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抬起手,示意她莫要再说。“纵然知道他们是狼心狗肺,可是,看着妖物的怨气和妖气,若是不加以净化,这个村落几百口人都要遭殃。我佛有好生之德,所以多说无益。”
“哼,也就是他们运气好,碰上你这么个宅心人厚的。”白茸瞅了他一眼,撇撇嘴,“遇上这么大个事情,也没有狮子大开口,乱要价。真是便宜那帮人了。”说着,又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这么折腾,又下去了半天,肚皮开始打鼓。“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也没点吃的,你看这是人做的事情么。”
元安无奈的看了她一眼,“都让你别跟着,你非要跟着。”
“喂,我是关心你才跟着你的好不好。”白茸气鼓鼓的瞪着他,一双金色的眸子映照这中午的日光,灼灼发光。
这时候,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粗布棉袄的老太婆,一头银发梳的挺整齐,脸上皮肤老的皱巴巴的,像颗脱了水的橘子。后头跟着个四五岁的小孩,梳着冲天辫,攥着她的衣角。
雪后路滑,老太婆拎着一个食盒,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
她看见这二人正围在井边上说话,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操着一口广陵音的官话对他们道:“两位恩公啊,还未进午膳吧?老太婆给你们二位下了点素面,做了点素菜包子,给你们二位垫垫肚子。”
说着,就在井边上一块石头上把食盒放了下来。一打开,喷香的气息扑鼻而来。面条里和包子馅里都滴了香油,喷香扑鼻。“恩公,来吃点吧。老太婆庄户人家,手艺不好,还望见谅。”
别说什么手艺不好了,就这香油的气息都激的白茸食指大动。她拽着元安,凑到石头边上,“谢谢这位老婆婆了。”
说着,捏起食盒里的包子,递了个给元安,自己端起一碗面,哧溜哧溜的吃了起来。这雪后天气冷的厉害,便是修仙炼道之人也感到有些刺骨,这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和两个热乎乎的包子下去,全身上下血液都重新开始热乎起来。
老太婆在一边看着他们吃的开心,眼里也流露出笑意。小孩子也过了一开始的认生期,慢慢的凑近白茸脚边上,趴在石头边上看他们吃饭。
“两位恩公,你们吃好了,一会儿趁着下午村子里人午睡的时候,赶紧离开吧。”老太婆看着他们,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前头来了不少高人,要么吓得连井口都不敢靠近,要么都不得善终,你们二位这么年轻,老太婆看不下去。”
白茸抹了抹嘴边的汤渍,将碗放回食盒。“哦?婆婆,你这么做,不怕其他人生你气吗?”
老太婆摇摇头,“老太婆这个年岁了,什么都不怕了。”说着,又慈爱的摸了摸小孙子的脑袋,“就这个孙子可怜。不过按照这样下去,不久我和他都不会在这世上了,也没甚好怕的,能少牵累一个是一个吧。”
“敢问老人家,这孩子父母呢?”元安听老太婆慈爱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丝怆然,开口问到。
小孩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奶奶,将脸贴着老太婆的腰间,低声道:“奶奶,我想我爹我娘。”
老太婆看着小孙子这么可怜巴巴的样子,皱巴巴的眼角也沁出一丝浑浊的泪珠,她用袖子揩了去。“唉,我家就住在这村落边上。”她伸手指了指,就在村落边缘,最靠近这口井的位置。“当日那五口人死了以后,就是我家跟着后头遭了殃。先是我老头子,后来就是儿子儿媳妇。现在这一大家子人,也就剩我和我这个小孙子了。”
元安和白茸对视一眼,他们都想不到这么善良的老人家居然遭了这么大的变故。白茸原本还嚷嚷着要走,这会子她是一点都不想了。吃了人家的粮食,总不好抹抹嘴就走人。
若是这个老人家这会儿就跪下来求他们,他们可能还会产生厌恶。可是人家这会儿就是站在他们的角度为他们考虑,让他们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那就无论如何也抬不动脚了。
“婆婆,你不用担心。今日我们吃了您的饭,肯定给您一个交代。”元安还没说话,白茸就开始拍胸脯打包票,“您别看我们年纪轻,可是我们比一般的和尚道士都还会捉妖。您就放心吧。”
说着,朝着元安使了个眼色,元安也点点头,“老人家,请放心,小僧自当全力而为。”
老太婆见劝不动他们,遂叹了口气,“哎呀,我们牛家村遭这个劫难是该的。这口井在这里百十年,一直风调雨顺。别的地方再干旱,我牛家村这口井都不会干。老人都说里头住着龙王。这些王八羔子,猪油糊了心,看到井干了就下去将龙王拖出来扒皮抽筋砭骨,你们说,这龙王能不生气么!”
