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拔下自己的玄色发带,递给涂酒酒,“赔你。”
涂酒酒也不见外,拿过系到自己发上。
苏倦:“……”
他原本打算她不要,就自己扛伞走了。果然,他的眼光就是好,这比她的好看多了。
涂酒酒毫不客气开涮:“你去见个人,怎么像去打了一场架?”
苏倦喉中铁锈之气涌上,他摸摸唇边的血,元神会自我修服,但需要几天时间。
“你管我。”他察觉手中空空,突然道:“扶我。”
他正等她伸出手臂,她却直接蹲下,“上来。”
苏倦滞了一下,他平生第一次被人背,还是个女的!
“快,别磨蹭。”涂酒酒催促。
鬼使神差地,他上了去,而涂酒酒也是真敢背,托着他两只大长腿往前一颠一颠走。他擎着伞,听到她轻轻的喘息声,嗅到她颈边淡淡的香气。
“今晚,也不是收获全无嘛,虽然没捉到苏小贼和涂酒酒,这些藕可新鲜了,平日也买不着——”
下班回来的毕方抱着几根藕,和几名弟子有说有笑迎面走来,双方照面,鸦雀无声,毕方支吾了一会,终于腆着脸问,“苏……徒弟,需要来点夜宵吗?”
苏倦面无表情回道:“送两碗到我屋里。”
“得嘞。”毕方领着人飞快地跑了。
涂酒酒差点笑死。
*
苏澜风回到自己所居院子,一只金灿灿的灵蝶正在窗外打转。
他伸手轻轻一拂,灵蝶变成金色细沙,一道声音也恭恭敬敬随之响起。
“风语堂探子报少仙主,魔君临渊已失踪数月有余。”
苏澜风微微蹙眉。
魔君临渊是九裳的师兄,但二人是死对头。
自九裳陨落,魔族开始凋零,临渊虽然即位,却无法再与仙门匹敌,这人看似不比九裳,但亦是在先魔尊变/态血炼下留下来的四煞主之一,不彻底除去,始终是隐患。
*
王府。
平南王把孩子带回屋内,管家已带着医馆在等候,医倌小心翼翼给小王爷诊伤。
独处时刻,平南王心底的阴鸷疑团又再升起。
孩子出生当日,他也在场,这是他第一个儿子,也是被柳卿卿管着的自己的唯一的儿子,自是欣喜不过。若离偃的法术没错,那是出生的时候便被柳卿卿给掉包了?
他脸色沉沉地审视着小王爷。
小王爷今晚一反常态的乖巧,小声询问,“爹,我能到你屋中睡吗?孩儿一个人害怕。”
平南王迟疑,这时,轻颜推门进来。
他闻到她身上轻微的烟火气息,狐疑出声,“这王府都快被掀了,你上哪儿去了?”
轻烟叹了口气,说道:“我到后院给姐姐烧纸去了。希望这事今早结束,活人总要继续生活下去。”
平南王有些深沉地打量着她。
“王爷。”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到外面去。
平南王终究还是出去了,他是喜欢她的,就像当喜欢柳卿卿一般。
“什么事?”他问。
轻颜说道:“王爷便当妾是小人吧,但你越跟小王爷走近,只怕日后便越伤心。”
“你意思是,他并非本王儿子?”他脸色狰狞。
轻颜也不说话,只包含怜惜地把他看着。平南王最终颓叹一声,却见轻颜突然目光微变,他扭头看去,只见小王爷不知何时出来,目光血红,竟有几分怖厉。
平南王最终还是自己回去,他去了趟书房。
书案后,是一只硕大的柜子。其上放满古籍,陶瓷等陈设。
他走到一个八宝琉璃瓶前面,左旋三下,右旋一下,柜子当即打开,露出一处凹槽,里面躺着一只木匣。他又把木匣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抽出来。
那是一道圣旨。
他正蹙眉寻思,外面好似幽幽一声掠过。他心头惊颤,猛地打开门。
屋外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唯有院子中料峭嶙峋的枝桠张着大口,仿佛在嘲笑他。
*
涂酒酒被某人把他背到温泉小院。当她鬓发凌乱,喘气如牛地把他拉扯到院门口时,一位不速之客已在等候。
苏澜风一身雪氅,撑伞站在那里,长身玉立,仿佛一道风景。
看到他们,他眉锋如削,目光暗了暗。
涂酒酒浑身汗湿,鬓发一丛丛黏在额角上,但是,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涂酒酒也不管他,张口就来,“过来帮忙。”
她以为苏澜风不会理会,没想到他却走过来,把伞塞到她手中,手腕一翻,将苏倦从她背上拽了下来。
苏倦大剌剌的将手搭在对方肩上。
烟雨迷离,二人走了几步,下意识停了下来,转头之间,涂酒酒撑伞站在雨中,并未跟进去。
进了院子,二人同时放手。
“苏羽凰,我们谈谈。”苏澜风道。
苏倦舔舔唇角的血,瞳仁中闪烁着宛似兽类的光,“亲爱的哥哥,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可谈的?”
