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禁地止步
蔡佳涵2025-01-27 14:443,496

  参天古木,吞尽日光;幽暗之中,曲径蜿蜒。

  洛梓解开蒙目的黑纱才不久,双目于这昏暗中视物、尤为清晰。

  她紧随何师尊的步伐,心中涌起一丝诧异:

  今日试前,师尊还曾言笑晏晏,祝愿自己升段顺利。

  不过半日光景,此刻的何师尊看来,却是神色慌张、步履不稳。

  而他们所前往的,也并不是去纹秤阁的方向。

   

  天家棋院的各处设置,一一对应棋盘布局,而纹秤阁作为高段生授课之所,乃在正北星位,璀璨而庄严。

  但他们此刻所行,却是边角之地,草木稀疏、秋风萧瑟,人迹绝少。

  这是静水的尽头。飞瀑如白练直下,水雾四散模糊眼前。

  齐人高的苇草枯黄而立,那一片枯色之中,赫然是一道牌子:

  禁地止步。

   

  洛梓压着心中疑惑,而何师尊一语不发,只是轻轻一挥手,那道古朴牌子便悄然移开。

  飞瀑之后,竟别有洞天,是一道隐秘至极的暗门!

  何师尊缓缓推开暗门道:“洛梓,此门一入,便不可回头。”

  洛梓不由审视面前的暗门,渐品出师尊话中的意思来——

  拜隋若蘅所赐,她已初知建筑方位:

  天家棋院与禁宫相接,而这一边角之地,正设于相邻之处。

  依风水方位来看,此处应属于“艮位”,代表着山与止,寓意着坚守与稳重。

  皇宫与棋院的分界,自然是分山而治,互不干涉。

   

  但眼前的暗门却与众不同。

  它于飞瀑之后,依水而生,并未如常理所想那般紧闭或沉重,反透出一丝微妙的轻盈与灵动。

  这于风水中设置尤为奇特:

  艮位之地应以稳固、不变为主,这扇暗门却似乎寓意着——

  “变”。

   

  在棋的世界里,“变”是冒险,是破了常规。

  这道门,是打破棋院与天家的界限——亦未尝不是无尽的可能。

  洛梓只略一迟疑,便朗声道:“学生既已至此,便一无所惧。”

  何师尊轻声一叹,轻轻一推,洛梓进入一片黑暗之中。

  “师尊?”

  落锁声中,她身后的暗门,沉沉关上。

  *

  烛影幽幽不定,尸首上的红叶,片片掀开。

  “七百五十八、七百五十九、七百六十……”

  一片片红叶、作为证物被小心取下存证,而在这鲜红之下,权势曾如烈火烹油的安国公,遗体已青紫腐烂。

  皮肉蜷曲,黑斑满布。

  安国公不曾瞑目的脸上,仍扭曲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奉旨前来的温仁紧蹙眉头。

  饶是他见多识广,此时亦不免感到几分悚然。

  今晨发现安国公尸首的宫中内侍们,毕竟有几分见识,发现国公出事的当下,便唤人将消息封锁了。

  重臣身死,此事已超了大理寺的一般职权范围。

  温仁身为刑部尚书,当日便奉召赶来了安国公府。

   

  此时,那些从人们点数着尸首上的红叶,而仵作紧蹙眉头,极力压抑内心的惊惧:“依尸首看来,只知国公他身故之时,当为昨夜子时之后。国公他……肠穿肚烂,显是中毒而亡。但这毒物究竟为何物,恕小的愚钝,实在难以辨认!”

  一旁程芝衍始终木然。

  自安国公出事,她便一直这样,一动不动,亦不言不语。

  温仁行至程芝衍身侧,只见她一脸怔然,眼中竟泛起红丝。

  或许是习惯使然,她嘴唇微微翕动:“……我……”

  温仁凑近时,才听清,她说的是:

  “母亲去时,也是我在跟前……”

   

  温仁见状,不由心生恻隐:可怜这程芝衍,当年在夏阳为质时,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如今又死了父亲,当真是无依无靠了。

  此时程芝衍虽未痛哭大号,但越是如此掩泣无声,越是摧心断肠。

  她如一具提线木偶,无声泪水却似断线珍珠。

  在场所有的人,都不会错过,她眼底的脆弱与恐惧。

  “父亲向来不涉党争,怎会……遭此毒手……”

   

  良久,程芝衍终于喃喃开口。

  自亲眼目睹父亲死状后,她已整日失魂,此时眼中尽是猩红之色。

  她声音中满是痛楚,一双美目望向那片片红叶:“我还记得,这赤叶黄栌,是父亲多年前亲手栽下。我幼时,他还曾抱着我在树下玩耍……如今,却是这片片红叶,为他送葬……”

  众人在侧,她双肩微微耸动,这是极力克制悲伤之状。

  那清冷的脸上,泪痕斑驳,却仍挺着脊梁——

  若是一般闺阁女子,见此惨状,早已回避,而程芝衍竟如此坚忍,竟亲眼看着人们将红叶一片片从她父亲遗体上择出。

   

  那片片红叶,已点数至最后几片。

  “八百零四、八百零五、八百零六……”

  每一声,都似捶打于程芝衍的身上。

  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已有摇摇欲坠之态。

  一旁的从人忙劝道:“国公书房中的器物、食水,均已封存,待验过方知,何物带了剧毒。此处仍不知是否安全,还请大人与小姐移步于外。”

  温仁亦觉言之有理,着人扶着程芝衍,就要往外走去。

  也就在此时,最后一片红叶,伴随着“八百零七”,从安国公的尸首上被掀起。

  就在此时,一旁的仵作,忽发出一声惊叫。

  “不好!”

