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昆吾之主
蔡佳涵2024-09-24 12:404,058

  “你可知这安国公,到底是干什么的?”

  拓跋启眼神依然空洞,只轻敲桌面道:

  “你们查了这么久,竟都没查过这安国公手底下的产业么?”

  洛梓不由惊讶道:“国公乃政界清流,除却家宅田产,还有什么产业?”

  拓拓启嗤笑道:“天珩大理寺,不过尔尔。我们夏阳早在七年前,便已查出,你们这位被端方正直的安国公,乃是隐匿了身份多年的——

  “昆吾之主。”

  洛梓闻言,震惊得几乎要站起来:“昆吾铁山?”

   

  昆吾,曾是天珩境内颇有名气的铁矿群。

  其横亘北境,铁山连绵不断,自古以来便是铁矿重地。

  洛梓因六部同窗之谊,已初晓天珩政局。田惜语家于户部为官,更对她透露过不少矿业秘辛。

  天珩立国以来,盐铁均为官营。

  铁业尤甚,若为民营,则需课以重税。

   

  只因这铁矿,与金银铜矿还不同。

  若是后三者,像那铜矿乃铸钱之用,无非是以公谋私,为了敛财。

  而铁矿,则极为敏感。

  “铁矿,除作农事器具之用,便只有——

  “冶铸军械之用。” 洛梓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铸春耕犁,便炼饮血刃。

  ——铜矿养贪,而铁矿养兵。

  这淬火长剑,从来都悬于国脉之上。

   

  天珩连年征战,于铁冶耗费巨大,十几年前——

  “若我没记错,昆吾铁山早已被采空了。” 洛梓回忆道。

  拓跋启挑了挑眉:“是么?是听人传说,还是你亲眼所见?”

  洛梓脑海中回溯着自己看过的图纸,不由迟疑:

  “是工部的矿藏图,乃中央盐铁官所绘。昆吾铁山,于十多年前储量已空,铁矿开采殆尽,因而撤去界碑,标为废矿。”

  拓跋启淡然一笑:“十多年,那是多少年?”

  洛梓锁眉:“十……十六年。”

   

  她忽而惊觉,十六年前,正是祁家败落,祁皇后身死之时。

  拓跋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安国公与祁家,原是定了儿女婚约。世人当是玩笑,可真涉足政务便知,这是结盟。”

  “但那一年,祁家将败,而安国公竟无动于衷。这背后,定然有人给了他不可拒绝的诱惑。

  “也就是那一年,盐铁官报呈你们天珩朝廷,说昆吾铁矿已空。自此界碑撤去,天珩朝廷不再从昆吾运铁。

  “昆吾远在天珩北疆,故而京官查不出个端倪。但北疆却与我们夏阳极近,据我们夏阳探子来报,在昆吾铁矿报空之后,仍有人秘行开采之事。

  “我们费了好些年的力气,才查出这幕后之人,正是天珩安国公。”

   

  洛梓惊骇道:“也就是说……有人串通了中央盐铁官,伪报昆吾铁矿为空,再将这昆吾铁矿作为交换之物,秘密送给了安国公,让他在祁氏败落时,见死不救。”

  “正是如此。” 拓跋启淡淡地接口,透着一丝嘲讽:

  “所以你当这安国公的清誉从何而来?这些年来,连我们夏阳国的人都听说,天珩的安国公,既不买官卖官,也不私设门客,两袖清风,一心为主。

  “哼,只为这几座铁山里的油水,连税都不必交,早够他吃几辈子了。

  洛梓回想起安国公那慈眉善目的模样,不由叹了一声。

  “所谓天子之眼,竟是国中硕鼠。”

   

  拓跋启笑:“看来你这一年,书也读了不少啊!”

  洛梓脸上一红,这“硕鼠”的诗,还是谢元字字句句教她的呢。

  她转念一想,复又道:“所以,都是做人质……”

  拓跋启接过了她的话:“对,都是到敌国为质,我好歹是个皇子,而我的父皇,为何会向你们天珩索要区区一个国公的妻女?”

