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方好,榻上酣眠正当时。
落儿却已早早起身,穿梭于棋院之中。
她与其他新生们一同,七袭青衫,在朝霞映照下,往庄严肃穆的棋韵堂走去。
——那是初段生学棋之所,也是他们即将开启棋道之旅的圣地。
这座闻名于世的棋韵堂,坐落于天家棋院幽深处。
远远望去,堂沿四周,被花架所环绕。
春夏之交,正是凌霄花盛开之际。
花红犹胜火,叶叶碧如蓝。
花架上藤缠蔓绕,枝枝叶叶均是勃勃生机。
凌霄花艳丽非凡,宛如天边霞光初升。
花映着古朴典雅的棋韵堂,为其颇添了几分热烈与绚烂。
拜师礼虽狼狈收场,但经过一夜沉淀,此刻的新生们,看见这凌霄花,还是不由振奋:他们就像看见了自己,少年心事当拿云!
棋道,仕途!
怀揣着无限憧憬,他们无一不期待在此一展才华。
期待中又带些许忐忑与不安:已是顶峰之处,高手如云,又是否能胜任这智慧的较量?
穿过凌霄花架下小径,他们步入棋韵堂。
自此,便踏入了另一番天地。
挑战与机遇,这是他们的战场。
七块棋盘一字排开。
堂内弥漫着淡淡墨香,与木质棋盘的独特气息交织,穿透时空——
四壁之上,复盘了这棋韵堂中、曾有过的一局局可堪入史的对弈。
惊心动魄,展现着历代高手的智慧与执着。
墙壁上悬挂的巨大棋盘,静静地等待着新生的到来。
黑白棋子交错,宛如星辰夺目。
这里,将是他们棋道之旅的起点。
棋韵堂内外,还点缀着题字与画作。
作画者,乃历代的优秀棋生、后来的朝中栋梁——
他们俱于天珩国中颇有建树,但不忘起步之地。
那些字迹或矫健有力,或清新脱俗,书写着自黑白棋子间走上青云路的传奇,与那凌霄花的壮丽相得益彰。
众人在这肃穆的氛围中行礼。
凌霄花掩映下,棋韵堂内更显庄重。
这凌霄花亦颇有年头,此刻亦见证了这一代棋生的入学。
每一片花瓣,都承载了棋道智慧;
每一缕花香,都弥漫着过往厚重。
诸生行礼已毕,何师尊缓步走至巨大棋盘之前,极具威严。
他面色沉稳,他转身指向壁间巨枰,正欲向众棋生训话,目光忽然扫过站在角落的落儿。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他对落儿忌惮与疑虑颇深。
但众目睽睽,落儿身上无罪证在前,山长放话在后,何师尊毕竟是棋院资深前辈,他很快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让这份不悦流露出来。
他收回目光,转身指向壁间巨枰,向众棋生肃然道——
“吾棋院晋升之道,非唯技艺精进,更需心境修炼。
“初入门庭,当奠定基础,通棋道规则,此乃棋艺大厦之基石,缺之则高塔将倾。”他的话语在棋韵堂内回荡,仿佛每一字都烙印在众生的心头。
何师尊遍视群生,复又言道:
“及至中段深造之时,尔等宜拓宽眼界,领悟棋理之深奥。
“中盘战术、形势判断,均需用心揣摩,于实战之中、习得真谛。更须研习先贤名局,汲取前人智慧,以修棋艺。”
随着讲解深入,何师尊语气愈发凝重,字字如重千钧:
“至若高段精研之境,须锤炼心境,方可成就国手之位。
“高手对局、复杂应变,皆需实战锤炼与变化之道,彼时亦将修习兵法对战、治国之道。为尔等日后成天家棋士奠基。“
最终他强调道:“吾院晋升之路共设十二道关卡,步步艰辛、关关磨砺,只为诸位终有一日可探棋艺之巅。望诸生勤学不辍,日后为天珩栋梁!”
