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九皇子听见灵娥的话,吃力的伸出手对着云鹤作揖。
“见过白云大人。”
云鹤摆手,正准备客气几句立马离去时,灵娥手下扯着的那个人却又想逃跑。
灵娥伸手,啪的一声打在那人头上。
“还想逃?”
那人一声痛呼,听声音竟然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云鹤皱起眉,望着九皇子,后者正好也望向她。
“不知公子可有仆从?”
云鹤发问,眼下并不见九皇子的侍从在一旁守候,心道这次惊马或许又是那几个皇子们的计谋。
果然,九皇子摇了摇头。
“应是惊马后走散了。”
他语气平淡,似乎已经习惯了这般境况。
云鹤点头,准备和九皇子告辞。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
云鹤话说一半,那人群中便挤出来好几个惊慌失措的女子们。
联想到九皇子,便能知道这些是他那走散的侍从们。
只是这一行人的衣服皆做了伪装,此刻看起来只是一些家底富足的商人模样。
这些侍从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心中十分焦虑不安。
有一人眼见自己主子狼狈的在众人注视下,便赶紧拿着帷帽上前,给九皇子带上。
那帷帽一戴,便遮挡了九皇子望向云鹤的视线。
灵娥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群人忙忙碌碌,心中暗觉不对。
她转头望向云鹤,谁知早已不见云鹤的身影。
灵娥心中一惊,慌忙张望,这才在不远处的人群中看见云鹤的背影,随后连忙抓着手中少年郎的衣领朝前赶去。
“尊客!”
灵娥赶到云鹤身边,还有些许气喘。
云鹤一只手扶着腰部,一只手攥着方才被九皇子拽着的腰间玉带。
一块玉典丢失了。
云鹤望着手中残缺的玉带,只觉得腰部火辣辣的生疼。
她皱着眉,看的灵娥也迟疑发问。
“方才可是发生了什么?”
云鹤点了点头,“惊马,我将那人救了下来。”
灵娥恍然大悟,“我以为是那人看您形单影只,意图不轨。”
云鹤没回复灵娥的话,反倒是直接站在原地不动。
灵娥站立,“不如我叫一辆马车?”
云鹤点头同意了她的提议。
待车夫牵着马车将云鹤送回别院时,天色已经不算亮堂。
灵娥一只手搀扶着受伤了的云鹤,一只手紧攥那小少年。
“这是怎么了?”
左清龄那特有的清朗声线从前方传过来。
云鹤身形一顿,不是太愿意让他看见这样狼狈的自己。
哪有这么丢人的伤法啊……
云鹤揉了揉腰部,可腰间传来的痛感让她动作明显一顿。
左清龄眼见的看见她手中动作,当即上前两步,伸手扶住云鹤。
“受伤了?”
他十分严肃,眼神更是冰冷。
左清龄双手搀扶着默不作声的云鹤,双眼却望向院中站着的灵娥。
灵娥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抑。
她手中抓着的那小少年受不了这般威压,难受的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左清龄将自己的视线移向那个脏兮兮的少年。
“他是谁?”
他语气明显冷漠,云鹤也回想起这个灵娥一路上都抓着不放的少年,好奇的转头望向他。
灵娥眨眼,“小偷。”
“我不是小偷!”
那少年生气的大喊,伸手想将灵娥拽着他衣领的手掰开。
灵娥当即就伸手给了他脑门一巴掌。
“不是小偷你抢我东西?”
灵娥想起来自己在街上吃瘪的一幕,心中顿时窝火不少。
“你那么多吃的,吃也吃不完!我拿你几包怎么了!”
少年声线还未发育完全,仍然带有几丝尖锐,听得灵娥越来越火大。
“什么叫吃不完便能随便抢了?什么歪理!”
灵娥气急,“满大街怎么不见你抢别人的?”
那小子估摸着自己这一次插翅难逃,整个人忽然蔫巴不少。
“都被你抓住了,你要打要骂,赶紧了事!”
