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眼劫之间
蔡佳涵2024-10-01 10:464,110

  “这密林中,诱饵与陷阱,乃棋中‘眼’与‘劫’。

  “此为策略关键,亦危机之所在。” 程芝衍对棋生们解说道。

  天珩棋生与夏阳棋生,从入密林后,便分道而驰。

  已是半日,他们却进度缓慢——

  若从高处俯瞰,自可见棋路分割,可当身处其中时,却只觉掩映其间的灌木与乔木,层层叠叠,不辨方向。

  他们绕了半天,竟连那分道的死活题都未寻得。

   

  诸生心中难免焦灼,程芝衍为棋生之首,此刻却依旧淡定:

  “此地的小径与空地,则为棋盘上的‘路’与‘空’,既为前行通道,也将为布局与破局的关键。”

  她细细分辨,眉目间沉稳非常。

  郭烈佩服地看了一眼程芝衍,克制不住他的动心。

  他始终惦记着这程芝衍自首前的最后心愿,无论最终如何,也愿这围猎之局中不留遗憾。

  而身后的棋生们,却眉头紧锁——

   

  “我们一路走来,已尽皆做了剖析,为何还是一无所获?”

  田惜语长叹一声问道。

  话犹未了,天边响起一声雷。

   

  程芝衍眼前一亮。

  她指向天边隐现的阴云:“势未至矣。”

  她解释道:“风云变幻,俱为棋中之势。

  “势虽无形,却影响通盘走向。我们在这密林中,不仅要与对手斗智斗勇,还要与天时地利相博弈。”

  温方似被点醒:“每年开猎之日,均由钦天监选定,若我没猜错,今日这阴云,定是有意选择!”

  郑朴似有所悟:“如此说来,待阴云掩去日光,若我们点亮火把,说不定能有突破?”

  程芝衍点点头,赞许一笑。

  郑朴见她一笑,不由脸上一红。

  一旁众人,于是耐心等待。

   

  片刻后,阴云蔽日。

  他们便于这白日点起了手中火把。

  果不其然,白日焰火中,只见那密林小径处,竟隐现出两条通道。

  “此二道,一为活路,一为死路。” 程芝衍缓缓道,“我们需小心破局。”

  洛梓闻言,上前探去,只见那两条通道入口处,俱有山石排布,有的形如飞,有的似断非断,还有的则似是而非,极难分辨。

  眼前局面,恰如棋盘上两条大龙,只不知哪一条暗藏生机,哪一条潜伏危险。

  “破局之道,当在二者走势上。” 洛梓观察片刻后道,“虽不知前路如何,但当可由眼下这几手,断出其后走势。”

   

  “有理!” 温方点头道,“我们几人分头,看看这入口处的山石走向。”

  几人策马前去,郭烈分辨片刻:

  “此路山石排布,似气数不断,但已用尽先机,再行之将显颓势。” 他又勒转马头,“这一路,看似苟延残喘,但气数不尽,尚有翻盘可能。”

  程芝衍点头道:“烈哥说得极是。”

  她在人前叫郭烈这一声“烈哥”,郭烈不由心中泛起一点柔情。

   

  天珩棋生计议已定,俱往那活路上走。

  行进至半途,突然间,几只毛色鲜亮的黄狸从草丛中窜出。

  “嗖!”一声清脆的弓弦响,郑朴眼疾手快,一箭射出,一只黄狸应声而倒,激起一圈尘土。淡淡草香弥漫,一时冲散阴云之味。

  “妙哉!郑兄好箭法!”司徒子瞻朗声大笑。

  “咱们散开,且行围捕!” 程芝衍布置着,旁的棋生亦纷纷施箭。

  一只又一只黄狸中箭,因那麻药起效而倒下。

   

  “大家分散开来,形成包围圈,慢慢收缩!”

  程芝衍沉声布置,其他棋生闻言,纷纷响应。

  箭矢如雨,破空而出,每一箭都承载少年与少女们对胜利的渴望。

  萧辰亦一改素日温文,他嘴角微扬,连发三箭,箭箭不空——

  三只黄狸相继中箭,瘫软在地。

  萧辰脸上绽出得意之笑,颇为自豪。

  又有一只黄狸奔过,那方位恰在洛梓射程之内。

  “洛梓,放箭!” 郭烈大喊道。

   

  然而,响应他的却是一片死寂。

  众人本能望去时,却见洛梓脸色苍白。

  她紧握着手边那张弓,箭搭于弦上,却迟迟无法射出。

  “落儿,你怎么了?” 萧辰惊道。

  洛梓却似听不见萧辰的言语,只一味颤抖着,眼中是恐惧与无助。

  时机稍纵即逝,那黄狸已逃窜而去。

   

  “岂有此理!” 郭烈狠狠一扬马鞭,愤恨道,“衍儿穷尽心血,为我们开辟此道。你却一动不动?”

