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徐坦系紧鞋带准备出门,发现于克南坐在沙发上闭目沉思。
刘石也已经准备妥当要出去,徐坦示意刘石看于克南。
刘石瞅了一眼于克南,问道:“你又咋了?”
于克南还在想p卡替补的事情:“你们说到底是谁动的这个歪脑筋,非要弄一个p卡出来?”
“管他黑卡白卡,总比没有好吧!”
“我研究了大半夜这个p卡,在乒乓球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说白了就是替补嘛。”
“名义上是替补,但拿p卡的人在换卡前其实没有进奥运村的资格,不出场就没有成绩。”徐坦补充说道。
“那不是连参观门票都不如?!”于克南原本觉得有名额可以争取很开心,但现在又很纠结。
徐坦不置可否的说道:“嗯,先是要在我们当中选出唯一一个 p 卡选手。而 p 卡选手要上场,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三个正式选手里,得有一个在比赛中突发伤病导致不能上场。”
“那怎么可能……为了奥运,咱们三个主力备战了多久啊。”刘石也接话说道。
徐坦点头:“对,临比赛前出岔子这种事儿,在我们队历史上,几乎没发生过。”
于克南终于看向了二人。
他还真的一夜没睡想这个事,黑眼圈挂在眼下,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现在更是彻底崩溃:“这几率也太低了吧!”
“赶紧走吧,集合迟到郑浩又要罚。”徐坦催促道,指了指他的鞋带,提醒他系好。
于克南才发现自己连鞋带都忘了系。
一队队员集结,魏兴邦身后跟着三位主力。
聂锐锋、康宁还有发了点福的方岳冲大家点头。
魏兴邦上前一步,击掌说道:“这次 p 卡选拔,考量大家的标准不光是排名……接下来这段时间,每个人的训练表现也会纳入考核。现在我宣布从今天起的训练任务,临近奥运,一队的每个队员轮流给三位主力陪练,没有被叫到陪练的队员,自己维持正常训练。一旦在训练中发现有不认真的情况,直接取
消p卡竞争资格。听明白吗?”
三位主力也归入一队之中,方岳就站在了徐坦的前面。
徐坦有些开心,轻声叫道:“大神大神。”
这时聂锐锋、康宁、方岳三个人都回头看向徐坦。
徐坦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看着方岳,觉得自己的偶像就在眼前,一定要更加努力!
紧张的训练依旧在持续,连秦振都是没那么懒洋洋了,在一旁盯着刘石和小胖练习。
小胖在球台对面一次次发球,摆短,让刘石练习侧身削球。
刘石接发球后,侧身削了几个过来的球。
最后来的一个球的落点一变,刘石的身形又正了回来,用他的野路子姿势别扭的削了一个球。
“侧身侧身!跟你说了一百遍了吧?”秦振走到刘石身边,把他姿势扳成要求的侧身,“练到这个动作变成你本能为止。”
刘石打了一会,走到场边,有点愧疚的看着秦振。
“怎么回事儿啊今天?”秦振看出他状态不好。
刘石想了想,才说道:“师父,p 卡,我觉得我可能拿不到。”
秦振疑问地看着他。
“其实在一队呆了那么久,我有感觉,比赛很少让我们削球手上,而且打削球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刘石又说道。
“怎么,不想打削球了?”秦振问完,见他猛摇头,笑了笑,“你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好事,说明你想事情的角度比以前深了。你觉得 P 卡是什么?”
“替补?”
“对,也不对,p卡的意义不仅是稳定的替补,还有可能是我们藏起来的一张底牌,秘密武器,明白么?”
“秘密武器……”
刘石好像还没转过弯儿,露出有点困惑的表情。
“特殊打法就是国家队的秘密武器,所以,谁能说你就没机会?”秦振又说道。
刘石恍然大悟,豁然开朗,高兴地咧开了嘴。
秦振定定看着他:“无论别人怎么想。我还是希望未来有一天,能看到削球手再站到领奖台上。”
刘石被他的话深深感动了,不作声蹬蹬蹬跑回球台前,摆好侧身的姿势。
秦振见状起身。
这时助理教练走过来对他喊道:“刘石,你是下一个,去三号屋陪练康宁。”
刘石惊喜地看向秦振,没想到就还有和大神陪练的机会。
秦振拍拍刘石的肩膀,眼里带着一丝鼓励:“放开打。”
徐坦站在陪练玻璃房门外往里看,只见三间陪练室三面通透,被分成了小隔间。
这时,里头陪练的叶振新出来了,他走进去。
方岳看到这个腼腆的少年,对他笑了笑:“徐坦?”
