得很大的花窦娘,黑着带红点的翅膀,头上的两个触角一动一动地,匍匐在陈刺树枝上,看到我伸出手来要弹它,就振一下翅膀,嗡地一声,连跳带飞跑得无影无踪。
陈刺树隔条不宽的马路,就是大铃姐家的院子。现在我还是对于大铃家念念不忘,在内心深处,始终坚信,总有一天他们家会回来人的,毕竟这是他们的根啊。可是过了这么久了,除了她家院里的麻棵长大了又枯黄了,那些小榆树苗都没有来及及长高,就落叶了。他们家还是没有回来人,我总是隔着陈刺树,往他们家院那边张望,总是以失望告终。
从大铃姐家堂屋东北角那棵香椿树边上,往北走,过了老中雨家的老瓦房,就是二别子家的院墙了。二别子,比我长一辈,我应该叫二叔的。这人高挑的个子,人长得有点愣,说话有点拧,一句话不对,就会翻脸,脾气不好,所以都叫他二别子。二别子人还算可以,就是娶了媳妇之后,多了一项偷鸡摸狗的毛病。
我们这个地方,夏天以种棉花为主。等棉花结出棉桃长得饱满了,没几天,太阳晒得充足,那棉桃便次递就开始开出白白的棉花来。曾多次看到,这二别子推着自行车,大半夜地,悄无声息地从外面回来,车子两边的长虫布袋里鼓鼓囊囊。虽然也知道家家户户都种有棉花,可分早茬和晚茬。而二别子家,只要天好,总有抠好的棉花晾晒出来,不是摆在院里的桃黍帛上,就是晒在他们东屋的平房顶上。
可没几天,就有庄北头的妇女敲着洗脸盆,满庄地走着咒骂,哪个龟孙偷了我家的花啊,真是坏了八辈子良心了啊……诸如此类,每过几天都有,家家户户都出来看热闹。不得了啊,连棉花也偷。后来庄上有人开始种辣椒,每天秋里,那辣椒被砍倒放在地上晒,快干的时候,主家才统一装到车子上拉回家摘。本来下午还好好的,一地鲜红的辣椒,煞是惹眼。可是第二天早上过来装辣椒的时候,远望过去,已经没有几棵孤零零地被遗忘似地摆在地里了。这一下可了不得了,有人开始偷辣椒了。于是,就又有人满庄子开始咒骂这偷辣椒的人了。
后来,听大方庄收鸡子的人说,鸡子开始涨价了,谁家有鸡子,不分公鸡,母鸡,哪怕是死了的鸡子,也可以拿过来卖钱。于是,庄上就有人家,好好的鸡圈,夜半时分被掏了个洞,里面的鸡啊鸭啊,被偷得个净光,起初人们还以为庄上闹了黄鼠狼,但后一想,黄鼠狼就算出来偷鸡,也不可能一个不留全部吃光啊。于是有从大方庄回来的人就说了,咱庄上有人天天过去卖鸡,一卖就是好几长虫皮布袋……可这人却没有说出卖鸡人的名字来。
庄子上,有的人家,放了树,会放在院子边上,慢慢阴干,阴干了之后,要么盖房子用,要么就卖给人家换点钱。不论是杨树,榆树,还是桐树。这桐树可是好东西,对于木匠来说,桐木可以做风匣,可以做箱子柜子,可以做嫁妆,这桐木虽轻,但不易变形,所以人们都挺喜欢。那些年,没有太多的钱来买时兴的嫁妆,人们都会买桐木请木匠来打嫁妆。所以这桐木就比较紧俏。那年我家院子边上,放着一个很粗的桐树桩子,爹说等天凉了开始做风匣卖。可是没几天,夜里我家的狗一直在叫,我爹出去几回,没发现异常。
等第二天早上出来一看,放在墙根的那个粗桐树桩子不见了。后来我爹就沿着那个车辙一路跟下去,也没有找到。听庄上起五更出来尿尿的牛瞪眼说,看到有个大高个,夜里撓了一个大杠子往东走了。那牛瞪眼还说,他吓了一跳,这么大的杠子,一个人怎么可能撓得动,还走得这么快……就是没看清那人是谁,也不敢去看,生怕人家对他下家伙。