他语气不善,行动却缓和下来。
“给我留一口气就行,别把我打死了。”
灵娥听的不怒反笑,“怎么,都落入我手里了,还和我讨价还价?”
少年沉默不语,眼睛却望向院中一直站着的云鹤和左清龄。
“你是大官状元,能不能看在圣贤的面子上,这一次就放我一马。”
云鹤看着那满脸脏兮兮的少年,出口问道,“放你一马,叫你回去再去抢东西吗?”
少年明显一顿,再说话时语气中也带着几分委屈,“我也不想抢的。”
“要不是饿的要死了,我也不会去偷去抢。”
少年越讲越委屈,索性放下一切抵抗,任由灵娥拽着他领子,半吊在空中。
“你们要打要骂,怎样都行,就是留我一口气,让我能再回去看一眼我妹妹。”
“你们不是那种坏人,我能感受的出来。”
少年语气中带着几分绝望,“不然早在抓着我的时候就将我打死了。”
“我妹妹尚在襁褓,她就缺一口面糊。”
少年越讲情绪越激动,委屈无比的伸手用那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眼泪。
灵娥有些不忍,抬眼看着云鹤和左清龄。
左清龄开口,“你家大人呢?”
少年答道,“没了,逃荒路上。”
“逃荒?”
云鹤转身,“阿济格?”
少年点了点头,“一路上都是逃荒的人。”
“朝廷的赈灾粮款不是早都送到阿济格了?”
云鹤发问,却见那少年听后满脸迷茫。
“哪有什么粮款,只有饿死的人。”
他语气戚戚,似是又想起来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你带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一路逃到京城后,就一直靠偷和抢过日子吗?”
灵娥觉得这孩子太过可怜,不知觉的就将手中的劲松了几分。
少年点点头,随后便是沉默。
沉默中,左清龄忽然开口,“会不会认字?”
那少年听后先是迷茫,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点头。
“我母亲从小就没缺过我衣食住行,还一直教我读书写字。”
他语气中有几分骄傲,但很快就息了声。
一直庇佑他的母亲,已经命丧黄泉了。
左清龄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回答,“我姓李,名之飒。”
“是个很好的名字。”
左清龄抬头望向灵娥,“让他到我院子里,可以吗?”
灵娥和李之飒闻言皆是一愣,灵娥抬头偷偷望向云鹤,后者对着她点了点头。
“留下来罢,去将你妹妹也接过来。”
云鹤语气平淡,拽着左清龄衣袖,示意他搀扶着自己回房间。
李之飒不敢相信的望着左清龄和云鹤的背影,又抬头望了望灵娥。
“你们真的要将我留下来?”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哭腔,听得灵娥心中也软了几分。
“左郎君都说要将你留下来了,家主也嘱咐我去将你妹妹也带回来。”
灵娥笑着补充,“不用再为一口迷糊去偷去抢了。”
李之飒眼眶红红的,张嘴想说些话,却又闭紧双唇,只眼巴巴的望着灵娥。
“那我们现在,去接妹妹。”
李之飒小声开口,灵娥点点头,随后便和他一起走出别院,去找他妹妹。
房中,云鹤吃力的用手支撑在圆桌上。
左清龄按照她的嘱咐,在立柜中翻找药膏。
“怎么受的伤?”
左清龄皱着眉拧开瓶盖,拿到鼻端前仔细嗅了嗅。
云鹤支支吾吾,不想告诉他自己是因为被人从马上拽下来受的伤。
“这个,当时的情况很复杂。”
云鹤绞尽脑汁,“到处都是人,反正就那么一下,被人拽到腰带了。”
左清龄拿着手中的药膏走向云鹤,随后低头看向她腰间的玉带。
“到底是何人,能将你玉带拽坏?”
