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王府中,纪凌还在笔直的跪着,面前正是生母庄妃的牌位。吴小七端着茶水走进殿内,跪坐在他身旁,将茶递给纪凌。
“殿下,陛下说让您闭门思过,但根本没有说让您跪这么久啊,眼瞅着几个时辰都过去了,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纪凌并没有接过吴小七的茶,面无表情的看向她:“当日,为什么要宴请朝臣家眷?”
“我……”吴小七面色些许不自然,但很快恢复正常,“殿下不也说了嘛,我初到都城,人生地不熟的,自然是要联络一下感情,问问清楚的才好。”
“本王若不在朝堂上那般说,你当时就会身首异处!到时候,怕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可到了这儿,王府里,你还要瞒我吗?”
吴小七故作温和的笑:“妾身知道,外界诸多猜测,可妾身对殿下的心,始终坚贞不移啊,管他人如何看,朝堂如何看,妾身只是为了能在都城里多走走而已。”
“呵,仅此而已?”纪凌面色不豫。
吴小七点点头:“是啊,殿下您用些茶吧,嘴唇都干了。”
纪凌怒火中烧,猛地将茶盏打翻在地,滚烫的茶水落在吴小七手上,顿时一片红肿,可此时,纪凌早已顾不得这些。
“你究竟在打什么算盘?!”纪凌霍然站起,直视吴小七。
吴小七强忍手上剧痛,也开始抑制不住的发起火来:“好!既然你这么问了,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想的都没有错,外面那些人想的也没有错,我就是想要皇位,我想要你登上那九五至尊,我想母仪天下,我有什么错?”
纪凌眸色一顿,似乎难以置信,可又似乎完全在自己意料之中,半晌方将将开口:“这些外在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是!”吴小七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殿下,你虽然远离朝堂,去往封地,可也算是日日太平,虽然庄妃早逝,但这些年,你也算从未吃过任何苦头。可我呢?我自从生下来,就不知道父母是谁,常年在乞丐堆里讨生活。十岁的时候,一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大娘给了我吃的、喝的,还让我住进漂亮的大房子里,我本以为那是我幸福的开始,却从未想到,那竟是座青楼,我不过豆蔻年华,就被强迫出去接待客人。他们一个个脑满肥肠、猥琐恶心,可我每次反抗,只会带来一次比一次凶狠的毒打……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我过够了,也倦了,所以明白人这一生,只有拼了命的往上爬,站在最高的地方,才不会被人瞧不起,哪怕他们看不惯,也都只能憋着,因为他们没资格!”
“宴席之上,她们明面上是看不起华夭的出身,可实际上,却是对我极尽不满。可那又如何?我还是慎王妃,她们见了我,也就只有跪地行礼的份儿!”
“小七……”纪凌的目光不知是愤怒还是怜悯,终了也只能唤了一声,“这些,你从未同我说过……”
“说了又能如何?换你的鄙夷吗?还是可怜?”吴小七不由得落了几滴泪,可旋即又执拗的抹了去,“我不需要,没有任何人的怜悯,我都能活得好好的。想要什么,都会拼尽全力去拿,若殿下不肯,妾身自然也不再打扰。”
吴小七作势便要离开,却被纪凌一把拉住:“小七,对不起,刚才是我太激动了,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责怪你,我……”
吴小七顿住步子,回过身去,眼望庄妃的牌位,谆谆诱导:“殿下,其实我做这一切,不只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您啊。庄妃娘娘陪伴陛下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最后竟落得个连皇陵都不得入葬的下场,若是您得了那九五至尊之位,要让庄妃娘娘名正言顺的入皇陵,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纪凌看向牌位,眉心微动:“舅舅从未有过一分背叛皇室的想法,可父皇却始终不肯相信,最终,连母妃都被牵扯其中。可父皇如此做,不过就是为了威慑朝堂后宫,可为了他自己的权衡,竟拿我整个母族做挡箭牌,杀鸡儆猴,帝王家……呵……无情啊……”
“所以殿下,我们只有拿到主动权,才能改变整个家族的命运,不是吗?”
纪凌点了点头,觑到吴小七手上红肿,叹了口气,轻轻抚去:“还疼吗?”
吴小七摇了摇头,又恢复了那副温婉的模样:“早就不疼了,只要殿下肯理解、肯疼惜,妾身就一切都好。”
“走吧,天晚了,哪怕我不休息,也不能让你陪着我啊……”
“妾身没事的。”吴小七微微一笑,拉起纪凌的手,故作亲昵,一同离开。
南地灾荒,引起流民暴乱,不少灾民涌入都城,都城已是怨声载道。皇帝专门命顾玄调查此事,正因如此,顾玄四处走访,数日未曾回府。
好不容易等到顾玄回来,一进门,便见到华夭眼巴巴的坐在门口等待,朱雀见势离开,只余顾玄一人。顾玄不禁觉得好笑,走到她面前,华夭的瞌睡虫立刻被惊醒,站起身,还晃了一晃。
“你终于回来了!”华夭的激动溢于言表。
“在等我?”
华夭也不藏着,心直口快的说了出来:“是啊,你走了今日,我便等了几日,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该长在门槛上了!”