我们庄子上,是有一大片老坟院的,好些很老的坟前,都有一个很大的石碑,那石碑,都是用整块的大理石雕刻的,石碑上的字或多或少都被风雨冲刷得几乎看不清了。而那些石碑下面,还有很漂亮的碑座,那些碑前前头,还有很精致的小狮子端坐着。起初,我是经常没事了一个人就跟到那里,一个字一个字看着石碑辨认,能认出来就很开心。后来就迷上了那些小狮子,那些小狮子,形态各异,可都雕刻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坟都慢慢地被踩平了,坟前那些石碑跟碑座也被人给偷走了。仿佛一夜之间,那片老坟院子,就变成了一片平地了。反正人们都没有在意,又不是自家的祖先,这些石碑啊,碑座啊,没了也就没了吧,庄上也没有人管,可是,可是,我却非常黯然神伤,好好的这些东西,怎么会被人偷走了呢,这些东西又不能摆在自己家里啊。可谁知道,后来听王堂庙那个开磕石机的猴子说,你们庄上有人过来问,老石碑卖给他的价钱。可是猴子不敢要,说这东西邪着呢,万一……后来那个猴子就喝醉了,再问他,他就睡着了,像猪一样不停地打着呼噜。
也没有问出来,是谁要卖石碑给猴子,反正是庄上的石碑这些东西都不见了。后来我跑到老沟上,想到我爷的坟头去拾点长虫皮回家,路过建寨坟那片坟圈子时,也看到那里的好些石碑也没了影,就想着,这偷石碑的人真厉害啊,把我们周边的这些石碑都偷走了,也不知道他们偷这些石碑干啥用的,就算你用来垫地基用,也用不着这么多吧,我的想法很单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东西竟然能卖钱。
后来,我再也见不到那些泛着青光的石碑了,而且那石碑下面的很好看的小狮子也没了踪影。我再路过那些坟院,就算站在边上用力张望,再也看不出这个坟是哪个石碑的,那个坟的石碑刻的是什么字了。
其实,过了这几年,二别子家也垒起了院墙,那龙门头修得可高了。有一年,他家从别的地方,抱养了一个丫头。那丫头长得很好看,很漂亮。他们家还有两个小子,好像都遗传了二别子的一些特征。听说,也仅限于听说,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两个小子,居然能翻墙越壁,顺人家东西,如探囊取物般轻松。反正我是没有见过,只是我家养的那些鸡啊鸭子啊,曾被偷过,看到了那个家伙了。
二别子那个闺女,长得很好看的,有一天在他家那个老车子边上玩,一不小心,那车子就被她给弄倒了,倒了的车子就把这丫头压在下面了。按理说,大人过来,把车子扶起来,安慰孩子几句,也就好了。可是,可是,那个车子,脚蹬上的脚踏板不知道被谁骑掉了,只留了一根细细的钢钎子露在那里,可谁知道能有这么巧,那车子倒下去,不偏不倚,那钢钎子就直直地插进了丫头的脚踝那里了,等大人过来,把车子扶起来,那丫头已经哭得快断了气。而当大人看到丫头脚上血流如注时,大人才着急起来,连忙把车子从脚上拔出来,急急地送到医院治疗,可是看来看去,那丫头再也没有站直身板,走路还是可以走,只是那姿势像是上半身跟下半身分开一样的别扭……
后来,那家的女当家的,不知道咋回事,就经常生病,那生病,就是卧床不起,西头的白老大也经常提着黑色的挎包过来给瞧病,除了吊水打针,可总不见好。人们也不知道为啥,总是病恹恹的……即便是后来抓来大包小包的中药拿家来煎,还是没有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