“吾棋院自创立伊始,便以实战为尊。今日初课,特邀高段棋生,与尔等纹枰对局,请诸君备战以待。”何师尊言毕,自门扉缓步而出。
何师尊一离开,棋韵堂内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诸生们开始窃窃私语,议论声此起彼伏。
田惜语凑近落儿,小声说道:“这十二关卡,我可是知道厉害的!有的人耗费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都还在前几关打滚呢!”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敬畏和向往。
这十二关卡,是棋院中三种段位的主课,每段都有四门课业,由国内顶尖高手所设,难度极高,要想过关绝非易事。
一旁,郑朴露出神秘的表情,接话道:“是啊!天家棋院百年来,只有一个人能在三年内将这十二关全部通过。”
落儿闻言,好奇心被瞬间点燃,她迫不及待地问道:“是谁这么厉害?”
司徒子瞻笑了笑,平素吊儿郎当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敬意:
“放眼整个天珩国,还能有谁?”
温方则持重地说道:“是我们的太子殿下。”
田惜语兴奋地补充道:“太子可是由棋院山长亲授的棋艺!
“殿下七岁那年就考入了天家棋院。”
“七岁?”
落儿心中一阵惊叹。
一个七岁的孩子!竟能在如此棋艺中行至如此高度。
“是啊!因为当时年纪太小,第一日手谈课时,无人与他对弈。山长便使他坐在东南的角落那儿,自弈孤棋。” 隋若蘅说着,语气中有些心疼。
“而他不言不语,只默默观察,并摆出了旁人的棋局,一一精研破解。
“三个月后,与他同年入棋院中的那些人中,便再无他的敌手。” 司徒子瞻说起这桩旧事,不由声声赞叹。
“这还不算什么,”田惜语继续说道,“太子十岁那年,就已经将所有关卡全部修完,并顺利过关了!皇上亲自封他为棋士,这可是天珩国数百年来唯一的一人!所以大家都尊称他为棋圣太子。”
落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无法想象这样的天赋和实力。周围几人脸上都露出了敬佩的笑意,无一不为太子殿下的辉煌成就而自豪。
然而,陈三小姐却冷冷一笑,似乎对这一切并不以为然。
一旁隋若蘅注意到了这一幕。
陈家与他们五人家中不同,与太子乃敌对势力。
隋若蘅忙岔开话题:“大家别说话了,仍是课上,师兄师姐们马上就到,我们快做好准备吧。”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自棋韵堂门外,由何师尊引着,缓缓走入六名身着玄黑袍服的棋生。
他们的到来,带起一阵轻风,袍角翻动间,空气都凝重了几分。
这正是天珩棋院派来的高段出战之人。
每一个人,都散发着沉着冷静的气场,显是经历了无数棋局的洗礼。
田惜语点着数,却瞪大了眼睛,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人不够啊?不应该是七人对七人吗?”
她声音中带着一丝困惑,显是被这局面扰乱了心神。
温方此刻也站起身来,他皱眉向为首那人询问道:
“郭师兄,我们这边共有七人,要如何安排才能公平对战?” 他语气谦恭,却有一丝不满和疑惑。
被称作郭师兄的那人,正是军中郭副将之子——
郭烈。
他面容冷峻,一眼望去便让人心生敬畏。
郭副将虽在朝中支持六皇子与沈太尉一党,却与安国公有着不错的交情。
也正是郭烈昨日立于程芝衍身旁,喝斥住了那些对她的议论。
“你们的程师姐昨日因悲痛过度,回去后便吐了血,今日无法前来参战。”
郭烈声音冰冷,说完这句后,他睨向落儿,眼神中是强烈的敌意。
落儿迎上他的目光,心中一凛,却并未退缩。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不能露出任何怯意,否则只会更显心虚。
“请诸生于名牌上挥毫留下姓名,以便对局时相互识别。”何师尊的声音在棋韵堂内回荡,清晰而威严。
众人纷纷低头,执笔蘸墨,笔尖在木牌上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墨香萦绕,每个人的神情都专注而认真。
唯独落儿,她拿着笔的手微微颤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忐忑。
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她措手不及——
她既没有姓,也不识字。
虽然勉强认得自己名字中的那个“落”字……
但执笔书写,却是一项从未尝试过的挑战。
毛笔在她指尖,传来陌生触感。