  沈氏一党的棋生们见状,亦颇有微词:

  “看来棋术佳者,骑射却未必嘛。”

  一时众人沉默,田惜语等人纵想为洛梓辩护两句,事实摆在眼前,也只得尴尬噤声。

  洛梓嗫嚅道:“抱歉……我……”

  程芝衍摇头道:“罢了,时间紧迫,先往前探路吧。”

  众棋生此时都不由尴尬,默默策马前行。

   

  洛梓的座骑疾风,却似受了惊吓,步伐极慢,远远落在后面。

  萧辰默默跟在她的身边,偷偷将自己猎得的黄狸,换到洛梓的马边。

  一只苍白的手,却将他止住了。

  “阿辰,不该我的,我不应得。”

  洛梓摇头拒绝了他,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落。

   

  萧辰一时心中难过:这围猎之局前,他曾看见谢戈与洛梓亲近。

  心中虽然酸涩,但想着谢戈于围猎之道在行,就让他帮着洛梓也好。

  谁知教了一个月,却将洛梓教得不敢拉弓!

  早知如此,他让王府中那些武师们教她,他还能在边上守着,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

  “你到底还要多久!”

  晨光中,郭烈对洛梓冷冷发问:

  “已是第二日了,你昨儿整整一天,竟是一无所获!”

  洛梓牵着疾风,头羞愧地低着:

  若说第一日,疾风只是慢,到了这第二日,疾风简直是原地踏步了。

  无论洛梓如何三催四请、威逼利诱,疾风都在原地不动。

  “这简直笑话!”

  郭烈看着洛梓和她的马,心中气不打一处来:“时机稍纵即逝,这样拖下去,莫说三日为限,便是三十日,我们也出不了这林子!”

  他对洛梓积怨已久。

  即便理智上,郭烈尊重法理,知道洛梓并非此前所认定的凶手。但私心里,他亦有些怨恨,为何洛梓寻出的真相打碎了他的迷梦。

  甚至,他有时会阴暗地企盼,若洛梓真是凶手,而程芝衍仍是他的衍儿,该有多好……

   

  一时局面僵持,身后萧辰走来道:“你们先走,我和落儿留下。”

  郭烈却冷冷道:“前方机关莫测,少她一个便已少了助力,你也留下,我们便是十一人对上夏阳十三人,还有何胜算?”

  洛梓深知,自己若再拖延,恐会累及天珩的狩猎之绩。

  她于是催促:“阿辰,你们先行一步,我很快就来。”

  萧辰并不愿独去,但他又深知洛梓那倔强的性子:他的迁就,反使她为难。

  他只得恋恋不舍,将行囊中的食水干粮分了大半给洛梓。

  “我们会沿途留下天珩独有的标记,你到时记得跟上。”

   

  洛梓点点头。

  天珩棋院自有一套独特的通传之法。

  他们利用一种长满青苔的石子,巧妙地掩藏在草木之中。

  对于对手来说,这些石子只是普通的树木花草;但在天珩棋生之间,它们却传递着重要的信息。

  通过特定摆放方式,这些石子能够指出前进的方向。

   

  这套通传之法,每年都会有所变化,只有天珩棋生方知其中奥妙。

  此时萧辰恋恋不舍,又对洛梓百般叮嘱,终随天珩棋生往那条活路前行,深入了那未知的林间秘境。

  眼见同窗们身影渐都远去,疾风仍是缓缓徐行。

  洛梓终是落了单。

  *

  洛梓跟着记号,独坐在疾风软绵绵、肉乎乎的背脊上。

  四周被密林紧紧包裹,只余这一方天地,只余她这一人。

  目光在葱郁间游走,马蹄声尽皆远去。她心中不由自主泛起一阵酸楚。

  此次围猎,她最大的弱点,不是不晓骑射,也不是骑了疾风。

  她有一个秘密,深埋心底,从未向任何人透露——

  对于打猎,她内心深处藏着无法言说的厌恶。

  毕竟,她是在狼群中长大的。

   

  洛梓的童年,是遥远而迷离的梦,云遮雾罩。

  但那团云雾之中,总有一群狼影环绕。

  它们或警惕,或冷漠,对她则更多是畏惧。

  只因从她出生起,脖子上就挂着一块小小的黑玉。

  那群狼每当靠近时,总会被那块黑玉吓退。

  在畏惧、敌意、戒备中,惟有一头母狼,给了她独有的温柔。

  温暖乳汁,无尽耐心,还有幽幽绿光之眸,泛着慈爱。

  而每当她害怕时,母狼便会轻轻舔舔她脖子上的那块黑玉。

  总能抚平她心中的不安与恐惧,让她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安定与温暖。

   