徐坦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到桌前,见方岳握拍以待,他也立马掏了一堆球揣进口袋里,拿了
一个球在桌上弹着。
第一次给偶像当陪练,徐坦很激动,发球前,弹了很久的球。
单球训练开始了。
徐坦发出第一个球,摆短后,和方岳进入拉球的状态,但没两回合徐坦就把球就打飞了。
捡球时徐坦停顿想了想,继而发出第二个球。
第二个球两个人对拉了很多板,方岳突然加质量拉了一个变线球,徐坦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反拉了回去,变线大,拉出了台,方岳没想到球路变化,没有接到这个球。
徐坦看见方岳去捡球,怕他责怪自己没有好好陪练,很紧张的道歉:“对不起啊……我没按计划来……”
“这反拉不错啊。”方岳一点也没生气,还夸赞道,“你是今天跟我陪练最安静的。”
说着歪头示意徐坦看旁边。
徐坦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旁边一号玻璃房帮聂锐锋陪练的董昱。
两人正在休息,虽然听不见声音,但能看出聂锐锋面色烦扰,而董昱正说个不停,疯狂找他尬聊。
方岳冲徐坦扬首,让他继续。
两人对拉时,方岳突然又加质量变现拉球。
徐坦交叉步去接球,但他的神情迟疑,那一瞬间的犹豫后,还是反拉了回去,但是回球下网了。
“怎么最后犹豫了?”方岳问道。
“就是觉得这样回球太冒险了……”徐坦很汗颜的回答。
方岳严肃的说道:“打乒乓,你害怕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来不及了。”
徐坦看着方岳,想了一会,点点头,拿起球要发。
“歇会吧,我都累了。”方岳下场去喝水,见徐坦看了自己的肚子一眼,微笑的用球拍打了打自己肚子。
徐坦忍俊不禁,说道:“大神……你好像胖了。”
“莫教练已经让我在减了,说真的,减肥比打球累。”方岳叹气,又想到了自己之前的那个念头。
刘石在旁边的三号玻璃房陪练康宁。
徐坦和方岳聊了两句,就看着一边的刘石陪练,见他远台使出了侧身削球,又立马上步弹击。
康宁正手拉球,被他轻轻一削卸掉康宁的力量。
等康宁再次拉球时候,刘石使出一个反手削球跺脚转不转。
徐坦看的很惊讶,方岳也吞下了嘴里的水,喃喃说道:“跺脚转不转,秦指导的拿手好戏啊。这是他徒弟?”
徐坦点点头,继续看康宁一板扣杀刘石。
等陪练结束,徐坦去更衣室换衣服时,见康宁和聂锐锋走进来,冲他们礼貌打了个招呼,换起了自己汗湿的衣服。
站在一旁的董昱手里攥着几瓶运动饮料,错开徐坦走上前去,殷勤的说道:“师兄?练一上午你肯定渴了,这个。”
董昱把饮料递过去,聂锐锋看着他礼貌性点了点头,但没接。
董昱有些尴尬,但很快接上:“我也是郑教练的徒弟,师兄,你说说我今天哪儿打得不对呗……”
“你正手挺好,多注意衔接吧。”说完,聂锐锋打开柜门换训练服,不再理他,转头对康宁说道,“今天出去吃?”
董昱抓住机会凑过去:“师兄我请客吧!”
聂锐锋和康宁对视一眼。
董昱有点心虚的说道:“我就是想请教请教衔接的问题。”
聂锐锋直接地拒绝,显然觉得他挺烦的:“吃饭就不必了。”
董昱还想争取和大神的近距离接触:“师兄,我……”
“砰”地一声,更衣橱猛地被关上,打断了他们说话。
更衣橱背后露出了于克南反感的脸,他背上包,从他们中间走了过去。
董昱有点尴尬地站在原地,不好意思再缠着两个大神。
徐坦看着于克南的背影,抓紧换好衣服,追了上去。
训练前,郑浩让付竞春,叶振新和冷毅三个跟他去办公室,他要布置一下p卡选拔的安排。
于克南一听,急了,直接问道:“既然是p卡选拔的安排,为什么不能跟大家说?”