云鹤下意识的伸手捂着那丢失了的玉典。
“人太多了,我也没注意。”
云鹤伸手朝向左清龄,想要接过他手中的药膏自己涂抹。
可左清龄却站在原地,手中拿着药膏,沉默的望着云鹤。
“我自己涂……”
云鹤心有不安的说着。
“我帮你涂罢。”
左清龄很是执着的站在原地。
云鹤赶紧摇头,“我来,我自己来。”
“以前在伏魔山,是你帮我往膝盖上涂抹药膏,如今换我为你涂。”
云鹤眨眼,没想到左清龄用以前的事情当理由。
“那时你年岁尚小,”云鹤话说一半便被左清龄利落打断。
他语气有几分不耐,双眼紧盯云鹤,“我那时并不小。”
云鹤被他这话噎住,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当时我虽然是孩童身体,内心却是一个成年男子了。”
他见云鹤面色有几分茫然,到底软下口气。
“不要再将我当小孩了。”
左清龄上前一步,云鹤向后退一步。
左清龄顿时被她后退半步的动作刺激到,站着原地抬头看着云鹤不言语。
云鹤抓着左清龄话里的把柄,强装镇定,“你讲的没错,我不该再将你当小孩了。”
“所以,”云鹤伸手,用手倒扣在桌面上,示意左清龄将药膏放在桌上,“药膏留下,你出去。”
“如今你已经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形态,要记得和师傅我适当避嫌。”
左清龄喉结上下浮动,想说什么却又不见他开口。
半晌后,他终于妥协,将手中的药膏放在桌上,随后转身离去。
云鹤望着他沉默离去的背影,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她脱力般的坐在椅子上,却因为腰部的伤痕倒吸一口凉气。
云鹤拿起桌上的药膏,转身回厢房给自己涂抹起来。
玉带勒出的伤痕在她纤细白皙的腰上很是明显,还在中衣那一层沾染上几丝血迹。
九皇子手劲可真是大……
云鹤心中腹诽。
……
——
皇宫
九皇子站在宫殿门前,等着里面的女官通报。
他的母后从六花神山回来后便一直在各个侍宠之间流转,今夜也不例外。
原本他应该在明日请示他母后,可他不愿意等了。
那传召的女官已经去了有一会,秋夜的风很凉,吹的九皇子紧了紧自己的外袍。
偌大宫殿的门宇终于打开,九皇子赶紧抬头望向眼前。
女官率先出来,随后是几名宠侍跟着离去。
九皇子略显紧张的看着女官,后者对着他不着声色的点了点头。
他心中顿时安定不少,整理一下衣冠,抬脚跨入宫殿。
女帝正坐在案前,手中拿着一个熏香银球,放在自己脸旁,入迷的闻着那熏香。
“她们说,你今天在街上,惊马了?”
女帝的嗓音很是喑哑,配合着寂静无声的宫殿,听起来有几分魅惑。
她的皇冠规规矩矩的放在一旁,满头乌发用繁琐的金器首饰紧固,却因方才的一些动作散落不少乌发,显得她多了几分风情。
明明已经活了百年,却在仙丹的效用下看起来十分年轻,面部饱满,黑眉红唇。
九皇子给他母后福了一礼,随后端正的站在下方。
他点了点头,“回母后,确有此事,烈马难以侍驾。”
女帝闻言,手中晃着熏香球的动作一顿。
“既是烈马,又怎会用于车架?”
她的发问惹得九皇子身形一顿,却不见他说话,只沉默的站在下方,任由自己瘦削的肩膀撑起那繁华的宫服。
女帝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明了。
“上前来,靠的近一些。”
女帝不急不缓的说着,稍微正了正自己的姿态。
九皇子听令,上前几步,将自己置于一个恰巧能被女帝看得一清二楚,却不会太近的位置。
女帝单手支腮,手中的熏香银球顺着她的手左右摇摆。
整座清冷的大殿里只听见熏香银球中叮咚的铃铛在来回作响。
明灭的烛火和着一些青光符咒,将整座大殿照的恍惚明黄。
九皇子身形瘦削,却一直挺拔的站直于殿中。
剑眉星目,肤色好像那上好的羊脂玉一般纯净白皙,乌发在额前露尖,双唇在烛火下润泽。
女帝看着九皇子,心里忽然想到他那个短命的父亲。
“你想好了?”
