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东宫私藏
蔡佳涵2024-05-22 10:083,265

   沈家历来主战,而军方亦持相同立场。

   东宫的立场,看似始终如云似雾,让人捉摸不透,可实则——

   此刻,谢元保持沉默,其身不动,就这样挡去了一切探究的目光。

   程芝衍低下头,眼中闪过一抹为难。

   良久,她似下了某种决心,那纤细的手指,轻轻拈起一块海棠花糕。

   “殿下,芝衍于凤仪宫中提起今春水患,并非失言。”

   谢元看向程芝衍,似早了然。

   “沈家军屯田一事,民怨早已沸腾。这茶农所受的苦,不过黎民之苦的万一。天珩若再开战,实在是……”

    

   谢元眉锋一挑:“母后让你来对我说这话么?”

   程芝衍苦笑摇头:“自然不是。皇后娘娘的态度,向来明朗。只是芝衍这些年,将民间情状看在眼里,实在深感痛切。”

   她将那海棠花糕握至手心,终于,下了某种决定——

   她将手中的海棠花糕掰碎,一块块细心地投入碧绿的池塘中。

   糕点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引得水中的鱼儿纷纷聚拢过来。

   血腥与海棠的甜香交织在一起,红金色的鲤鱼犹如疯狂了一般,争先恐后地抢夺着食物,水面上翻起一阵阵水花。

    

   程芝衍一边投喂池鱼,一边轻声细语道:“殿下,您请放心,我会向娘娘禀报,说您已经将这海棠糕点全部享用。我明白,像您这样高贵的人,是不愿染血的。”

   一语机带双关。

   染血,刀兵。

   意味着死亡,却也意味着军功。是以历来总有君王好战,也才有民不聊生……

   “芝衍不才,但亦知生民社稷,乃一国重中之重。若殿下愿意,我……”

    

   她的话不由顿住,脸上微微泛红。

   程芝衍用力掰着手中的糕点,声音罕见地有些颤抖:

   “……殿下,您还记得吗?当年芝衍归国时,被夏阳贼人追杀,是您在京郊救了我。自那以后,芝衍事事争先,只为能与您并肩。”

   她往前探了一步,与谢元只隔咫尺,素来冰冷的眼神中,此刻竟满是痴念与柔情,更有使人难以忽视的坚定:

   “芝衍虽为娘娘做事,但并非不知轻重之人。若您因沈家而感到为难,只要您一句话,是战是和,我安国公府上下,都愿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却见谢元微微侧身,望向身后回廊的小窗。

   那窗借得园林一景,仿佛将假山流水隔绝世外,不论外界多少纷扰,尽可偏安于这一隅。

   良久,谢元终于抬起头来,眼神中尽是清明:

   “你误会了。”

   他拈起一块海棠花的糕点,只略一端详,便放入口中,香甜之味,混着血腥裹入唇齿之间。

   “孤与母后情深,素来和睦。”

    

   谢元眉头亦不曾皱一下,只似细细品味:

   “这糕点精致,又有母后亲手所植的海棠花,尝之可知母后对孤的深情厚意。”

   血算什么?

   他这东宫,从不算什么净土。而天珩,更早被战火荼毒。

   此时有内监匆匆来报:“殿下,皇上召见。”

   谢元收起两国地图,自回廊中站起。待走时,回头对程芝衍道:

   “芝衍天人之姿,又有惊世才华,陷于深宫,岂不可惜?待你及婚配之龄,我自会上请父皇母后,为你安排世家贵子,定不辜负你的绝世之才。”

   说罢,不管那程芝衍神色之变,自随那黄袍内监去了。

    

   身后,只留程芝衍独自驻足。

   她将那食盒中的海棠花糕,以纤长的手指拈起,再一块块捏碎,那糕点中的腥红馅料,似血般染上她的指间,她却似毫不在意。

   她将那捏碎的糕点,投入池水。群鱼闻香而来,疯狂争抢着这意外的美餐。一时间,水花四溅,池水翻腾。

   其中一条鱼为了抢夺更多食物,被其他鱼咬破了身体,鲜血渗出,这更加激发了鱼群的疯狂。

    

   程芝衍看着这一幕,不由轻声自语:

   “殿下你是怕软肋一露,便万劫不复么?”

   那受伤的鱼,被吞咬殆尽,只余森森白骨,缓缓沉于深湖。

   *

   夜色渐浓,程芝衍乘坐的马车,缓缓驶入安国公府。

   府内的灯火映照着她的脸庞,光影交错中,她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

   她以一方帕子,细致擦拭着指尖,直至那腥红十指,都变得洁净无暇。

   案边有鲜花插于瓶中,竟不能比程芝衍的绝色哪怕半分。

   待指尖终于擦至发红,程芝衍方才取过纸笔。

   她于案前细细点画,竟是在复盘一局棋。

    

   下人尽退,安国公迎上前,眉头紧锁。

   此时面对女儿时,他的脸上满是慈爱。

   早被权谋磨得不见波澜的眼中,难得地露出一点真情。

   “你今日又去东宫了?”