郑浩有些意外,挑眉看着他,众人大气不敢喘,只能佩服于克南的勇气。
“这是国乒,机会只给优秀的人,你们还有谁不服?”郑浩问道。
队员们死寂一片,没人敢说话,但片刻后,另一个清秀沉默的少年,猛然站了出来。
“郑指导,我记得莫教练说了,这次不只看排名,人人都有机会。”徐坦作为一个吊车尾,也要捍卫这次机会。
郑浩看着两人,点点头:“可以,那你们俩也跟我来办公室吧。”
徐坦于克南对视一眼,有些不安又有些开心地跟上前。
冷毅瞥了两人一眼,轻声嗤笑:“这不找死呢么。”
把这五个人带到办公室里,郑浩把朴智敏的资料往桌上一放,问道:“如果遇上他,你们准备怎么打?”
付竞春、叶振新、冷毅三人面面相觑。
(二)
“上一届奥运会的男单冠军。”郑浩看着站在面前的冠军组三人,说道,“这一次,我们不可以输。”
显然大家都没想过,一时间没人答上来。
“呵,还想拿p卡。这就是你们做的准备?”郑浩看着众人,冷冷说道。
徐坦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站出来,说道:“朴智敏正手很强,跑动能力一流,但……反手是他的弱点。”
郑浩看向站在付竞春三人身后的徐坦和于克南,颇为意外:“还算有人做了点功课。朴智敏,全台正手跑动拉能力强,跑动范围大。但反手相对差很多,因为是单面选手,一旦特长发挥不出来,整体球路威胁就会受限制。你们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优势精准打击,逼他露出破绽。”
说着,郑浩让付竞春、叶振新、冷毅三人离自己更近些,边说边拿出笔在纸上画起示意图。
“付竞春,你近台速度快,能抓住对手盲点。直线球很多,打直线短球和斜线,底线长球时候的变化也不错。你多打变线球,调右压左,让朴智敏每一次的跑动范围都超出身体,迫使他来不及全台用正手,一些球只能用反手来过渡,这样机会就出来了。叶振新,同样的情况,你要换个打法……”
站在后面的于克南戳了戳徐坦,悄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啊?”
“我前两天正研究朴智敏的比赛录像,刚好碰上了。”徐坦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
就像雷诚说的,他本来就是动脑子打球的那类人,体力不如于克南这样的天才,当然要靠其他来弥补。
于克南有点儿佩服的冲他点头:“可以啊你。”
徐坦冲于克南笑了,压抑不住的高兴。
郑浩颇有深意地看向了付竞春,对着三个冠军组的人总结说道:“还有,陪练的时候多用心,不要忽略三个主力对你们的印象。这次p卡人选,他们的看法在莫教练那儿有优先权力。”
于克南不屑地用鼻子哧了一声,徐坦突然想起更衣室,董昱向聂锐锋提出请客,于克南故意大声关上了衣橱门,这才明白过来今天董昱的示好没那么简单。
“行,散了吧。你们俩过来。”郑浩对于克南和徐坦说道,“你们想要公平的机会?我给你们两个机会,明天,提前两个小时来训练馆。”
徐坦于克南兴奋地对视,眼睛都亮了。
第二天清晨五点,两人就冲向训练场。
训练场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桌亮灯,郑浩正在给付竞春喂多球。
看到两个人过来了,郑浩没有停下手里喂球的动作,说道:“现在给你们机会参与p卡竞争。”
徐坦、于克南踌躇满志,高兴地对视。
郑浩停下动作,看着两人:“围绕我制定的计划陪练付竞春。”
所以是把他们当陪练?