笔杆似有千斤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抬头环顾四周,同窗们都行云流水般书写着,她心中更加慌乱。
何师尊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落儿,见她迟迟未动,眉头微微一皱。
他走到落儿身旁,冷冷地哼了一声:
“若实在为难,便留空吧!对局之时,以代号相称便是。”
落儿闻言,心中一阵刺痛。
她感受到了来自何师尊的轻视和同窗们的异样目光。
她深吸一口气,只好努力平复心情,预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对局。
*
只是她没有想到,直等到这一日午后,也没有一个高段学生与她对弈。
落儿静静坐在棋韵堂东南角。
午后日光透过镂空窗花,在她身上描画精致而黯淡的暗影。
辰光点点流逝,却始终没有哪怕一个人、向她发起挑战。
那六名高段学生在选择对手时,心有灵犀般、默契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的几名同窗也察觉到了这微妙氛围,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落儿心中涌起挥之不散的失落感。她像被孤立在了一座孤岛之上。
何师尊站在一旁,目光深邃,观察着这一切。
他并未出言干涉,只是淡淡地说道:
“诸生选择对手,乃出自各人所愿。”
这句话在落儿听来,却像是另一种程度的讽刺——
当郭烈第三次选择对手,径直走到田惜语面前时,田惜语终于无法再保持沉默。她抬起头,语气坚定地对郭烈说道:
“郭师兄,我不需要练了,您跟落儿对局吧。”
然而郭烈,却像未曾听到她的话一般,神情冷漠,在田惜语对面坐下。
“我只选值得的对手对局。”
冰冷的话里还有几分刻薄,每一个字都像针,刺在落儿心上、
“需知棋院对弈,俱是要记入日常所得的。有的人连个姓都没有,和她对弈时名字放一起,岂不是失了礼?”
落儿闻言,黯然心中又是一阵羞愧。
她低下头,看向自己面前那张空白的名牌。
直到这一刻,她才深刻晓得了自己的无根无依。
在这个以家世为尊的棋院里,她不过一介平民。
同窗们的姓氏中,都有显赫的背景——
田惜语的田,是田侍郎的田;而温方的温,是温尚书家的温……
在这世家圈子里,她不过一介平民,亦只有一个代号——
连最基本的名字都不曾有过。
她看向其他人时,发现他们的名牌上都工整地写着姓与名。
而只有她,被遗忘在角落。
她自然有一丝不甘。
她想要证明自己,想要与那些忽视她的高段学生切磋棋艺。
即便没有背景、即便没有荣耀的姓氏,她有棋艺——
然而现实如此残酷,他们竟连一个与她对局的机会都不肯给予。
棋案下,她不自觉绞起双手,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比起心头痛楚,这点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午后的时光,孤独又漫长。
阳光透过半掩窗棂,斑驳洒在她所在的角落。
她微微眯起眼,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面前的棋桌上。
一个年代久远的字映入眼帘——
那是棋桌上的刻痕,经岁月更迭,却不曾磨灭——天元的“元”字。
她轻轻抚摸着那个字。
指尖传来粗糙触感,起伏之间,似倾诉着它承载的遥远故事。
她认得这个字,不仅仅是因为她能看懂部分的棋经,更因为这个“元”字代表着一个人。
一个在这整个天珩国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
当朝太子谢元。
“……第一日手谈课时,无人与他对弈。山长便使他坐在东南的角落那儿,自弈孤棋。”
她想起听来的那些传说,轻轻转过头,深邃目光落在这室内棋盘与棋子之上。
冰冷棋盘如沉默的守护者,见证了无数棋局的起落与岁月的更迭。
她拈起一枚棋子。轻而冷的棋子,于她指间轻轻滚动,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厚重感,似承载着棋艺深邃,如暗藏了奥秘无穷。
“落子吧。”
再抬眼时,她的对面坐下了一个孩童——
那是年仅七岁时的太子。
事隔经年,这是她的幻境,却也是这一刻的真实。
同样的东南一角,一般的自弈孤棋。凌霄花那一年亦是开在春夏之交,他们看着年年岁岁花相似,却有着岁岁年年人不同。
年仅七岁的太子殿下,初次踏入这庄严肃穆的棋韵堂时,面对的是怎样一座巍峨的棋艺高山?他小小的身躯,又是如何在这高手云集的讲堂中,自弈孤棋,一步步攀登那遥不可及的山峰?
