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竹又一次“醒来”,置身于熟悉的宴会喧嚣。夫人们的夸赞、母亲的关怀、仇子晔令人不适的呼唤……
对,她之前为解决大哥的难题匆匆赶了回来,被妈妈拉着一起参加了这个拍卖会,哥哥还说随意她拍,他来买单。
对,是这样的。
找回缘由,沈南竹松了口气,环视四周,又有一丝不妙在心底涌动。
——这一切她本该是熟悉的。
但,怎么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色彩鲜艳却轮廓模糊,声音清晰却缺乏实感。
她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和空洞感,端起香槟,指尖冰凉。
“小小?原来你也来了?”仇子晔挂着那副万年不变的“温柔”面具靠近,试图营造亲近感。
沈南竹下意识地蹙眉,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
而就在他靠近的瞬间,一股极其细微、却令人作呕的腐臭再次钻进她的鼻腔!
像是陈年尸骸浸泡在劣质福尔马林里,又混合了垃圾发酵的酸败气息。
这味道……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胃里一阵翻搅。
“啪——”
相似的剧情再次上演。
“左先生,又麻烦您了。”沈南竹对及时出现的左珏点头致意,说出口后却不自觉一顿。
又?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出神地想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对面那人那双深邃的蓝眼睛上。
一种奇异的安心感驱散了腐臭带来的不适。这感觉……很熟悉,也很陌生。
“举手之劳,沈小姐。”左珏的声音低沉悦耳,如大提琴一般。
他看着沈南竹,眼神带着一种沈南竹无法解读的专注,仿佛在确认什么。
“沈小姐的名字……是‘南zhu’?竹子的‘竹’?”
沈南竹微微颔首,随口答道,“青竹的竹。家父希望我能如竹子一般,清雅坚韧,宁折不屈。”
这是刻在她表层记忆里的标准答案。
沈家这一代走“南”字辈,竹是她的名,小小谐音“筱筱”,也是竹子的另一种称呼。
左珏闻言,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虚幻的弧度,那双蓝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愈发幽深。
“是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息,又仿佛蕴含着某种引导,“我以为是‘烛火’的‘烛’呢。”
“烛火?”沈南竹下意识重复。
“嗯,”左珏的目光炽热,带着焚尽一切的力量,仿佛穿透了她,看向某个遥远的时空,“苍山负雪,明烛天南。这句诗,意境开阔,烛火虽微,却能映照苍茫天地,驱散无边黑暗。”
他顿了顿,视线重新聚焦在沈南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肯定的语气,“这意境,很适合沈小姐你呐。”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这八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南竹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汹涌而来!
不是清晰的记忆画面,而是一种感觉——一种置身无边黑暗、唯有一点微弱却执着不熄的烛火在前方摇曳的感觉!
那火光……似乎也曾映照过冰冷的岩石、浑浊的洪水、还有……更远的未来。
一双同样深邃的蓝眼睛?
她是谁?沈南竹?
沈南烛?
沈?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她心神剧震。
她猛地抬眼看向左珏,对方却已恢复了那副温和有礼却带着距离感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闲聊。
然而,这微妙的触动,如同在蒙尘的记忆表层撬开了一丝缝隙。
沈南竹压下翻腾的心绪,强迫自己冷静。
偶然一瞥,她注意到——在她与左珏交谈时,仇子晔并未离去,而是隐在人群边缘,目光阴鸷地、带着一种焦躁的审视,牢牢锁定着她。
那眼神,不像爱慕,更像……看守?监视?
不对劲!
这种感觉瞬间被放大到了极致!
仇子晔、腐臭、左珏意有所指的话、被监视感……这些碎片在她被撬动的意识里疯狂碰撞。
她需要一个答案!
额角抽疼。
……跟上去!
沈南竹不动声色地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文沅如身边,目光锁定了正悄然退向宴会厅侧门花园方向的仇子晔。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莫名的寒意,像一只融入暗影的猫,悄无声息地尾随其后。
花园里树影婆娑,隔绝了厅内的喧嚣。
仇子晔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警惕地四下张望后,迅速拿出手机。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愤怒和焦躁。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她没听个真切,但却隐约捕捉到了不属于他们国家的语言。
“……ハイ!でも…(是!但是……)”
“バカ!そんなはずはない!(混蛋!不可能!)”
脚盆语!
沈南竹的心脏猛地一缩!
有什么东西在她记忆中掀开一角。
阴暗山洞里的各种人体试验、标签、绝密文件……破碎的画面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冲击脑海!