于克南徐坦眼里的兴奋消失了,惊讶地说不出话。
郑浩对着于克南说道:“你先站出来的,那你先来吧?你防守,付竞春进攻。”
于克南当然不肯,攥紧了拳头想要撒火,被徐坦悄悄拉住了胳膊。
“机会我给到你了,你练还是不练?”郑浩无视他眼里的怒气,问道。
于克南看了眼徐坦,见他眼里写着克制,只能忍气吞声,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拿出球拍,站到了付竞春对面。
郑浩这才有些满意地走过去,给于克南演示,搓了一个球。
“就这么搓,就只需用这一个动作。”
付竞春显然也不知道郑浩这是哪出,目光逡巡在几人间,发球也不是不发球也不是。
“别浪费时间,开始。”郑浩命令道。
付竞春发球,于克南按照郑浩刚才示范的姿势搓球。
可他搓了几个球后,球速就越来越快,随后突然打了一个反手拧拉。
“停!”郑浩叫停,让他继续按照自己的动作来。
付竞春继续发球,于克南依葫芦画瓢搓回去。
徐坦拿着球拍站在旁边,不安地皱眉。
早饭时间,刘石在食堂遇到灰头土脸的徐坦和于克南。
三人坐下一起吃饭,刘石很惊讶的看着他俩:“你俩一早干嘛去了?我起床见你们都不在,还以为睡过头了……”
“郑浩说给我们机会,让我们提前去训练馆。”徐坦垂头丧气的说道。
刘石高兴地拍大腿:“好事啊!”
“好个屁!去给付竞春当陪练。”于克南怒冲冲的扒着饭,说道。
“嗨,我还不是陪练过来的,再说了,你还不是陪练才跟那谁好上的,陪练不是坏事!”刘石笑道。
“也许他让我们这么练,有别的打算?就像莫教练当时把我们俩铐在一块,结果是为了练双打。”徐坦皱眉想了想,尽量把事情都往好处去想。
刘石给于克南夹了块猪肉,笑道:“总比去养猪好嘛!”
于克南听不下去,筷子一扔:“吃不下了。”
他去体能训练中心,拼了命的练自己。
不停调高了本来就已经很高的速度档位,在跑步机上发泄般的跑着。
助理教练走进健身房,看到于克南,惊讶的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啊?下午去一号屋跟聂锐锋陪练啊。”
于克南按停跑步机,一言不发的拿起自己的包,走出体能中心。
聂锐锋,他看着对面的老将,摆好姿势,转了转拍子,感觉自己找到了发泄的渠道,眼神变得凌厉强势,喊道:“来。”
第一个球,聂锐锋发了一个高抛转不转下旋球。
于克南摆短。
聂锐锋也回摆过来。
于克南搓了一个长球。
聂锐锋侧身爆冲,让他没有接到。
于克南快速俯身捡球,然后麻利丢给聂锐锋,在裤腿上擦了擦板子,冲聂锐锋示意可以发球,眼神依旧凌厉果断。
第二个球,聂锐锋还是发高抛球转不转下旋。
于克南跳步,反手搓了一个长球。
聂锐锋回了一个高吊球。
于克南反手回球,球又回过来,于克南再次反手防回去。
聂锐锋兜了一个高球。
这时于克南左腿往后退了一步,反手位爆冲了一个球,又快又猛,聂锐锋也没有接到。
聂锐锋似乎也来了劲,快速把桌上的球拿起来丢给于克南,俯身准备。
于克南发球,聂锐锋一摆。
于克南突然上前反手拧拉,漂亮的又拿下一球。
聂锐锋都没来得及反应,他走到场边拿毛巾擦了擦汗,脸色有些难看。
董昱等几个球员被吸引过来,站在玻璃房外关注起两人的战况。
正在玻璃房外候场热身的叶振新和夏可也旁观到了这一场面。
“丫想出名想疯了吧。”夏可觉得于克南好胜心太强,满脸都写着想赢的表情。
“反正到了赛场上,对手也不会用陪练的心态打,兴许也不是坏事。”叶振新说道。
夏可不赞同,看着于克南的眼神充满不屑。
于克南痛快了打了一场,在更衣室打开衣橱要换衣服,衣橱门被旁边伸出的一只手合上了。
他转头一看,是一脸桀骜的夏可。
“出来谈谈。”夏可对他说道。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于克南对他没什么好感,一脸不想和他聊的表情。
夏可冷笑了一声:“你还真以为聂锐锋打不过你啊?训练周期的起伏规律明白吗?让你陪
练是帮主力找状态,不是让你显摆自己那几下子。”
“说完了么?”于克南打开柜子照常换衣服,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和和背后贴的膏药,淡淡说道,“我这人捧不来臭脚,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打主力的。”
说完,他套上衣服径直离开,无视了夏可,直接回宿舍。
徐坦也回来了,见于克南坐在客厅脱衣服换药,费力的撕着后背中间的药膏。
