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云鹤再醒过来时,已经到了考试院。
下了轿子,发现身边有很多年龄各异的女子,都站在考试院门前等待开考。
人来人往,个个精神紧张,很是热闹。
还有临行前忘记带文书证明的女子,苦着一张脸,着急的等自己仆从将文书从客栈带过来。
也有衣着朴素,却挺直背部仔细看书的女子,身边没有侍从,只自己带着干粮包裹站在屋角,时刻关注着考试院正门的动静。
云鹤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物,只觉得有趣异常。
文考对于她来说并不算是十分重要,因此她的压力远没有这些将考试视为改变人生机会的人沉重。
人世间的凡人们争抢的那些功名利禄,和仙界仙人们争夺的资源宝地是一模一样的。
想到这时,考试院的正门忽然大开,几位主考官走了出来,带着一众手下,出来维护秩序。
人群有一阵骚动,但很快便井然有序起来。
云鹤跟着人潮,进了考试院。
院中和灵娥说的一般无二,全是一格一间的屋子,供人们答题。
云鹤听从着侍从考官的吩咐,找到了她自己的那一间。
随后便是漫长的答题。
一整天的时间过去,云鹤揉了揉酸软的肩膀,重新躺在隔间里,放空思绪,很快入睡。
后两日和第一日并无太多不同,无非是答题做论,随后休息罢了。
只不过后两日有秀才因为体力不支而虚脱的情况时有发生,可考试院考官年年都能遇见类似的情况,因此十分熟练的吩咐侍从将那些晕倒的女子带出去看大夫。
值得一提的是,文论的最后一道题,果然和贺玙那侍从说的事情十分相似。
云鹤看着差不多的题目笑了笑,提笔书写。
她并没有写下贺玙送来的书籍典故中建议的写法,全靠自己理解,将那道题目答完。
等到云鹤落笔,整个考试院中还是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隔间的人毛笔书写在纸上的声音,配合着夏日的阳光,惹的云鹤十分想睡觉。
正当她迷迷糊糊时,耳边忽然传来了考试院的铜钟声响。
考官纷纷出动,将考生秀才们的试卷整齐收走,随后命令侍从,领着一众人有序退场。
云鹤随着人潮,走出了考试院。
早早等在门口的由三村小厮眼尖,一眼看见云鹤,上前将她招引着带到轿子处。
左清龄伸手,从轿子里率先掀开轿帘,抬头望着云鹤。
“家主清瘦了些,”他开口。
云鹤有些微愣,没料到左清龄会出来迎接她。
她踩着木梯上了轿子,“倒也还好,不算劳累。”
“小金云出关了?”
云鹤开口问道,轿子也开始行动起来,时不时传来几下轻微的颠动。
左清龄闻言摇了摇头,“还未出关。”
云鹤再问,“那你怎么忽然出关?”
左清龄答道,“师傅的任务已经完成,算着日子,便出来了。”
“师傅考的如何?”
“还可以,倒是要好好谢谢你那故友。”云鹤没点名道姓。
“什么故友?”左清龄下意识的想起来那个梦境中唤自己阿朝的魔物。
“贺玙啊。”云鹤回道,将后背仰靠在轿子里的软垫上。
“贺玙?”左清龄这下是真的有些疑惑了,他望向云鹤,迟疑问道,“为何谢她?”
“临考前一些日子,她不是派人来了一趟吗?”
左清龄点点头,“我记得。”
“就是那一回,她那小厮带来一段话,说是叫我注意北部阿济格部落的水患。”
左清龄愣住,“师傅的意思是说?”
云鹤点点头,“文论最后一道题,你说,我是不是该好好谢谢她?”
左清龄沉默起来。
云鹤伸手拍了拍左清龄的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左清龄反问。
“贺家与左家一向交好,你们也早有婚约。”
她话讲到这里,惹得左清龄瞳孔微缩,和她对视起来。
“如果你对她还有情谊,为师请由三村掌柜们操作一下,直接替你们二人婚配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要先考验考验贺玙为人。”
左清龄的目光越来越冷漠,看的云鹤讲话的气势也越来越弱。
“弟子一心问道。”
他冷淡拒绝。
“……”
云鹤想反驳他那夜明明在山中凉亭对着她犯傻,但看着他面色不虞,到底还是息了声。
两个人沉默了一路,等到了别院正门,左清龄掀起轿帘,率先下了轿子,大步回到自己的屋里去。
他大步流星的样子使一早便在门口等待的灵娥有几分惊讶,诧异的抬头望着后下来的云鹤。
“左郎君这是怎么了?”她问道。
云鹤挑挑眉,“路上说起贺玙,他便不太开心。”
灵娥听着,眉眼一跳。
“敢问尊客,提那贺玙什么了?”
“贺玙送来的那道题,正是文论的最后一题,我将这事当趣闻讲给他了。”
灵娥迟疑问道,“没有别的了?”
云鹤继续说道,“再就是提起二人的婚约,我说若是他还有意,便想办法将他婚配了。”
灵娥身形当即一顿,抬眼望着云鹤一脸正经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头疼。
“您和他讲这些作甚?”
