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不知名的鸟儿发出清脆婉转的啼鸣,一声接着一声,彼此应和,更衬得四周万籁俱寂,唯有自然的天籁轻轻流淌。
一切喧嚣、血腥、争斗都被彻底隔绝在外。
沈舒向前望去,穿过疏朗的林木,一片湖泊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被遗忘在人间的仙境。
湖水是那种极其纯净、深邃的蓝绿色,仿佛将整个天空和最优质的绿松石都融化在了其中。
湖面平滑如镜,清晰地倒映着四周环绕的苍翠山峦、棉花糖般蓬松的白云和湛蓝如洗的天空。
靠近岸边的水域,则因为水底白色细沙和水草的映衬,呈现出一种更加剔透晶莹的浅碧色。
微风拂过,带来湿润的水汽和淡淡的花香,湖面荡漾起层层极其细微的涟漪,将倒影轻轻揉碎,又很快恢复那令人屏息的平静。
整片湖泊就像一块巨大无比、未经雕琢的绝世宝石,镶嵌在翠绿的山谷之中,美得空灵,不染一丝尘埃。
——它本该是这样的。
但那具棺材太显眼了。
想装个瞎子都难。
沈舒撑起身体,来到湖边。
黑色的棺材周边没有复杂的花纹,朴实的过分。
——像是里面躺着的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家伙。
然而这材质却又特殊的过分。
不用触摸,只借助眼睛——便看得出它绝不轻薄。
沈舒伸手,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湖水。
“嘀嗒——”
如水珠落入,荡出圈圈涟漪。
似回忆勾勒,无尽墨色涌入。
嘈杂的说话声从远处而来,熙熙攘攘的,挤得是满头大汗。
【“求你了,救救我。我给你当牛做马,只求你帮我这一次!”
“你怎么那么喜欢多管闲事!我说过我想让你救我吗!”】
尖锐癫狂的女声歇斯底里。
【“小茵,你能帮我个忙吗?我女儿在那边的公厕,突然来那个了。你能不能帮我买个卫生巾然后送过去?”
“……又一个好货!”】
邪恶下流的男人贪婪笑着。
【“哎呦,你怎么撞到我了!我的腰,我的膝盖……赔钱!”
“碰瓷?!什么碰瓷,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怎么可能会碰瓷!”】
狡诈的老人奸滑指责。
“……”
各种纷纷扰扰不绝于耳。
——全部都是赤裸裸的恶意。
听得人寒毛乍起,不寒而栗。
好绝望。
这个世界……简直,太糟糕了。
为什么全部都是这种人?
“原来你过去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
一声叹息跳出。
沈舒抬头,看着紧闭的棺材里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瘦削的过分,骨节分明到甚至有一种骷髅的感觉。
无数回忆在脑海中交织。
沈舒,或者说,该叫洛南烛,疲惫地叹了口气。
“小曲,你究竟多久没有吃饭了?”
“这我哪知道。”懒懒的男声隐约有点嘶哑,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估计有几个春秋吧。”
“喏。”洛南烛失笑,不知从哪摸出一个馒头丢进了棺材。
“先垫一垫。”
几年都没打理过自己的曲鹤白趴在棺材的边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握着馒头大口大口啃着。
【“……谁要你给我那些!你不就是看不起我吗!如果不是……”】
【“……穿这种衣服出来,不就是出来卖的吗,装什么贞洁烈女!”】
【“……他凭什么能考上公务员!我要去举报他!”】
【“……你为什么不能为了我放弃这些呢!你真的爱我吗?我买包怎么了?你连我都养不起,还好意思说爱我?”】
背景音仍然是冗杂的咒骂,嫉妒,还有诅咒。
曲鹤白晃了晃脑袋,想将那些内容丢出脑袋,像鸟窝一样乱糟糟的头发胡乱抖动着,洛南烛看着,甚至有一种里面会掉出什么东西的感觉。
噫~
她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
曲鹤白警觉,“你这是什么表情?”
洛南烛眨眼,“没什么,我只是在整理记忆而已。”
是吗?
曲鹤白哼哼笑了一下,不知为什么没有追究,而是简单说道,“你来这里是看我的?”
这人说的什么话。
洛南烛反问,“不是你邀请我来的吗?”
那串锁链的殷勤样她现在还记忆犹新呢~
曲鹤白沉默了一下,“……”
fine。
也是,舔狗没立场幻想女神主动。
“我感觉你在想一点不符合人设的东西。”洛南烛打断他的腹诽,深吸一口气,“来说点正事吧。”
曲鹤白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大馒头,眼底闪过一抹不知名的色彩,“什么正事?”