“要我帮你吗?”徐坦看不下去了,走过去问道。
于克南满脸警惕,不喜欢被人摸到自己皮肤,警告他:“敢拿手碰我,揍你啊。”
徐坦摇摇头,服了他,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老头乐”,帮他揭膏药。
这让于克南更难受,又痒又疼,直往旁边躲。
“你别动啊!”徐坦很郁闷,总是找不准位置。
于克南拿过靠枕埋头,压抑痒痒的感受,努力不动。
“你今天跟夏可怎么回事儿啊?”徐坦也听说了更衣室里面的事,关心的问道。
“他以为我故意出风头。欸你看见么?我今天打赢聂锐锋了!”于克南说到这里,有点兴奋。
“我听董昱说了。”徐坦点点头。
“啧那个马屁精。”于克南一脸的不屑。
徐坦想了想,还是替董昱说话:“我觉得董昱那天那么做,也是不得已吧。我们这些在一队吊车尾的,只能靠自己。”
“请客吃饭也算是靠自己?切。”于克南不认同。
“我觉得今天你不该打赢聂锐锋。”徐坦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
于克南反感地转过身,看着徐坦:“行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徐坦放下“老头乐”,又说道:“训练和比赛不一样,你现在打赢他们其实并不能算是赢。”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是心里烦,再不痛快打一场我都要闷出病了。靠,再这样一天天打下去,老子都快沦落成专业陪练了。”于克南烦躁的说道。
徐坦也知道他的郁闷,心有戚戚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那天也反拉了一个球,大神没接到,还夸我来着。”
(三)
于克南回头打量徐坦,眼里有一丝欣赏和鼓励:“可以啊你,能反拉方岳的球。”
“可是只拉了那一次,后面试了一次就没成功了。”徐坦有些郁闷的说道。
“多练练呗,正好你正手力量大,说不定反拉才是你的特长。”
“我总不敢,而且这不是陪练吗,陪练不应该打自己的球,要让练的队员舒服。”徐坦摇头说道。
“屁,凭什么咱们就是陪练,就不能打自己要打的球了。”于克南皱眉。
“你还记不记得刘石跟咱们说过什么?调整好心态,指不定谁是陪练呢。”
“再怎么调整心态,陪练永远是陪练。我早晚要打上主力,你等着瞧。”
于克南说完,撕下一片用完的药膏,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徐坦知道他要强,只能任由他去了。
反正他继续老老实实的陪练,这天刚走出陪练方岳的玻璃房,被郑浩叫住去给付竞春陪练。
于克南显然刚陪练完,正仰着头拼命喝水。
“一会儿练反手相持。”郑浩下了任务。
徐坦点头,付竞春听到便走回球桌,用手松了松腿部肌肉。
郑浩在旁插手看着两人反手相持。
徐坦每个球都防守得非常严密,没有失球。
郑浩叫停,徐坦看着郑浩,有点紧张。
“你会反手吗?”郑浩皱眉看着他,“继续。”
徐坦跑动的步伐迈得很大,每个反手回球都很用力。
但是另一边,徐坦打过来的每一个球都有气无力的落在同一个地方,付竞春都不用挪动位置,站在原地反手回球。
徐坦最后一个球没回好,打飞,看着付竞春因为自己的失误去捡球,他站在原地有点尴尬,用短袖的袖子擦了擦汗。
“我知道你为什么说自己强项是正手了。”郑浩突然说道。
徐坦有些慌乱地看向郑浩。
“你那反手打得是什么玩意?全国家队没有你这么差的。换人!”郑浩很恼火的说道,“浪费时间。”
说着,郑浩一把扯开徐坦,让于克南上位继续陪练。
于克南看了徐坦一眼,替换他走上了球台。
徐坦在一旁看到于克南反手拉球,球速比自己快很多,对面的付竞春也被调动起来,回的每一拍都用尽力气。
郑浩拍着手打节奏,越来越快,嘴上也不断让于克南加快。
陪练结束,于克南和付竞春把球拍装起。
郑浩对站在一旁的徐坦视若无物,倒是看向于克南,说道:“上次跟聂锐锋打得不错。明天按点来。”
于克南有些意外,欣喜的点了点头。
等郑浩带着付竞春离开,徐坦泄气地一屁股坐到地上,满是懊恼和痛苦。
于克南背起球包,伸手拉徐坦。
徐坦伸出手却嘶地一叫,摊开手,只见握拍的关节已经红肿化脓。
“这点伤就站不起来了?”于克南看着徐坦的表情,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说道,“我明白。但莫教练的魔鬼训练都挨过来了,还怕他郑浩?”