灵娥和云鹤一前一后的走向别院。
“怎么了?”云鹤疑惑问道,“他是我弟子,师傅操心弟子婚配,很奇怪吗?”
灵娥趁着云鹤不注意,偷偷翻了一个白眼。
“那灵娥斗胆询问,”灵娥决定自己应该给云鹤讲清楚一些事情,便继续开口询问。
“如今尊客可是承认他是您明面上的夫郎?”
云鹤听着提问有一瞬间的迟疑,惹得灵娥当即便心道不好。
“我和他,不应该再以夫郎相处了罢。”
云鹤若有所思的呢喃道。
哪有师傅和弟子婚配的道理?
她并不是将错误怪罪在大逆不道的弟子身上,只是觉得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那一定是做师傅的那个为老不尊,占了弟子便宜。
她云鹤光明磊落一辈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况且一没内丹二没灵根,她早晚得死。
如今在人世间和左清龄为了躲避麻烦便以夫妻相称,可那夜左清龄已经有了误会,若再这样下去,还让他心中不安定,有了心魔,又该如何?
云鹤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若是不能好好解决,恐怕会害了左清龄。
她转身,吓得灵娥朝后一退。
“他就做我人间的弟弟,不行吗?”
灵娥迟疑,在心中想着理由,想要拒绝云鹤的提议。
看她迟疑,云鹤也认真想了想,“按理说,这世间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我和他之间的婚配关系。”
“你去将他身份文书弄成白云的弟弟吧。”
灵娥快速的眨了眨眼,“可是……”
“可是什么?”
云鹤想不通她还有什么疑惑。
“难道真的要他顶着个莫须有的身份一辈子?”
“若是以后他真的遇见了什么喜欢的人,那该如何。”
云鹤摇摇头,“如今这世间对男子的恶意太大了。”
灵娥赶紧接上,“改是能改,只是,郎君那边……”
“你去说。”
云鹤想起左清龄严肃的样子,下意识的将这事情推给灵娥。
哪知灵娥慌忙摇头摆手,“这事我可说不得,说不得。”
还未等云鹤继续开口,灵娥已经将自己后退好几步,“要不今夜吃饭的时候您和郎君亲自说,这毕竟是你们二人的事情,我一个小小的管家不好插手。”
随后灵娥便赶忙迈着步子,消失在云鹤的视线中。
只剩她一个人站在院中。
云鹤伸手轻轻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开始在心中组织着措辞。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情,实在不行,她用师傅的身份强行将这件事解决。
云鹤莫名的觉得自己有几分心虚。
真是后悔,云鹤在心中想着。
当初就不应该害怕麻烦,在明面上将左清龄和自己婚配。
惹出了后续的一系列事情。
左清龄道途被这层不正经的关系影响,以后有了心魔,她云鹤如何安心的离去呢?
晚节不保,晚节不保。
云鹤抬脚走向自己的房间。
灵娥早已经命人将洗漱的木桶准备好,云鹤宽衣解带,将自己泡在水里。
神识一时之间得到放松,云鹤只觉得自己身心舒畅,将那些繁琐的事情统统抛至于脑后。
待水温渐凉,门口也传来了小厮敲门的声音。
“家主,晚饭已准备妥当,左郎君也已经入座。”
云鹤一个激灵,眨了眨眼,随后起身穿衣。
……
左清龄坐在桌子前,看着立于一旁的灵娥,觉得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正想开口询问,却听见几声问好。
一抬头,便见到云鹤披散着满头乌发,穿着白衣走了进来。
她身上带着的是一股清新花香。
和平时那种清冷孤傲的样子不同,此刻刚刚沐浴完的她周身带着一股潮气,偶有发尖带着未干的水珠,顺着坠落。
从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几分热水烘托出来的红润,秀眉微弯,一双眼也比平时多了几分柔情。
左清龄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灵娥见二人入座,便吩咐着周围随侍的人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云鹤和左清龄,剩下的人都站在院中随时等待吩咐。
“有一件事,”云鹤拿起筷子,“要和你商量。”
灵娥站在门外的台阶下,听见云鹤开口,整颗心便往下落了几分。
左清龄拿起筷子,顺手给云鹤布起菜来。
云鹤看着他熟悉的举动,将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
“师傅怎么不吃?”
左清龄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见云鹤一口未动,反而将手中筷箸放下,心中那份莫名的不安又加深了几分。
“以后这种事情,你也不要再做了。”
云鹤开口,左清龄身形一顿,夹着菜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中。
“师傅可是不喜欢弟子夹的菜?”
他问道。
云鹤轻摇头,“并不是。”
“那可是弟子在何处惹了师傅不高兴?”
“也不是。”
“……”
二人陷入沉默。
“那是为何?”左清龄也将筷子放下,正坐着问道。
“你的身份。”
云鹤一字一句的开口。
左清龄后脊一僵,“我的身份有何不妥?”