   安国公谈论起朝中的风云变幻:“你可知太子在御前,与圣上共进晚膳,提及夏阳,又是打了好一番太极,说战有战的好,和有和的好,利弊痛陈,竟都头头是道。如此态度莫测,不留一点把柄,简直使人生畏。”

   议着国事的话语在夜色中回荡,但程芝衍似乎并未全然听进。

   她仍在专注地复原着纸上的棋局,动作轻柔,眼中却透出一种探寻。

   “父亲,” 她边复盘,边开口道,“沈后在军中威望甚高,而东宫在朝中势力庞大——

   “您说,日后究竟谁主天珩?”

    

   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透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睿智。

   在谢元面前展现的柔情蜜意,此时都收敛做一脸淡然。

   安国公不由叹气:“你既已依附沈后,又何苦攀上东宫?那谢元自出世起,就是个事多的……”

   他摇摇头:“为父多年持中庸之道,乃是出于无奈。如今往那风口浪尖上站,只怕讨不着好!”

   程芝衍却只低眉道:“是女儿不争气……我愿沈后不再为难父亲,但又对太子一眼倾心,深深钦慕太子人品高洁。

   “何况东宫之位,若能辅助得当,日后便是从龙之功。”

    

   安国公摇头,未有一点赞成,反满是担忧:

   “你以为情之所钟,与前程似锦,还真能两全?

   “那沈后满手血腥,太子又是人精中的人精,你夹在中间,又能周旋至几时?

   “我听说今日,你还去与那民间选出的女子对弈了?”

   程芝衍在纸上的棋盘一侧,优雅地写下“洛梓”两个字,字迹如行云流水。

   她眼中泛起一丝酸意:“那个民间选出的女子,如今有了新的名字:洛梓。”

   “洛梓,落子。”

   她轻声道,声音中有些苦涩,“您说,这个名字是谁为她起的?”

    

   安国公隐隐有些猜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你的意思是……” 他惊疑不定道,“太子与那女子之间,云泥之别,他连正眼都不曾看过那贱民呢!”

   “父亲,您可知,太子为人,越是想要,才越是藏着?”

   程芝衍语气中有某种神伤,她于纸上复现出与洛梓对弈的棋局,凭她超凡的记忆力,每一步棋都清晰可辨,一一复原。

   “沈后恩准,女儿曾多次进出东宫。”

   她娓娓道来,手指在那纸上棋盘中轻轻滑过,“那女子所持的《弈经》,说什么友人所赠。可这一局,我记得清清楚楚,只有这一本中有此一局。”

   她将那纸于烛火中烧为灰烬,酸楚一笑:

   “那本《弈经》,是太子生母所有之物——

   “乃百年孤本,东宫私藏。”

   *

   月上中天,银辉洒落。

   洛梓静静坐在生舍中,耳畔回荡着萧辰低沉的声音。

   宫中秘闻,在萧辰叙述下变得栩栩如生,引人入胜。

   萧辰唯一不敢明言的,是程芝衍如今与谢元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他各样暗示,但洛梓毫无心机,又怎能听懂?

   对她来说,萧辰所说的太子殿下,是遥远的山巅之人。

   他是否有婚约,会否爱师姐,与自己又有何关系?

    

   这样漫不经心地听着,洛梓眼皮开始沉重起来。

   昨夜与五哥共处,通宵未眠;

   今日又与师姐对弈,丝毫不敢分神。

   此刻,在萧辰面前,她终于放松了自己。

   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她双眼半闭半睁,随时都可陷入甜美梦乡。

    

   生舍内,弥漫着一股淡淡香气。

   那气息若有似无,如一缕温柔抚慰,让她紧绷的心弦,一根根松弛下来。

   在这股香气的包围下,洛梓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逐渐置身于一个遥远的仙境之中。

   就在她的脑袋不自觉地歪向一边时,一处肩膀轻轻地让她靠住。

   萧辰看着她倦懒的模样,心中涌起无尽的柔情。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想轻轻抚摸她垂落的青丝。

   伊人在侧,他只怕逾越了礼数。

   半晌之后,他还是守了礼,收回了手。

   萧辰柔声道:“落儿,你是真的倦了,还是对这些陈年旧事不感兴趣?

   “我……我是怕你太过认真,日后难免受伤。

   “要知道,世间万物盛极必衰,就像那盛放之花,终会凋零。

   “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花无百日红……”

   洛梓在昏昏欲睡中,听到这句话,却突然打了个冷战。

   她抬起头,睡意消了七八分,“阿辰,你刚刚说什么?”

   萧辰不明所以道:“我说……盛放之花,终会凋零……”

   他见洛梓变色,不由又补充道:

   “但……只要你愿意,我愿尽我所能,使花长好……”

   洛梓却似乎没再听他说下去,她挣扎着站起来,虽依旧疲倦,已但睡意全无。

   她快步走到床头,取出一个珍重藏好的木盒。

    

   随着木盒开启,一股更加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似要在此造出一番梦幻。

   ——是那朵民间所赠的琉璃花。

   萧辰凝目望去,脸色不禁一变:

   “这是你花车过巷那日,他们赠你的花?”

   落儿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朵琉璃花,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阿辰,你看这朵花……”

  

  

继续阅读:第三十四章 七日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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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执白我持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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