于克南再次冲他伸出手。
徐坦看着于克南,借他的力站起,眼神坚定了起来。
上午训练结束,聂锐锋、康宁、方岳正要一起去吃饭,聂锐锋注意到布告栏贴上新公布的胶水改革通知,将在本届奥运后全面进行,他脚步停了下来。
“又改了。”
“换大球,改发球,现在又是换胶水,全让我们碰上了。”方岳叹了口气。
“嗨,反正奥运还不改,走,吃饭去。”康宁无所谓的说道。
徐坦站在了布告栏前,仔细看完公告,他注意到最下面有一行写着:有部分样品在技术中心可以试用。
他往科研中心走去。
运动参数监测室里,几个技术小组的成员正在分析聂锐锋、康宁、方岳的进攻和防守,白板上写
满了数据。
意外的是,秦振也在,他放下厚厚一本分析数据,说道:“你们分析地已经很详细了,但忘了一个东西。”
技术小组的人露出疑问的表情。
秦振在进攻和防守中间写上了“攻守转换”。
“这个是一场比赛里,对于球员来说最重要的判断时机。乒乓球其实是脑力游戏,很多时候决定胜负的并不是速度力量这些硬指标,而是如何判断攻守转换的时刻。”
徐坦正好过来,敲门时候,里面正在热烈讨论这个问题。
他耐心的在门外等着,过了好久,门才打开,只见秦振从里面走出来。
徐坦看到秦振有点意外,和他打了个招呼:“秦教练好。”
秦振还是一脸懒散的样子,冲他点了点头。
“谢谢你啊秦教练!”技术小组们在房里说道。
秦振背着身挥了挥手,走了。
徐坦走进门,很礼貌的说道:“你好,我想试用一下新胶水。”
门口的秦振听见顿了一下,继续走了出去。
技术小组沉浸在讨论中,其中一人头也不抬地说道:“在那个桌上。”
徐坦打开新胶水盒,里面已经缺了两瓶,他拿起桌上的试用球拍,用新胶水贴好胶皮,掂着球找感觉。
“这儿没有球桌,我能拿出去试试吗?”徐坦又问道。
“不行,只能在这儿试,奥运后才发呢。”技术小组拒绝了。
徐坦又掂了几下,有些不舍地放下手中的胶水和试用球拍,走出门,遗憾地叹口气。
秦振靠在墙上,看上去在等他,见他出来,对他扔出一个东西,徐坦慌忙接住。
他一看,竟然是新胶水。
徐坦惊讶又感激地看向秦振。
秦振比了比手指让他噤声,笑笑走了,他自己手里上下抛着的,是另一瓶胶水。
徐坦拿到了胶水之后,第一时间就是去找于克南。
于克南还在训练馆,正在自己练发球。
徐坦悄悄贴近他,掏出一样东西,神秘的说道:“试试这个!新的!”
于克南有些诧异,根本没有关注胶水的事:“什么啊?”
徐坦把新胶水偷偷递给他。
于克南大剌剌拿出来看,一脸不在意:“不就是胶水么?”
徐坦很严肃的说道:“给我你的副板,快点。”
于克南拿出备用板,看着徐坦粘自己的球拍。
徐坦站到对面,开始发球,两人对拉了几板,于克南一把握住球,眼里闪过一丝光:“不一样了!”