“等我做什么?”顾玄眼含笑意,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到。些许年来,早已习惯了一人独来独往,对任何人都防备警惕,却从不知道,原来,有人等、有人关心的滋味儿,竟是这般。
华夭小心翼翼的觑了觑他的脸色,还以为他的笑,是里面藏着刀:“我……早就听说陛下在朝堂之上发了火,就连你都因为我受了牵连。我问了这府里所有人,他们都不知道你这几天去了哪儿,我还以为……以为你遭了难,被下狱了呢。”
“怎么会?”顾玄不由得笑了起来,下意识捏了捏华夭的脸颊,“难不成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容易被陷害啊?”
“陷害?”
“是,”顾玄应了,也没打算隐瞒,“慎王妃邀请你去,本该是不起眼的,充其量不过是夫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可一朝传进左相耳朵里,还成了攻击我的话柄,便是有人刻意为之了。”
“难不成是相府里出了奸细?”
“大皇子刚到都城,慎王府内新人居多,想必很难将消息传出去。最有可能的,便是这里了。”
华夭明了顾玄的意思:“左相留得人一日在府里,便一日是个隐患。大人的意思是守株待兔,瓮中捉鳖?”
“对,就是这样,”顾玄赞许的点了点头,“恐怕明日,还需要你陪我做一场戏。”
“没问题,要我怎么做?”
顾玄耳语几句,华夭点头应下:“好。”
第二日晌午,人来人往最多的时候,顾玄正在正厅看书,华夭端着茶盏走了过去,刚将茶盏放下,却不料下一刻便被他一把揽入怀中。
“大人……”华夭故作娇羞,小厮们眼见此景,都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哪怕经过洒扫,也不敢抬起半分。
“怎么还害羞了?昨晚上对本相,不还是热情似火的?”
“哪儿有?”华夭抑制不住的脸色微红,趁此时机使劲儿掐了顾玄一把,小声嘀咕,“昨天说的,可没有这句。”
“没有什么?”顾玄强忍着痛,脸色铁青还要把这场戏唱下去,“昨晚上送给你的玉镯子可还喜欢?”
“喜欢,”华夭始终不肯放下掐他的手,面上却始终在笑着,“那玉镯子上还雕着龙纹,甚是好看呢!只是这龙纹,会不会是对陛下的不敬啊?”
“呵,不过一个镯子而已,龙纹又能如何?只要本相喜欢,哪怕是皇位,也可送与你赏玩!玉镯子可收好了?”
“收好了,就在枕头底下放着呢!”华夭凤眼一挑,早已盯上在正厅门前来回来去走动,装作洒扫可目光始终看向这边的小厮,想必这鱼,已经上钩了。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小厮自然远去,而华夭也在下一刻马上从顾玄的腿上跳了下来,拍拍手,毫不客气的喝了整杯茶。
“没想到这么直的钩,也能钓上鱼啊?”
“左相费尽心机的要把我拉下来,自然任何消息都不会放过。这场局成功与否,完全不取决于钩直不直,而在于左相的心思,究竟有多迫切。”
“言之有理,”华夭深以为意,“左相是宜嫔的父亲,他之所以要把你拉下来,难道是怕你不肯相助三皇子?难不成你要支持太子?”
“支持谁就这么重要吗?”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嘛。”华夭为了试探出顾玄的心思,可谓是用尽了说辞。
“那你呢?又背靠哪棵大树?”华夭从未想过顾玄竟会把同样的话反抛过来。
“我……”华夭话语一顿,旋即笑了笑,“自然是要依靠大人啊!”
“哼,花言巧语。”顾玄不屑的撇了撇嘴,华夭也不甘示弱的翻了个白眼。
华夭看向顾玄,想起落雁的话,锲而不舍的问起:“听说……二公主很喜欢你,是吗?”
顾玄见华夭话头转的如此快,瞬间被哽住,没好气的道了句:“不知道。”
顾玄本要离开,却被华夭追上,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我不管你支持谁,只是听说公主殿下长得还蛮好看的,虽然人有些刁蛮,但重要的是她喜欢你啊,只要互相喜欢,任何缺点在彼此眼里都算不得什么,没准儿还是些情趣呢,你说是吧?”
“情趣?”顾玄忽然停下步子,似笑非笑的看向她,华夭猛地撞在他后背,揉了揉通红的鼻子,“姑娘既能说出这两个字,想必很是了解各种趣味了?”
“我……”华夭不明所以,“我怎么知道,不过是在沉鱼阁的时候,经常听人说起罢了。公主位高权重,生母又是当今皇后,你要是做了驸马爷,岂不比现在的右相威风?”
“你就这么希望我娶她?”
“我……”顾玄的话语听不出喜怒,但华夭看向他的神情,却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婚姻大事嘛,重要的还得看大人自己喜不喜欢,我一个外人,只是建议而已,建议……”
“旁人怎么说我不管,只是从今往后不再想从你口中听得我与公主相配几字,否则看你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就该离开了。”
看着顾玄远走,华夭气不过的在原地狠狠跺了跺脚:“怎么了这是,好好地生什么气!顾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