他在强行压制着自己语气中的颤抖。
不敢抬头和云鹤对视,害怕一个慌张便叫云鹤将他是个魔物的事实抓个现行。
“以后你不再是我夫郎。”
云鹤皱着眉将方才自己组织好的语言说了出来。
左清龄一愣,随之抬头看向云鹤。
“今后你是白云的弟弟,而非白云的夫郎。”
左清龄面上有几分迟疑。
他原以为云鹤是发现了他是魔物的事情,没料到她讲的是这层身份关系。
“为何突然改了弟子身份?”
左清龄回想起在轿子中云鹤和他的谈话。
“可是师傅听了贺玙的什么话?”
左清龄皱眉,面色有几分不虞。
“和贺玙并无关系。”云鹤回道。
“为师觉得,不该再和你有这层关系。”
“那若日后师傅入朝为官,有人想要和师傅攀亲,说要与我婚配,又该如何?”
左清龄的提问将云鹤整个人憋住,她还真没往这种情况下想。
灵娥在一旁听着,不停的在心中点头。
“又或许,有人看师傅没有郎君,便一味的将男子往府中塞呢?”
云鹤语塞。
灵娥在一旁疯狂点头。
“弟子先前糊涂,师傅也给了教训,闭关几月后,弟子如今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处了。”
“若是师傅因为那件事对弟子心存芥蒂……”
左清龄语气一变,腔调中多了几分无奈与苦涩。
“若是因此造成你我师徒之间的裂缝,那弟子只能以死谢罪。”
云鹤瞪大眼,“何至于此。”
左清龄听她回答,接道,“当年师傅排除世间偏见,在伏魔山将我收为徒弟时,曾说我派并无世间仙门那么多俗规。”
“自那之后,弟子便一直将师傅的训诫记在心上,后来朝夕相处之下,弟子便有了心意。”
“只是后来,弟子将这心意拆开,才发现并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师徒情谊。”
灵娥在下方听得目瞪口呆。
左郎君也就欺负云鹤仙尊那不知情意的石头心,将这话拐着弯说来说去。
云鹤眨着眼,“师徒情谊?”
左清龄点点头,“正是。”
“若师傅是为了担心弟子分辨不清情义二字而将你我假婚配的关系解除,那大可不必。”
左清龄缓缓道来。
“一则,是师傅与弟子早已经师徒礼成。”
“二则,是婚配关系在世间有许多方便之处。”
“第三,则是……”
左清龄一时语顿,在心中想着理由。
“则是什么?”
云鹤反问,却觉得他先前说的那两条也算有道理。
“则是……”
左清龄眼角余光忽然瞄见一旁下方站着的灵娥,顿时有了灵感。
“第三则是,将身份改来改去,实在是太过麻烦由三村的掌柜。”
突然被提及的灵娥一愣,抬头看着左清龄和云鹤都在望着她。
“……”
灵娥有几分语塞,看着左清龄眼中几乎化为实质的威胁。
“嗯……”
灵娥皱着脸,“左郎君说的不无道理。”
“由三村虽然认识一些女帝朝堂的达官贵人,可要是修改一个人的身份文书,还是比较困难的。”
“之前已经将左郎君和您上报给京城官员,说是婚配关系,若此刻再改……”
灵娥将话说道一半,抬头看了一眼云鹤。
“况且还是从婚配改成姐弟,这实在是有些……”
“强人所难……”
左清龄随之补充道,“师傅最担心的不过是弟子道心有了偏离,可弟子如今能和师傅发誓,那种情况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师傅答应过弟子,要替弟子报仇。”
左清龄的情绪忽然多了几分低落。
“弟子只是觉得,婚配的关系,比姐弟的关系,更方便调查真相。”
云鹤沉默起来。
左清龄也坐在一旁不再言语。
灵娥更是极其安静的站在下方,尽可能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既然都反对,那就不改了罢。”
半晌后,云鹤终于开口。
左清龄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是拿起自己的筷子,随意的吃着。
灵娥反而松了一口气。
云鹤望着满桌的菜肴,“你不是入了道,为何还吃人间五谷?”
她忽然问起左清龄。
“师傅当初,不也是爱吃那人间的糖葫芦吗?”
左清龄回道,“弟子还是对人间的吃食有几分留恋。”
“况且师傅这里的菜肴口感极好,弟子贪吃,想多来品尝。”
云鹤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点了点头,自己夹菜吃起来。
二人沉默的夹菜吃食,再无多言。
直到云鹤吃的七分饱,见左清龄早已经放下筷子,灵娥便对着身边的侍从使眼色。
那些侍从很快上前,将饭桌收拾妥当。
左清龄见状便也起身。
“弟子近日还想在屋中闭关,还请师傅指教一番。”
云鹤有些诧异,“还闭?”
左清龄点头,“一入道途,便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渺小,恨不得时刻钻研。”
云鹤已经站起身,回房间拿出一本书籍。
“这是我最近手写的一本阵法图册,你带回去,闭关的时候好好对着修炼。”
左清龄接过图册,“多谢师傅。”
随后他又接道,“那弟子便不再叨扰。”
云鹤点点头,看着左清龄抬脚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