徐坦点头。
“感觉力量被吸收了很多,旋转变得很弱……”于克南又说道。
“速度也慢了。可能,以后旋转没那么好使了,反倒是力量,可能会成为竞争核心。”徐坦接着说道。
于克南眼前一亮。
“下一届奥运就用这个了,改变有多大,你知道了吧。”
于克南颠着球,喃喃说道:“有点意思。”
“力量是你的优势。哎,可我就……”徐坦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有些郁闷。
“你拉球力量也不小啊,而且力量就是练,我帮你,你那么聪明,怎么练不好?”于克南很相信自己曾经的搭档。
徐坦思索着点点头,又去录像资料室搜罗了许多著名比赛DVD。
刘石在领队办公室,一把搬起了 DVD 机,借回宿舍。
于克南“唰”地拉上窗帘,徐坦打开电视,电视上出现了2001日本世乒赛男团半决赛,刘国正vs金泽洙的经典画面——刘国正惊天大逆转,挽救七个赛点。
三个小伙伴一言不发的看着,偶尔发出几句讨论。
虽然每天都在紧张训练中度过,但也有一些小惊喜,比如徐坦再次和雷蕾联系上了。
雷蕾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两人又开始聊天了。
因为和雷蕾有时差,徐坦新买了一个电子表,将它调整到美国时间。
能偶尔和雷蕾聊天,徐坦很满足,对训练也更用心,每天都拼命锻炼自己的力量,一有时间,就从录像室拿了更多的 DVD,和宿舍的其他小伙伴们一起看。
郑浩依旧每天让于克南和付竞春的对拉,每天都让两人加快速度,很快他拍掌的速度已经跟不上这两人的速度。
郑浩的手不再打节奏,只剩下两人的乒乓声。
训练结束,回到宿舍,依旧是研究各种比赛。
这次他们看的是 2000 年奥运男乒决赛,孔令辉 vs 瓦尔德内尔。
看到精彩球刘石和于克南默契地同时欢呼出声,当比赛进入 2:2 平时,徐坦笑眯眯的剧透:“这场我看过,下一局孔令辉换了反手发球……”
于克南和刘石一把勒住徐坦,让他闭嘴。
当比赛放到最后,孔令辉获胜,激动地亲吻胸前国旗,徐坦在国歌中,也很感动地擦了擦鼻子,好希望……自己也有那么一天。
等放完了,回头一看,刘石于克南已经又累又困的睡成了一团。
叫不醒两人,徐坦只得吃力地把他们拖回房间。
这天,于克南和徐坦又在双双举着壶铃训练。
徐坦每次感到有些吃力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于克南都在旁及时鼓励他,甚至帮他训练。
大刘一直在后面悄悄观察于克南,啧啧说道:“给人当教练呢?于克南,你今天体能训练完成了吗?”
于克南赶紧抓起地上的哑铃虎虎生风挥动起来:“练着呢!”
“你们俩身体条件不一样,你那个练法用到徐坦身上,得给他练趴下。”大刘摇头说道,把卷在后腰的训练计划递给徐坦,“训练重点放在爆发力和速度。这是根据你的情况,以及你想达到的效果制订的计划。”
徐坦感激的接过来:“谢谢。”
“谢什么!这是我的工作啊臭小子。可能目前对你难度有点大,你要是练着觉得吃力随时告诉我。”大刘好笑的说道。
徐坦点头:“我一定会坚持下来的。”
训练结束,徐坦准备去训练馆,在走廊上看到了方岳背着包要走。
“大神。”
方岳听到熟悉的声音,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还是叫我名字吧,听见大神总觉得别扭,我也不好
意思答应啊。”
徐坦抱歉地挠挠头,跟他走到一起,犹豫了半天,也没开口。
“怎么,有什么事儿吗?”还是方岳主动问道。
“师兄,于克南,您知道他吗?”
