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夭自顾自用了些东西,忽然有一侍女在填菜的间隙趁机递到自己手里一张字条,华夭稍稍瞥了一眼,正是沉鱼阁的标记,暗暗收在手里,不动声色。
眼见众人兴致昂扬,无人注意之时,华夭悄悄离开宴席,找到了慎王府假山处,四下无人,果然不消一刻,落雁便现了身。
“见过阁主。”华夭行了一礼,还未弯下身子,就被落雁扶起。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同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落雁笑叹一句,“相府住得,可还习惯?”
华夭闻言,无奈的摇了摇头:“过往我只学会了怎么杀人,这无所事事的赖在人家那儿,还真的不太适应。阁主,要不你就给我分配个别的任务吧?这等精细活儿换个人来好了。”
“瞧你这话说的,”落雁不禁被华夭忧愁的模样逗笑,“右相大人难不成还能把你吃了?他既然没赶你走,说明就是有机会,你还急什么?况且,如今我身边,可用之人,大概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是沉鱼阁出了什么事吗?”过往,沉鱼阁中虽说落雁的心腹不多,但都是个个机警,绝不会像落雁所说的棘手。
“前些时日,沉鱼阁的那场大火,我是孤注一掷,自然,也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自那之后,沉鱼阁便是分崩离析,除你之外,我身边也就剩下碧月和修容了。”
“刚刚将这纸条递给你的,便是碧月,你们应该是第一次见吧?”
“碧月姐姐在慎王府?”“修容”和“碧月”的名字,华夭并不是第一次听说,过往只是从落雁口中知道她们办事利落,从无痕迹,更无一失手,是落雁的左膀右臂,这还是头一次看见真人。
落雁点了点头:“大殿下都城新居,势必需要增添人手,碧月便是这个时候安插进去的。我同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在右相府中能塌下心来,右相一日不支持太子,我们便一日要按兵不动。若他执意扶持他人上位,太子便只有杀之一步可行。”
“可是……”华夭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好,”华夭应下,“还在沉鱼阁的时候,我记得阁主说过,我们只为了惩奸除恶,断不牵涉朝堂中事,为什么到了现在却……”
“太子殿下于我有恩,我理应报答,这是其一;沉鱼阁日渐落寞,需要有人支撑,这是其二。于公于私,我都不愿意让自己一手经营起来的基业毁于一旦。”
华夭沉沉注视着落雁的眼眸,跟着道了一句:“其三,阁主喜欢太子,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
“我……”落雁闻言,征愣一瞬,旋即却是笑了,“也许吧,爱之深,为之切,无论做什么,我都愿意。”
“右相素来心思诡谲,如若你一直不能确定的话,倒不如曲线行事。”
“阁主何意?”
“我听闻二公主一直对右相用情至深,二公主既是太子的妹妹,一直与太子同仇敌忾,若是她嫁给右相,使得右相成为太子的妹夫,我想必他也就没有不偏帮的道理,此法也是行得通的。”
华夭听了,点头应下:“好,我明白了。”
眼见远处灯火涌动,落雁开口告别:“看这情形,宴席该是散了,你赶紧回去吧,别被人看出来,有任何事,我都会找碧月与你联系。”
“是。”华夭转身离去,再度回到宴席之上。
华夭和落雁始终不知道的是,两人相见的一切,被藏在暗处的朱雀看个正着,随即回到相府原封不动的禀告了顾玄。
“回禀主上,属下担心打草惊蛇,所以没有凑得太近,虽然听不清她们说些什么,但明确能够看出,同姑娘会面的,正是沉鱼阁阁主落雁,落雁并没有死,一切如同主上先前预料般别无二致,那具尸体不过就是个假象。落雁故意纵的那把火,怕也就是故意要把华姑娘安插进相府。所以那场所谓的替主上挡剑,只是……”
朱雀觑了觑顾玄的神色,小心翼翼的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一场早早设计好的假象,”顾玄接着朱雀的话说了下去,“不过都是在演戏罢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是,”朱雀低下头去,“属下只是看出主上似乎因为华姑娘给您挡了一剑,所以……”
“属下跟随主上出生入死那么多年,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不顾危险挡在主上身前,还以为您……”
“假的做不了真,真的也做不了假。虚情和假意,我还是能分得出的。我这一生,注定会为小时候的无心之失赎罪,合该是我的宿命。”
“主上,都过去这些年了,您又何必一直记挂在心上呢?兴许那姑娘现在过得也很好呢?”