  狼群不仅是她的守护者,更是她的导师。

  它们教会了她如何在荒野中觅食,如何敏锐地察觉并躲避那些隐藏的陷阱,还教会了她跳跃、奔跑、爬行,让她在这片广袤的天地间自由驰骋。

  她亦习得了兽语,能与狼群对话。

  即便寻得的食物越来越少,母狼也总不会让她饿着。

  直到三岁那年,也是深秋,狼群为了寻找食物,不幸落入了猎人的陷阱。

  那是一个伪装得太好的陷阱,陷阱的外围,竟是一只受伤的小狼。

   

  狼群误以为是同类,直到冰冷的捕兽夹伸出爪牙,无情夺走了它们的生命。

  洛梓仍记得血的味道与温度——那是母亲的鲜血。

  天暗,风凉。她稚嫩的四肢并用,爬过那片灾荒过后的荒野。

  只见陷阱之中,母狼身躯已被鲜血染红。

  灾荒之年,母狼总将食物给洛梓,自己早已瘦弱不堪。

  那双曾经充满慈爱的眼睛,仍努力睁着,似在等候着她的到来。

  母狼发出了一声痛苦嗥叫。

  那煎熬中却仍带一丝温柔,安抚着她,让她不要害怕。

   

  洛梓虽然年幼,但长期的觅食经历,让她学会了观察。

  她死死盯着那些陷阱,试图找出解救母狼的办法。

  陷阱巧妙,亦凶险,但她并未退缩。

  她穿梭于陷阱之间,凭借着敏锐的直觉和灵活的身手,竟一一避开了那些致命的机关。

  跌倒、爬起,双手被荆棘划破,鲜血淋漓——却还活着。

  也是那一刻,她朦胧察觉到了自己与群狼的不同:

  原来,她的双手可以张开,那些灵活的手指,能够拨开陷阱边的荆棘,解开兽夹的机关。

   

  当她恍惚间发现自己与狼群并非同类时,她也终将母狼从陷阱深处拖出——

  母狼皮毛已被血浸透,一绺绺地耷着,伤口处还露出了白骨。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一时既慌乱、又茫然。

  母狼的脸,轻轻地触了触那时小小的她。

  温热、温柔、不舍、祝福……

  最后一次,母狼又舔了舔她颈边的那块黑色石头。

   

  母狼闭上了眼睛,而洛梓以为母亲只是睡着了。

  她依然抱着母亲的尸首,四处寻来食水,试图喂母亲。

  水从母狼僵掉的嘴边流下,直到母狼的尸首凉透,直到秋风又起。

  直到逃荒的人群发现了她,要将她抱走。

  她声嘶力竭,被人带离那片荒野……

  才发现自己永远失去了母亲。

  *

  回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洛梓紧闭双眼。

  风带凉意,不解愁怀,仍拂过她面颊。

  岁月悠悠,她颠沛流离地长大,即便入了棋院,人海中却也常常感到孤独。

  然而,每当与鸟兽相处,无论是谢元送她的雪顶,还是谢戈给她的疾风,都能让她找回那份久违的安宁。

  可此刻,这场围猎,即便是以钝箭与麻药为手段,要求她以猎物的生命,作为这场博弈中的一枚棋子——

  她内心深处的抗拒,难以遏制。

   

  疾风之所以步履迟迟,不仅是因为老迈,更因为它极通驭者之意。

  当她抗拒前行时,疾风亦能感知,才会迟缓不前——

  心中的抗拒达到顶点时,她被突然一颠,而猛地睁开眼。

   

  “怎么会……?”

  或许是此前出神,又或是疾风顽皮,洛梓一路跟着天珩棋院的标记,此刻竟走到了一条死路。

  这条路坎坷非常,一旁全是山石陡峭,隐隐还有水声潺潺。

  她急忙揉了揉双眼,生怕是自己眼花所致。

  但再次定睛,那熟悉的标记所指,确是此地。

   

  前无去路。

  取而代之的,是这片山崖之上,一片绚烂的黄花海洋。

  其间,点缀了几棵枫树,与黄花交相辉映,美得令人心醉。

  景自醉人,她却迷途。

  而身下的疾风,在一颤过后,突然停住了脚步。

  

  

继续阅读:第七十三章 异色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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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执白我持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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