  洛梓已然了悟:“你父皇是为了他手中的……”

  拓跋启长叹一声:“当今中原,天珩与夏阳连年征战,铁矿极为吃紧。夏阳扣住安国公的妻女,就是要逼其至爱生别、骨肉分离,好交出昆吾铁矿。”

  这般毒辣之事,由他这样信口说来,洛梓不由心中一阵发寒。

   

  拓跋启冷笑道:“可你们这位国公好决断。他宁可扔着妻女在夏阳受苦,也死捂着昆吾的铁矿不放。”

  洛梓闻言,又想到了安国公那可怜的妻子,还有师姐程芝衍,为了安国公的权谋私欲,就这样在夏阳苦苦煎熬……

  她感叹道:“这铁矿在天珩,便被他私下贪墨,亦好歹为天珩境内。

  “可若是这铁矿为夏阳得了,天珩与夏阳军备立生差距,或许正因事关两国战局,国公也是两难。”

   

  拓跋启又笑了,颇有些意味深长:“落儿,从前咱们逃荒时,你看人看事倒是挺透彻的。怎么这天家棋院,教了你忠信礼义,就把你给教笨了?”

  他嘴角上扬,脸上是几分戏谑:“安国公若真是心系天珩,又何必自己贪着铁矿十多年,昧起来从不上报?”

  “再者,铁矿若要获利,终需有个买主。他不愿给我们夏阳,又没有奉给你们的皇上,你说,这铁山一座座的,给谁用了?”

  话已至此,洛梓心中隐隐有了猜想,但那真相过于可怕,她一时有些迟疑。

  洛梓沉吟着,安国公若真表里不一,他的中立也绝非真的中立。

  她试探着开口:“他……是沈氏一党?”

   

  也因此,安国公名下的这些铁矿,并未进入天珩的公库,而是流入了……

  “聪明,”拓跋启赞许地点了点头,“安国公名下的铁矿,经过我们探子的调查,最后全都流入了沈家军的私库。”

  洛梓闻言,遍体生寒。

  原来如此!

  沈家将这昆吾铁矿,设计给了安国公,并不只为那一局党争,却是长线设局——而这一局,伏线竟从十六年前就开始了:

  串通盐铁官,伪造了昆吾矿的作废,再让安国公成为昆吾之主,开采出的铁矿,专供沈家军所用。

  如此一来,沈家军既有了安国公这一步隐棋,又有了昆吾矿这一私库。

  “这可是谋反大罪!”

   

  拓跋启闻言,微微一笑:“那你还等什么,赶紧上报啊。你们去查安国公名下产业,专往重器运送的路子找去,必有所得。”

  洛梓却沉默了。

  若是数月之前,她还是个非黑即白,闻信必报的人。

  但谢戈撕掉她卷子,为她上了极深刻的一课。

  “对的事情,还需选择对的时机去做。

  “我现在人微言轻,而沈氏与安国公勾结,既是已有十六年之久,必然根深叶茂,做了多番准备,仅凭我的举告,用处不大。”

  拓跋启不由有些惊讶:“落儿,你还真是与从前不同了。”

   

  洛梓点头,又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沈家已军权在握,又为何要私炼军备?若真要谋反,这十六年来,为何始终不反?”

  她素来通透,此时不由举一反三。

  “或许所谓的军权在握,只是表象,沈家仍受辖制,才需布出此局。”

  拓跋启笑道:“不错。沈氏虽五代为将,但天珩之制,于军备与军饷之上,管制极严,天珩皇家,也是以此制衡沈家。

  “沈家若真拿那铁矿去谋私、乃至谋反,倒也罢了……”

  拓跋启说到这时,脸上的笑意才敛去,添了几分严肃。

  “偏偏这十六年来,那铁矿所炼的兵器,竟都被沈家军用在战场之上,不曾有一点贪昧之事。”

  他摇摇头:“一个个,都是打仗杀红了眼的疯子。”

   

  洛梓心中亦是有些复杂:若说沈家私炼兵器,可是他们一门忠烈,从谢戈的外公,再到谢戈,无一不为天珩舍生忘死。

  而这私库,最终还是放到了战场上,为国所用。

  可要说这是忠心,这般举措,又分明是暗中结党,将公矿占以私用。

  她竟一时不知这是对是错了。

  就在这时,她对面的拓跋启忽然歪了歪头,投向她的目光中,一片雾蒙蒙,那雾似要漫到她的眼中来。

  “落儿,有一事我想问你,”他缓缓开口:

  “你和那谢元,究竟是何关系?”

   

  洛梓的脸上,不由自主泛起一抹红晕:

  “怎么突然提起此事?我与太子殿下是……”

  她不由迟疑:二人固然有情,但却该如何定义?