“当然了,他技术很不错。”方岳点头。
“我想拜托您件事……在莫教练面前,提一下于克南。”徐坦知道于克南那家伙不会和人套近乎,还总是惹别人生气,根本不会搞关系,但他真的很佩服于克南的技术,决定他不比任何人差。
见方岳面露疑惑,徐坦很紧张地的清了清喉咙,又说道:“因为郑教练并不打算让我们参加 P 卡竞争,可我觉得于克南有这个实力,他只是缺个机会,不打真的太可惜了。”
方岳听到这里,笑了:“就算你今天不来说这个话,我也会提于克南的。”
徐坦有些意外。
“你以为让你们轮流陪练,只是为了给我们找状态吗?其实本来并不需要那么多人参与,是莫教练,他想用我们的眼光,也替他挑挑人。于克南给我印象很深。但我有个问题。”方岳说道这里,顿了顿反问,“为什么你不替你自己争取呢?”
徐坦有些不自信的低下头:“我……我肯定不行。”
方岳笑笑,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徐坦觉得自己很没用,但如果自己的小伙伴能拿到p卡,他也会跟着欣慰的。
毕竟这一路走来,他一直都以于克南为自己的目标,不停的追逐他的脚步,也看过他流的那些汗,付出的精力。
徐坦又去体能中心锻炼,费劲的放下哑铃,身后突然递过来一条毛巾。
之间方岳穿着一身减肥服,满头大汗,冲他笑笑:“我也得加练,减肥。”
健身房中只有他们二人。
方岳做完一组,间歇时拍了拍徐坦。
“拼命归拼命,今天母亲节,记得给老妈打个电话。”
徐坦拿着水壶点头。
“你拜托我的事儿我说了,成不成看老莫了。”方岳又说道。
徐坦开心地不行,露出笑容:“谢谢你大……师兄!”
“大师兄?孙悟空啊,得,不是二师兄就行!”方岳也挺有趣的,和他开了句玩笑。
徐坦不好意思地笑了。
“还有你自己,也做好准备。”方岳看着徐坦一脸惊诧的表情,说道,“在老莫面前,我不只推荐了于克南。”
徐坦十分感动,放下水壶,不知道该怎么道谢。
方岳注意到徐坦放下的水壶上有血迹,问道:“你手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陪练练的。”徐坦藏起了自己的手,腼腆的说道。
方岳指着他贴着镇痛药膏的腿:“你腿上又是怎么回事?”
“体能练的。”徐坦更不好意思了,低着头。
方岳很认真地看着他:“你都练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不主动给自己争取?不争取就永远都没信心。”
徐坦听到方岳的话,心里除了感动,还有一丝松动。
不过,他还是先决定给妈妈打电话。
平时训练忙,和家人的联系还真不多。
“我好着呢,真的,越来越结实了!不信你来看看呗?爸体检结果怎么样?”
相比徐坦关切的问候,一旁的于克南则是惜字如金地用上海话应付着。
“……没有……嗯……好……行……挂吧。”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说道,“给你打了钱, 别舍不得花,你给自己买件漂亮衣服。”
说完,于克南像是怕肉麻果断挂了。
于克南发现刘石少见地有些失神,戳了戳他,把自己手机递过去:“用我的吧。”
“我有手机。”刘石说完掏出一个特笨重的翻盖手机。
徐坦随口问道:“对了石头,怎么从来没见你家里人来看过你啊?”
这些年,每年父母都会过来看他们几次,虽然都是行色匆匆,但好歹来过。
“我没有家里人了。”刘石耸耸肩说道,“除了四奶奶!我刚出生没多久,我妈就跟人跑了,我都快不记得了。要不是四奶奶把我捡去她家里养,今天就没我了。”
徐坦于克南不知该怎么安慰刘石,气氛有些沉重。
刘石语气轻松地开了个玩笑:“你们知道我名字怎么起的吗?四奶奶说,我是猴子转世,石头里蹦出来的,所以叫刘石。”
“大圣想吃什么?明天我请客!”徐坦心里有些唏嘘,问道。
刘石笑开了,能宰徐坦当然不客气:“花园餐厅!”
第二天,徐坦、于克南和刘石正打打闹闹走去花园餐厅吃饭。
往日嘈杂的花园餐厅却异常安静,只见电视前国家队的后勤工作人员、教练员等人围得满满当当。
这时,中央电视台正在紧急播送汶川地震新闻,三人呆住了。
电视画面播报:“今日下午 14 时 28 分,四川省汶川县发生里氏 7.8 级地震,全国多个省市均有明显震感,受灾范围包括北川县、都江堰……”
刘石呆住了,那是他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