“自古人心不足。”元安摇摇头,双手合十,叹了口气,“世人大都会为了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而忘了根本,这也不是第一日见。”
老太婆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久,才拎着篮子,带着小孙子回去了。
直到暮色四合,天色渐渐暗下来。元安明显感到之前井边上的金色符文渐渐黯淡了下去。妖气越喷越浓,里头怨气也越涌越甚。很明显,肉眼就能看到整个牛家村上头笼罩着一层黑云,压抑,仿佛万鬼在里头嚎哭。
白茸和元安打起了十分的注意力,紧紧盯着那井口。却冷不防背后传来一阵嗤笑,“今日找来的,是你们这两个小家伙吗?”这声音里头清风皓月,朗朗动听。
他二人愕然转身,身后一个身形高瘦的男子,拿着一把折扇,正微笑着看着他们。
若是不知道牛家村这个情况,或者是不在这种地方见到此种人物,肯定会心生向往之情。可是在这种乡村里,见到这么个清风皓月的公子,必然其中有妖。
白茸金色的瞳孔缩了缩,“你是谁?”
那男子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身边的和尚,嘴里吐出一丝笑音,“我是这井底之王。”又朝着白茸笑,“小姑娘,你跟着这个和尚,怕是不妥吧。”
说话间,他身上散发出了浓烈的妖气,这妖气带着剧烈的压制感,白茸微微皱眉,这等程度的压力,她只在族里几个老狐狸身上感受过。“你胡说什么,我和和尚只是道路相同,共走一段,怎么会有不妥。”虽然她心头直打鼓,但是嘴巴还是挺硬。
元安摘下腕间的碧玉念珠,灵力催动,念珠开始散发出绿色的光芒。在这漆黑妖气充斥的夜晚,仿佛一道明灯,照的白茸心头一阵安逸。“正所谓尘归尘,土归土,你一个妖物,既然渡劫失败,就该自己承受失败的苦果,又何必去祸害他人。”
那男子低声笑了一下,“你怎知我渡劫失败?我根本没有渡劫。”说着,他展开扇子,那扇子上头画着一柄血色的竹子,仔细一看,倒真是鲜血绘成。“五百年前,我乃是一条普通的白蛇,为牛家村先祖救于别人锄头下。后来我修炼成精,就成了这牛家村的保家仙。这么多年,风调雨顺的,我已经功德圆满。”
“那你为何现在还是……”白茸开口想问为何还是一身妖气,想了想,顿住了嘴,这人现在身上不仅是妖气,还有怨气,其中必然有很多不得言的苦衷。
“但是,我有一道侣。”说着,那男子周身怨气与妖气更加浓烈,接近实质。“她与我相伴三百多年,这次我飞升,她帮我掠阵。却被天雷击中,化为本体留在井中。我对抗雷劫,耗损极大。当日为了渡劫时候不伤害到牛家村,特地选了一个远处的山头。小青她为了身上的血腥味不会招来其他的妖物,伤害于我,特地拖着病体回了牛家村井底。待我十日后昏迷醒来,重回故地,只看到她的白骨森森。元珠被挖出,骨血被吃下肚,连蛇骨都被研成粉末,泡成酒,你说,这种恨,能一笔勾销吗?”
元安念了一声佛号,盘膝而坐,木鱼就横在他面前。“那这么说,如今你已是地仙之身?就算你和这些村民有矛盾,可是也不是所有人都该死。”
那地仙看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只和白茸说话。“我今日只和你说话,想必你也知道其中缘由。”
自然是知道的,白茸担心他将自己的身份道破,让元安转过头对付自己,赶忙接话,“行了,别说了。你做了这么多孽,不怕天谴么?”
那男子惨笑了一声,“天谴算什么。比起永失挚爱,还有什么能让我痛彻心扉!”说着,他一甩扇子,将周围的妖气刮得丝丝缕缕的缠绕起来,渐渐凝成一条漆黑的锁链,“我要让他们一个个慢慢死去,十日一个,永远存活在恐慌里,我要为小青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