  “无论是何种关系,你都该断了。”

  洛梓有些惊讶,阿启怎会说这种话?

  而几乎是同时,她便想到:

  若安国公与沈家为党,而沈家又一直与谢元为敌。

  难道……

  “霜华确实产在夏阳,”拓跋启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但却生长于与天珩接壤之地,乃北境的凝幽谷。

  “那是夏阳之南、天珩北疆。

  “而如今掌管了凝幽谷的,便是天珩顾家。”

   

  “顾家?”洛梓想起来,那从刑部大牢中提出的、带自己到国公府上的戴罪遗孤,便是顾家的人。

  “顾家是幕后黑手?可他们……不是江北的么?”

  拓跋启摇头叹气道:“我说这天珩朝野,我一个质子知道的,都比你们多!江北顾家,满门流放之地,正是北疆。”

  “这顾家败落,便是由御史安国公所参。”

  他看着洛梓,终于说出她心中所忧:

  “你是否也已猜到了?

   

  “设若你被人所参,阖族流放。到了这北疆的苦寒之地,一则发现昆吾矿山另有主人,那幕后之主不是别的,正是参了你们的人;

  “二则发现那附近还有这种霜华之花,再想想害苦了你们的仇人,难道能忍住不去报仇?”

  “更何况,江北顾家,数十年前,乃祁相一手提拔。”

  洛梓有些惊讶:若是祁家,岂不是与谢元外祖相关……

  拓跋启的讲述中,洛梓飞速思索着:

  安国公表面中立,实则因着铁矿与私铸兵器的缘故,一直为沈家做事。

  而拓跋启已道破她心中所想:

  “安国公真正挡着的人,乃是你们的太子谢元!”

   

  “谢元”二字,使洛梓的心悬了起来。

  这昆吾铁山之事,谢元是否知情?

  而安国公偏帮沈氏多年,害他外祖一脉式微,他又是否真的无动于衷?

  但谋害安国公的事情,伏线数年,牵涉极广。

  若真是一场阴谋,这是怎样的狠毒?

   

  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她却仍怀有一丝侥幸:

  “即便太子殿下早知此事,那害死国公、将霜华制出的,毕竟是顾家。

  “若这顾家当真如此狠毒,以殿下高风亮节,即便有外祖家的前缘,也必不会与之为伍。”

  拓跋启淡淡一笑:“顾家钱家赵家李家,都不重要。谢元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子罕'。”

   

  “子罕?" 这名字勾起她最近一年恶补的记忆,“古时的宋国名臣子罕?”

  “落儿,你果是多读了不少书。既是知道子罕,你定也知道,他与宋桓侯最知名的那段对话。

  “夫庆赏赐予者,民之所喜也,君自行之——

  “奖赏、赐予,这些让百姓欢喜愉悦、心生钦慕的事情,让君主来做。

  “而那些血腥的、肮脏的事情……” 他说及此时,微微停顿。

  而洛梓,也终于忆起书上的话来:

  “杀戮刑罚者,民之所恶也——

  “臣请当之。"

   

  拓跋启点了点头,脸上的玩味之色尽收:

  “落儿,谢元此人,我夏阳始终关注。天珩政局不稳,历代太子能得善终者,十之难有一二,但到了谢元,却格外不同。

  “他虽是排行第五,但在他出生前,祁家早已为他暗害了前面几位皇子,让他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嫡长子。”

  拓跋启轻轻拍了拍洛梓:“落儿,你眼中的他,或许白璧无暇。但你要知道,那是因为所有血腥、肮脏的事情,都已由旁人替他完成了。他外祖替他肃清皇子,他生母为他保留势力,他出生前是如此,在他出生之后,更是如此。”

  “你说巧不巧,十九年来,凡挡他路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残了。

  “又或者,是残了还不如死了。”

  *

  阴云漫天。

  谢戈的伤腿,最厌雨天。

  此时那暴雨还未落下,他膝头却已泛起细密刺灼的痛楚。

  凤仪宫的海棠花落了。

  他沉着一张脸,而沈后死死盯着他。

  那花瓣飘落于二人之间,又缓缓落到一个锦盒之上。

  锦盒陈旧,盒口泛黄。

   

  沈后冷冷道:

  “戈儿,打开它。”

  谢戈闭上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手伸向那盒子——

  

  

继续阅读:第六十七章 天珩秋狝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太子执白我持黑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