  程芝衍回头时,发红双眼几欲裂尽,她终于发出一声惨呼:

  “父亲!”

   

  所有在场之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随着最后一片红叶的离开,安国公的尸首上,一块腐烂的皮肉,应声而掉。

  由指及肘、再及首级……他尸首上的皮肉,片片碎落。

  不知是上百片、抑或是上千片,也如红叶飞落。

  堂堂国公、天珩元老,竟是无了全尸。

  只余一副白骨。

  *

  “棋生洛梓?”

  昏暗中,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原有的寂静。

  有别于原定主考官安国公的苍老与嘶哑,这声音中自有一份凌厉与锋芒。

  对洛梓而言,这声音摄人心魂,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竟是谢戈。

  自那生死一线的悬崖之畔一别,短短三月,已是恍如隔世。

  她记得,他用锁链将他们紧紧相连,为她承受了无情的鞭打;而她也在为他挡下致命一击后,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一盏灯点起。

  眼前是一方棋盘。而那棋盘之后坐着的,正是谢戈。

  万般往事于脑海中闪过,但这一切,或许只能留在那个悬崖边的暗夜。

  她心下轻轻叹了口气,将这一切都埋藏于心底。

  洛梓回过神来,升段终试,正是与主考官对弈。

  于手谈中,考官观棋生行止,策问政务国事,以定入仕机宜。

  如此看来,谢戈或正是今日自己终试的考官。

  她心中不由有些疑惑:升段报上名字时,曾让棋生填写自己若升段成功,愿进哪一部中历练,当时洛梓所填,原是工部。

  因为于她而言,涉及人事纠葛颇多的政务仍嫌复杂。而工部多涉民间实务,这是她擅长、也是她熟悉的范畴。

  谢戈,兼任着大理寺少卿,他怎会在此?

   

  心下思忖着,不知他将如何考察于她?

  此前俱为笔试,纸上策对,毕竟有布局谋篇的功夫。

  而当场应对,更需应变,也需对所考察内容有真正成熟的思考。

  今日来前,她所记诵与准备的,都是隋若蘅教她、而她又连番恶补的工程、建筑、堤坝、田地等……

  若是考她刑律,还真不知如何临时抱个佛脚。

  这般想着,洛梓行礼道:“拜见少卿大人。”

  棋局之前,谢戈又变成了那满身带刺的皇子,懒懒吩咐道:

  “落子吧。”

   

  禁地中,棋局铺开。

  这还是洛梓第一次与谢戈对弈。

  从前在军营中时,谢戈心绪低迷,又有繁杂军务缠身,即便偶尔执子下棋,也不过是为了消遣时光。

  而这一局,两人均格外认真。

  谢戈的棋风,极为激进,总于中腹破局,果断拼杀,也从不回避任何战斗机会,往往一瞬间便改变了战局的走向。

  高手过招,洛梓心底感受到的,却不是恐惧或紧张——

  而是一种兴奋。

   

   从前只当谢戈是军中武将,却原来他的棋艺亦如此精湛。

   谢戈一手“点三三”,稳取了角部实地,洛梓主力才刚转移到此,谢戈旋即返回中腹,寻求发展之机。眼见他棋风强势,洛梓却并不慌乱。她看出谢戈布局,果断“挂角”,既不放弃实地,亦关注中腹走势,寻求突破。

   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棋局愈发激烈。他们俱是以攻为守的棋风,夹杂着以攻制攻的快意;此时对弈,由衷而生一种交锋的快感。

   棋局过半,二人的目光不由在棋盘之上交织。

   竟有和局之势。

   

  谢戈沉声一笑:“你倒是不留余地。”

  洛梓亦压下弯起的嘴角,低首行礼道:“承让。”

  随后,一张纸被谢戈扔到她的面前。

  洛梓不由一惊:“这是……”

  字迹稚拙,术语生疏。

  谢戈淡淡读着那张纸上的话:

  “监察之道,乃国之根基、亦为吏治清明公正之源,不应全由一家把持……”

  他皱眉道:“错字别字成堆,这策论,是你写的?”

  洛梓脸上一阵发烫,她识字至今,不到一年,为完成那些复杂的策论,确实是费尽了心力。

  她叹了口气,承认道:

  “是。”

   

  谢戈神色之间看不出喜怒:“字写得不行,文风却是犀利,你这字字句句,是在说当今朝廷的监察失职?”

  洛梓脸上一红:“民女不敢妄议朝政。只是这些年,由我逃荒所得,再加上入京后的所见所闻……”

  她犹疑之下,还是说出了心声:“如今的监察之道,长期由世家之人任职;而六部之中,亦是盘根错节、家家相护,百姓若有冤屈之时,实在无处可说。”

  她鼓起勇气道:“私权泛滥,既是百姓之祸,亦是天家之患。便似上失其眼、不闻其声,无眼无声之局势,冤狱横生。”

  谢戈不置可否,只笑问道:“那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洛梓沉吟片刻,终鼓起勇气道——

  “以民为眼、开其言路。”

   

  她缓声道:“当选拔不同层级之人,进入各部任职,而非只于世家中选人。正如这棋局之中,需广开棋路,不拘一格,方能觅得制胜之道。”

  谢戈冷冷质问:“那若民间之人,有朝一日亦成上位者,又当如何?”

  洛梓坚定地道:“分其权以制衡。正如布局之时,不可只专于一角,而需保持各方势力的均衡,方能维持稳定。”

  谢戈闻言,又是一笑,手下却将洛梓那份卷子——

  一撕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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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执白我持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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