他在避而不谈。
洛南烛定定看着他,“……他们说你躲在这里不问世事,我看,好像也不是这样。”
曲鹤白将头埋在棺材边缘上,听着四周重叠的怨念,疲惫长叹,“……你已经很累了,小九。”
“别再多管了,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吧。”
他的眼神中藏着劝慰,还有心疼。
洛南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四周一片漆黑,他们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趴在棺材上,但话语权和地位却似乎截然相反。
“以前我们知道你很累,但……不知道你有这么累。”
他闷闷说道,“好吵啊他们,这么多怨念,丑陋的东西,我听了半个月就忍不住想把这世界炸了,你是怎么忍了八年还心情平和的?”
“欲念不止,是这个世界的常态。”洛南烛平淡回道。
表情没有半丝波动。
“倒是辛苦你了,在我走之后……一直守在这里。”
曲鹤白笑了一下,“总得有人来做,他们那个时候被气惨了,完全不想管这件事,我一个来去没牵挂的,正合适,不是吗?”
周遭的鬼嚎一声接着一声。
这是洛南烛习惯的日常,而在她走之后——另一个人,接替了她。
“你不要曲家了?”洛南烛问道。
曲鹤白喜欢听洛南烛说话,因为她很懂他在乎的是什么。
“什么要不要。”他笑了一下,“那孩子早嫌弃我话多,喜欢和其他人一起。”
那孩子。
——是曲鹤白的养父母的亲生儿子。
在那对“好人”去世后,曲鹤白一度想离开曲家,但最后之所以没有成功,一直做着这个“代理家主”直到诡秘区来临,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在于这个孩子。
为了报恩,他得把曲家交到他的手上。
但那孩子年纪不到,又有点叛逆……这事,说来还真不好办。
因此,曲鹤白以为自己还要在这种日子煎熬几年,没想到诡秘区降临却是意外解开了这个难题。
洛南烛去世后,鬼门没了镇压的阵眼,那些恶鬼就蠢蠢欲动地想要干点事。
曲鹤白一方面是考虑到这个,另一方面则也是心灰意冷,便头一次失了全局观,躲在了苏省。
那个孩子——他无法推卸的责任,便是在那个时候离开他的。
像每一个痛恨诡秘区的普通人一样。
【“你是怪物,你果然是怪物!都是你克死了我的父母!”】
那声指责被撕成一颗颗巨石,砸在了曲鹤白的心上。
——他真的是个怪物吗?
是他克死了他们?
“……”
谁知道呢。
曲鹤白自此冷了心,硬生生将另一个自己从棺材里面拽出来,自己躺了进去——直到今天。
“小年轻确实容易被误导。”洛南烛应道,“但你不是了,所以……讲点道理吧。”
不要玩小孩子脾气了。
听她把重点拐回,曲鹤白笑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很久没有动过的缘故,洛南烛隐约还听见了“关节错位”的咔哒声。
“……你悠着点。”
曲鹤白摆了摆手,“没事,生锈涂点机油就行了。”
洛南烛,“……”
你还真不把自己当个人啊。
她头疼扶额,“小曲。”
这声呼唤中藏着无奈。
曲鹤白笑够了,抬起头,眼底藏着一片荒芜的废墟,“……这个世界也就这样了。”
“小九,别折腾了。”
他们努力了这么多年,有什么用呢?
……被拯救的那些人自己也不想活。
何苦呢?
他想到那些被他拖入S级禁区的家伙,笑得差点把眼泪水都哭出来了。
他身上的死寂像是一片黑压压的乌云,覆盖在心上,埋得人喘不过气。
洛南烛沉默了一下,“……”
在她所有的好友中,曲鹤白是那个最悲观的人。
或许是懂得太多,所以才更会体悟到人情世故的伤害。
——还有罪恶。
“我该知道的。”她喃喃着,在那个时候看见玩偶戏弄人群的时候,她就该知道的。
她的死亡——真的把很多人,都推到了另一条看不见希望的道路上。
小花小草只显露了喜悦,连带着也将她们心底的阴霾掩藏住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守在这里呢?”
洛南烛平静地问道,“既然要灭亡的话,这些恶鬼……放出去,不也是一个早一个晚吗?有什么好镇守的?”
曲鹤白直直地望着她,表情中藏着一点愤怒,还有……不可置信。
“……这不是你。”
不要说这样的话。
他们的小九,不是这样的。
“鬼门是她留下的执念。”
“我们……不能让她身上沾染半分不该属于她的——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