苏澜风并未同他嬉皮笑脸,眼含警告,“不要再管她的事,宗门有宗门的规矩!”
苏倦嗤之以鼻,“那是你和苏离偃的规矩,不是我的。”
苏澜风道:“若非你把她带到平南王府会生这许多事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倦冷笑,“你们利用我的手将九裳杀死,又用盘古刺将我困住,又想干什么?”
“你只管再插手试试。我不信,潮声坞下个百年关不住你。”苏澜风的声如刃冷,也不同他废话,转身便走。
苏倦眉眼倏寒,“那便试试。”
眼看对方走到院门口,苏倦唇边忽又勾起一丝凉薄的弧度,“苏澜风,我委实好奇,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
对方并未回答他,更深雨寒,身影消失在雨帘之中。
*
苏澜风出来走了一段,才发现前方那道等候的身影,红裙逶迤,黑色的发带随风飘曳。
他已近化神之境,雨过不湿。
但她还是走到他面前,把伞倾斜到他头上,即便经过王府那场激烈的对峙。
“苏澜风,我想和你谈一谈。”她说。
“你我之间,没什么可谈的。”
他冷声拒绝,走出她的伞。
她并未勉强,只是淡声问,“既然如此,那天在画舫你为何如此待我?”
他以为她会问,为何要将她带回离偃处以极刑?这让他意外,也让他的心脏骤然收紧。他氅中双手攥得死紧,指节泛白。
“我认错人了。”他说。
“我和你未婚妻的模样并不相像。”
“与你无干。”
他漠然回道,头也不回往前行去,吝惜给她分毫解释。
“你们将一个人判刑,却不敢宣告她的罪?”涂酒酒在后面问道。
苏澜风垂眉,一滴雨落到他唇上,一刹,他忘了抵御雨水。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但这一刻,他终究想起百年前,那场大婚。
全离偃都知道那是假的,只有她当真。
她身披百鸟朝凤的红色嫁裳,在喜娘搀扶着从轿中走出来。
百柄利剑刺在她身上,她唇边绽出最娇艳的血花。
她杀了许多人,最后一剑刺向轩辕琴,他挡到对方面前,她把剑送进他胸膛,含笑看着他,问他的最后一句是,大喜日子,你怎么不穿喜服呀?
他从前问过,为何她性喜红衣,她说,那样即便受了很重的伤,敌人也看不出来。
所以,那天,他仿佛也没看出来,还能冷静地指挥剑阵。
背后,突然悄无声息,他蓦然转身,却见她背影已消失在雨中。他方才予她的油纸伞,犹自在地上打着转。
*
苏倦倚在在院门口,撑伞无声,看那袭红色身影浑身湿透,淋雨离去。
就像,他从前在潮声坞关禁闭,无事的时候,会打开玄光镜看看三千镇。
他看了她无数次出嫁。每次,好似都没有什么不同。
但他还是乐此不疲。
因为,你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比你过得更糟。
淋过雨,自然想撕坏别人的伞。
涂酒酒,屠九。
他看着她傻乐。
看了一百年。
这些天,他以为她会歇斯底里,会哭。
但没有,她一直在笑。
她就像这世上另一个他。
药可吃,宴莫停……那他便给她一次机会。
他想看看,她还能走多远。
*
翌日雨过天青,众人再集平南王府。天空一片清润,远处乌云积聚,但尚未到达。
作为资深嫌疑人,涂老三和冯榆也来了,又多了个貌美如少年的清珑。
清珑同平南王打招呼,“王爷,我就当在自己家,你好好想想怎么互相嫁祸,不必招待我。”
看着这些阴魂不散的仙门中人越来越多,登堂入室,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平南王就差把那句“老子兴许不是人,但你们是真的狗!!”骂将出来。
堂讯仍是由飞鸢和紫矶主持。朝清珑和苏澜风见过礼,飞鸢神色肃穆,缓缓开口:“侧妃娘娘,请你解释一下,寿辰礼服为何会有两件?”
飞鸢说着,悄悄瞟了眼门外,涂酒酒没来……她该不会趁审讯之机自己偷偷逃了吧。
她想了想,又看了看主座上的苏澜风和苏倦,两个都好似没事人的坐在上面,他们如此淡定,应当是不怕的吧。