女帝想起了故人,心中既有对故人的怀念,又有对自己儿子的几分愧疚,此刻张口,语气缓和不少。
九皇子点了点头,伸手作揖。
“还请母后垂怜。”
他的请求惹得女帝挑眉,“就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那般上心?”
女帝望着自己姿色最出众的儿子,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舍。
“她不是一面之缘的过路人。”
九皇子抬头和女帝对视起来,眼中多了几分憧憬。
“她救了孩儿。”
“若不是她,孩儿便再也没有机会看见母后,听母后说话了。”
九皇子语气带着几分戚戚,听的女帝脸色也变了几分。
“既然已经想好,那母亲便成全你。”
女帝思考再三,看着那和故人酷似的容貌,到底还是退了一步。
九皇子面上一喜,当即撩开衣袍,对着女帝跪下磕头。
“儿臣多谢母后成全!”
……
白云别院
秋日的早上有些萧条,院中的树木也都纷纷落了叶,此刻只剩光秃秃的枝杈,偶尔有麻雀落在上面。
别院中很是安静,概因云鹤不喜早起,因此灵娥吩咐众人不得打扰。
谁料这份宁静被院子外边的嘈杂打断。
云鹤皱着眉,瞪着自己的床梁,满脸不耐。
上一次在清晨被吵醒,还是自己登科做状元那一天。
如今这又是怎么了?
云鹤负气掀起被褥,光着脚,来不及穿鞋,便疾步走向房门。
在她伸手刚碰上房门时,灵娥便推门而入,满脸惊慌。
“怎么了?”
云鹤皱眉看着一进来便又将木门紧闭的灵娥。
她正靠在木门上大喘气,来不及说话,只一味的摆着手。
云鹤转身,给她倒了一杯隔了夜的茶水。
灵娥丝毫不嫌弃,直接对嘴灌入大杯凉茶。
“尊客!”
灵娥终于开口,“大事不好。”
她脸色带着几分慌乱,看向云鹤的眼神却带着几分同情,还有几分敬佩。
云鹤看着她表情,不明白灵娥到底何意。
“到底怎么了?”
云鹤语气开始不耐烦,环抱双手于胸前,看着灵娥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
灵娥想了又想,终于鼓起勇气,对着云鹤说道,“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了什么人?”
云鹤皱眉发问。
灵娥低头看着自己脚尖,“来了些嬷嬷,还有些侍从女官。”
云鹤有些迷惑,“她们来我这里作甚?”
灵娥抬头飞快的望了一眼云鹤,随后又飞快的低下头。
她这般扭捏看的云鹤频频挑眉,满心都是不耐。
“赶紧说!”
灵娥听出云鹤语气里的认真,深呼一口气,抬头和她对视。
“宫里来了人说是女帝看重您品行良好正义凛然样貌出众待人和蔼因此也必定会对她儿子好而且您还是状元更是喜上加喜十分登对是以选定良辰吉日不日便助您和九皇子大婚——!”
灵娥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到云鹤耳朵里时只听见了最后几个字。
“什么大婚?”
云鹤脑袋发蒙。
“和谁大婚?”
云鹤脸色开始发白。
“女帝钦定?”
灵娥伸手扶住将将要摔倒的云鹤。
“可我不是已经,”云鹤想起左清龄,眼中忽然多了几分光亮,“我不是有主夫了?”
灵娥有些不忍心的看着震惊的云鹤。
“女帝钦定皇子婚配,恐怕您和左郎君的婚约,要作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