是他!
是他们!
就在这时,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骤然变得浓烈无比!
她强忍不适,倏然抬头。
死死地盯着仇子晔握着的手机——更准确地说,是他手机壳上挂着的一个不起眼的、拇指大小的玻璃珠!
那珠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污浊的暗黄色,表面布满细密的、如同毛细血管般的黑色纹路。
当仇子晔情绪激动地握着手机时,珠子仿佛有了微弱的搏动。
沈南竹的目光被牢牢吸住。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层的熟悉感攫住了她。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诡异的、冰冷的熟悉感,她见过这东西,什么时候?!
不,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要解决了它!
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决断!
她如同猎豹般从阴影中窜出!
在仇子晔惊骇欲绝的目光和手机那头气急败坏的“八嘎!”声中,沈南竹一手抓住了那颗散发着极致恶臭与诡异熟悉感的玻璃珠!
“你?!”仇子晔惊恐地想要护住珠子。
但沈南竹的动作更快!
她一把攥住了那颗冰冷滑腻、仿佛有微弱脉搏搏动的珠子!
入手的感觉粘腻恶心,像抓住了一块刚从腐烂生物体内剥离的组织。
珠子核心深处,那团暗黄浑浊的物质似乎感应到了她的触碰,骤然活了过来!细密的黑色纹路如同活体血管般贲张,中心一个布满螺旋纹路的漆黑孔洞猛地收缩、蠕动,一股无声的、亵渎的低语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嗡鸣,试图扭曲她的认知!
然而,这层低语对她似乎却并没有什么用,一进入脑海,就被悄无声息地吞噬,连一丝涟漪也没有被激起。
仇子晔发出一声凄厉的、非人的惨叫。
仿佛珠子被夺走抽走了他生命的根基。
沈南竹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迟疑。她一把抓住仇子晔的手,将他拉近,然后无视那粘腻的触感和脑海中的亵渎低语,用尽全身力气,将这枚玻璃珠,精准地、不容抗拒地——塞进了仇子晔因惊骇而圆睁的右眼眶里!
“噗呲!”
一声粘腻、湿冷的闷响,如同挤破一颗腐烂的浆果。
“呃——!!!”仇子晔的惨叫瞬间扭曲,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剧烈痉挛!
他的右眼被那颗诡异的珠子完全取代,珠子深深嵌入眼眶,边缘的皮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腐蚀,迅速发黑、碳化、龟裂!那颗珠子上的“瞳孔”——那个螺旋纹路的漆黑孔洞——疯狂地转动、收缩、扩张,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令人心智崩溃的暗黄光芒!
而光芒中,有无形的、粘稠的触须虚影在舞动。
咔嚓嚓——!!!
以仇子晔为原点,整个宴会花园的景象——娇艳的花朵、婆娑的树影、远处辉煌的灯火——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瞬间布满了密集、深邃的黑色裂痕!
裂痕并非静止,咔嚓声后,瞬间蔓延、加宽,如同活物的血管在贪婪吮吸着现实的光影!
水晶吊灯的光芒被裂痕疯狂地扭曲、拉长、吞噬,世界的光影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裂痕深处,并非虚无,而是翻滚着粘稠如原油、散发着亿万倍浓烈腐臭的黑暗物质,那黑暗似乎在低语,在蠕动,在等待。
四周的一切如同“镜子”一般碎了!
然而,碎裂的镜面之后,并非沈南竹期盼的现实。
紧接着,无边无际、粘稠冰冷的绝对黑暗将她笼罩。
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方向,没有时间。
只有那枚嵌入仇子晔眼眶、仍在疯狂转动、散发着亵渎暗黄光芒的玻璃珠,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的光源——但这光源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沉的绝望与疯狂。
沈南竹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从那黑暗深处传来,仿佛沉睡的怪物睁开了眼。那黑暗仿佛拥有实体,粘稠、冰冷、带着无数不可名状之物的触感。
她的意识如同坠入粘稠的沥青,瞬间被那无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彻底包裹、淹没……
在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疯狂旋转的螺旋孔洞对准了她,一个超越语言的、充满终极恶意的“注视”烙印在她灵魂深处。
同时,隐约间,她仿佛看见一棵浑身散发着银色光点的参天大树。
——其上游鱼穿梭,枝芽繁茂。
那树庞大得超乎想象,根系仿佛扎入无尽的虚无,主干贯穿层层叠叠的时空泡影。
这景象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轰——!”
意识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