多年以后,她追随着他的足迹,也踏入了这个他曾奋战过的地方。
当她抬眼望去,那个年幼太子的形象似乎更加清晰了。稚嫩的面庞她看不分明,却仿佛能透过时空的阻隔,感受到他当初面对棋艺高山时的无畏与决心。
那孩子于落儿的棋盘上,落下一子。那一刻,她仿佛能听到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的铿锵之声,荡气回肠。
孤勇者的路,总是寂寞;但时光长河里,总有人与你并肩。
她不由得笑了,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豪情。
若当年那个七岁的太子殿下,能勇敢地迎接棋艺高山的挑战,那么如今她所面对的困难与挫折,又怎能让她退缩呢?
她的目光再次回到桌椅、棋枰之上,那些静默的物件仿佛也沾染了太子的气息,变得生动起来。
对面的小太子抬手落子,每一颗棋子都如承载着他的智慧与勇气。
就这样,她仿佛与那个年幼的太子殿下对面而坐,共同在这棋韵堂中奋战着、成长着。旁人看来,她是在与自己下棋、自娱自乐。
凌霄花下,只有她知道,这隔空的对弈,是于时空一角,她与他共了命运。
同样孤独的两个人,终将因那无惧与无畏相逢。
*
“你心思费尽,还是要保住她?”
天珩帝在紫霄阁上缓缓开口,不悦之情在威严眉宇中漫开。
谢元垂首低眉,视线所及,惟见满地摔得狼籍的奏章。
青石一怒,血漫天珩。
流言已如野火,席卷京都,更激起三军愤慨。纵有棋院山长作保,但因夏阳国而丧失同袍的兵士们,联名上书,誓要严惩那血脉存疑的妖女。
朝野上下,更是风声四起,如升起厚重帷幕,想要绞杀这东宫太子。
兵部尚书陆鸿,乃是沈太尉多年好友,带动着一干势力于朝中上书,篇篇都是对东宫的弹劾,言辞犀利如刃,直指谢元,斥其自民间招灾引祸:
“太子行事肆意,私庇一民间女子,恐为异族所用……其对军机图失窃一案态度暧昧,一意孤行、动摇国本!”
“不忠不义之行,岂是一国之储君所为?”
“近年屡有僭越之举,无视朝纲法纪……”
僭越。
谢元立在满地参他的折子中央,将这两个字看进眼底。
他又抬眼,看向龙座上端坐的那个人。
他们的眉眼间,流转着抹不去的相似;
亦有着同样的、被这紫霄阁上沉香所熏出的权谋气息。
缠绕、交织。
父皇,太子。
是血脉相连的父子,更是权位牵绊的君臣。
许多年了,东宫太子谢元,不曾靠近天珩帝十步以内。
他的母亲,因他的父亲而死。
这不堪回首的过往,是他们之间耸立的高墙。
多年来,谢元恪守着为人臣的本分,亦从未试图跨越那十步之遥,去触碰他高高在上的父皇。
二十年的天恩与旧怨,在他们之间划下了生死鸿沟。
谢元深知,天珩帝有多少次想废了他。
天珩宫中的花早已开遍,春日却从来无法靠近这座紫霄阁。
然而,每回春风送暖,紫竹又抽新枝,他心中的那份执着便愈发疯长。
太多人的期望与鲜血,铸就了他今天的地位,他需要借助东宫之位,去实现那些未竟的抱负和承诺。他从不言悔、亦绝不言弃。
他的父皇和自己一样,从不意气用事、不以喜恶左右。
这位一国之君,能赐死了发妻,也能扶正了新欢,不过是因政局已定,而他需军方支持。他每一个举动都透出冷酷,每一次权衡都带来决断。
天珩帝再是忌惮谢元,也需要有那么一个人,坐稳在东宫的位置,以稳住文臣、安定人心。
谢元自那堆折子中,挑出写得最好的那篇,缓缓读来——
“自古棋道,选拔英才,皆出自世家名门,品行高洁,棋艺精湛。然太子殿下不听劝导,执意自民间遴选秀士,动摇国本,以致青石震怒,天机泄露。近更有军机图失窃之祸,疑云重重,此民间女子恐难逃其咎。若一着不慎,恐酿滔天之祸,危及社稷之根本……”
文采斐然,更胜陆鸿。当属那文名曾满京华的沈家五郎,如今威震三军的沈氏太尉——
而此刻,沈太尉正屹立一隅。他声若冰霜:“陛下,流言纵可不理,但军机图失窃,事关重大。血迹就停于那名为落儿女子的屋外,她定然难逃干系!此事乃戈儿亲自追查所得!”