顾玄听了朱雀的话,只是一味的沉默着,晌久复言:“每个人都合该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芸芸众生,没有例外,我亦是。感情这种东西,多一分少一分,都是会害死人的,倒不如没有,无情无伤,便不会伤己,更不会伤她。”
朱雀知道顾玄还在为陈年旧事忏悔,遂没有再说下去,只余一声沉沉的叹息。
“慎王妃邀请华夭前去,目的定不简单,宴席之上可有发生什么?”
朱雀闻言,难得的笑了下:“华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正如主上所料,宴席上出现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王亲家眷,自然看不上华姑娘的出身,极尽嘲讽,嘴脸甚是难看。但姑娘也一点都没有让步,反是毫不客气的给她们怼了回去。各位夫人们包括慎王妃的脸色都极其精彩,明明心中怒火却发泄不得,属下还是头一次看到他们这么吃瘪。”
顾玄闻言,会心一笑:“依着她的性子,就不是个软柿子。可有听清楚说了些什么,没有拿相府的名义吧?”
“没有,”朱雀断然,“属下本来也以为姑娘会拿您的名义出来反驳,没想到言语之间丝毫没有提及相府,泼了那夫人一杯酒不说,还勒令不许他们置喙相府半分。虽然当时她们是不敢说什么了,可属下却担心……”
“你可是想说怕她们日后找机会为难?”
“是。”朱雀点了点头。
“放心,她们没有那个胆量,即便是敢,总还有本相给她撑着。况且,明日一早朝堂之上,她们的夫家怕还要自顾不暇呢!”
“慎王妃举办此宴,兵行险招,就算结识了这些权贵,可陛下那儿,怕还是且要一番磋磨。”
一切不出顾玄所料,第二日朝堂,皇帝震怒,第一件事便是问责大皇子纪凌。纪凌站在下方,谨小慎微,额头间全是细汗,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求父皇明鉴,小七只是初来乍到,对都城一切都不熟悉,怕有什么行差踏错,所以才想着大家聚一聚,也算是了解了解这儿的风土人情,求父皇不要怪罪她的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皇帝冷哼一声,将奏章尽数扔到纪凌面前,“你知不知道,现在参你的本子已经堆成山高了!饶是后宫、前朝这么多人,可有一个像她那般大胆放肆?把皇家脸面和体统放在哪儿?!”
“父皇,”纪凌被猛地吓了一跳,任凭奏章砸到脸上都犹自不觉,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没有跟小七说清都城里的规矩,求父皇不要生小七的气,要惩要罚,儿臣一人承担。”
皇帝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纪凌一眼,随之扫视众臣,说出口的话铿锵有力,却犹如凌迟一般敲打在每一个的心弦。
“朕听说……你们其中也有的家眷去了慎王妃,对吗?甚至还不请自来?”
“臣知罪。”零星朝臣赶忙跪了下去,紧接着几个又俯首跪地,头都不敢抬起。满朝文武,为首的右相顾玄和花白胡须的左相极其显眼。
左相轻笑一声,看向顾玄:“本相听说,顾大人府中也有人去了,可是?”
华夭同顾玄并没有实质上的关系,所以能被谈及的,无非是官家夫人们间的闲聊而已,而这传入一贯同顾玄不睦的左相眼中,便是有人故意而为之了。
“哦?”皇帝听得左相如此说,立刻反问了一句,看向顾玄。
顾玄拱手行礼,云淡风轻:“臣不敢欺瞒,府中确实有人去过慎王府,但此人乃是府中一位再寻常不过的婢女,慎王妃相邀,她自然不敢不从。宴席之上,暗流涌动,她能回到相府已是难得,就因为这场邀约,足足把她吓得三天三夜没有休息好,哭着求着同臣说,以后再也不愿意出现在慎王妃面前了,恐怕王妃目的所为几何,也只有自己清楚了吧。”
顾玄的一番话,轻飘飘的将重点全部转移到了慎王妃身上,惹得左相一时哑口无言。皇帝冷冷看了顾玄一眼,也未曾发作。
纪凌还在堂下跪着,面色苍白,皇帝余怒渐消,看了眼纪凌和同样跪着的朝臣,晌久开口。
“都起来吧,以后切莫再出现此等荒唐事,如若再犯,定斩不赦。慎王纪凌罚俸三月,闭门思过,一月不得出。都退下吧。”
“恭送陛下。”众臣行礼,劫后余生般离开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