大殿一角,谢戈静静坐着。他似一座石雕,神色的冰冷与那轮椅上泛着冷光的金石,形成了一种怪异的和谐。
天珩帝看着谢戈,他的这个儿子,曾是如此耀眼的将才,如今却坐在轮椅上,一脸阴鸷。曾经叱咤沙场的灵魂,如今却如此沉寂。天珩帝的眼中,闪过某种惋惜,他的声音不由放得柔和了些:
“戈儿,可有此事?”
谢戈眼眸微微一动,似才从深邃黑暗中苏醒。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
“回父皇,血迹之事确有,但尚无其余物证,依律未能定罪。”
沈太尉站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他狠狠地瞪了谢戈一眼,那眼神中尽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与不满。随后,他转向皇帝,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怒意:
“陛下,那妖女既能惹下青石之祸,必然手段了得。物证岂能轻易搜寻到?臣恳请陛下下令,即刻将那妖女押入大理寺,施以严刑逼供,定能让她招出实情!”
天珩帝眉头紧锁,目光在谢戈和沈太尉之间徘徊。
于此风云变幻之际,谢元却居然笑了:
“太尉,果真好手段。”
一个将军,将冠冕堂皇的话说得这样漂亮,难怪当年楚楼秦楼中,尽是知己红颜;也难怪短短几年,就带着同伙陆鸿,一道排除了军中异己,顺利夺权。
沈太尉目光如冰,直视谢元:“老臣愚昧,敢问殿下此言何意?”
谢元轻轻扫过满地奏折,声音中透着一丝谋断与深沉:
“太尉避而不谈军机图从何人府上失窃,亦对那民间女子所受的嫁祸与打压只字不提。近年来,为了屯兵之事,百姓已是苦不堪言,青石之怒、究竟是为哪般?”
他手指轻点那些奏折,对天珩帝一拜:
“为人臣、为人子者,岂敢冒犯天威?倘若那女子真为心怀叵测之异族,儿子定当机立断,绝不使天珩陷入险境。
“然一国之祸,常自内患而始。如今这满地奏折,尽是沈太尉门生所上,我等同为天珩之臣,却如此党同伐异——”
谢元抬头看着沈太尉,笑意尽敛:“若真要论及动摇国本之罪,孤倒想知,这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沈太尉气得一时语塞,脑海中闪过沈后那句恨恨的“谢元一家子文臣之后,五代为相”……把勾心斗角玩了上百年。
天珩帝目光于谢元身上停了片刻,似探寻着这个儿子的内心。
谢元长成了,如此出色,名声甚至盛大得盖过了从前的他。
谢元从来不慌乱、亦不见其惶恐。哪怕此时,站在那一地参他的折子中,谢元依然是淡然而立——颇有几分像他的母亲。
内乱,是君主的大忌。
天珩帝声音不由缓和了几分:“太子,此事因你主理定段而起,如今满城风雨。你意下如何?”
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威压,从那皇座上袭来。
谢元眉锋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